梁陈一脸虚脱地从树根里扑出来,回头时,迎春又迅速地把他出来的那小道长住了,好像是特意为他开个暗门似的。 水牢的这一间都被这棵槐树长满了,其他跑出来的犯人跟刑官都茫然地看着这硕大的非法植物,一头雾水。 庭院里,苏视跟徐国师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梁陈的下落。 苏视:“我觉得不可能,他不是有护佑吗?怎么可能直接被戳成蜂窝煤又沦为花肥?” 徐倏:“方才那鬼雾与王爷身上的气息相类,鬼族不会伤主。再者我没听到王爷的惨叫——苏兄可记得当年王爷练弓拉伤了,从京郊嚎得京中都能听到。” “嗨,那怎么不记得,其实就是他那尊贵的手掌拉伤了那么一丝丝而已。他非得大动干戈,弄得圣上还以为他高位截瘫,派了一整个太医院去给他看诊。太医们浩浩荡荡地到了亲王府,还没到门呢,这厮自己骑个枣红大马从边上蹿过去,人家大夫以为他身残志坚,感动得涕泪纵横——” “王爷!”这时其他的宫人扑过去,大惊失色地把梁陈围起来,地板已经被梁陈小腿的伤打湿了。 苏大学士停止了他的揭老底大业,紧张地走过去。 “怎么了这是?——我去!这腿都断了,去太医院啊!还愣着干什么!” 梁陈没急着去止血,他回过头,看见那槐树像凭空偷了一百年,树干足有几人环抱粗,树根长成了一座山丘,与原先的房舍完全融为了一体。而迎春的藤就跟菟丝子似的,依附在房檐上,密密麻麻地铺着,直到这会儿,才算是彻底停住了生长。 徐念恩道:“可惜了,那非人非鬼的东西,本有大用。” 梁陈目光起伏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转身说:“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烦劳国师去向圣上禀报吧。” 徐国师点了点头。 三人出了水牢,梁陈赶跑了两个想扶他的小太监,随手抓了根竿子,一瘸一拐地自己走——东宫就有太医,离这儿不远。他准备顺便去看看太子。 走了几步路,徐倏果不其然问起徐晓晓。 苏视道:“别提了,怕你骂她,现在还厚着脸皮躲在王爷府上蹭吃蹭喝呢。” “这孩子,”徐念恩摇摇头,笑道,“王爷不可太娇惯她。让她早些回家来吧,我哪有那么多气性好发?她离家这么多日,回京后,倒也真是完全不想我这个义父。” 梁陈哎道:“什么话?想的很!放心,有你这句话,我明天就把她打包送回国师府。” 徐国师转去养心殿给皇帝复命,苏视本来要跟梁陈一起去太医院,但他去东宫,苏大人就不好跟着去了,于是转去文渊阁,与他分道扬镳。 梁陈顶着宫人们怜爱的目光,难得的没有放送他不要钱的笑容,他一深一浅地走着,手指忽然拂过脖颈,方才被亲吻过的地方,表情有些怪异。 作者有话说: 求个海星。
第61章 跋涉 观雨经年 苍白的。 凉薄的月光从窗棂泄下,照在执卷的修长五指上。玄色的袖口如黑云,衬得那手指愈发苍白。几乎如瓷。 咯吱一声,门口有人的脚步。 明韫冰的目光自手中的书卷上滑开,原来是亲王府厨房的人。就是梁远情重金请来的,号称汨都第一厨的那个周大厨——老东西派了个学徒来问晚膳。 这小学徒年不过双十,一脸的营养不良,一踩进来,就两腿打颤,畏畏缩缩地说了句话,不知是什么鸟语,比鬼号还含义不明。 自打早起王爷走了,整个亲王府所有人基本都是这个软脚鸡似的状态。 无他,这人长的虽然不错,但那一身的煞气真是让人敬谢不敏。货真价实的恶鬼就算勉强在人间停留了,也是圆凿方枘。 明韫冰早习惯了这类反应,没多给他一眼,随口说:“退下吧。” 小学徒没学会王爷的厚脸皮和粗神经,一句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奔出去了。 明韫冰放下手中的古书卷。 外头树影上,月中魂魄缓缓变幻,时刻很快跳到了中天。 如水般的夜色照在又蘸的窗沿上,原本在那儿看书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本边角都泛黄的书搁在案几上,封面是寥寥几字——《录情》。 汨都是一座十分有底蕴的城池,一向风水好,江山代代换,在这里住过的帝王将相,两斤墨都写不完。 城中有一条横亘而过的运河,河上有一道长堤与两座桥,是城池的气运。 近来大约有什么节日,到了夜晚,街巷上也不打烊,到处都张灯结彩,欢歌笑语。 那运河的桥边,短廊连接着,有一座四面开口的求雨台,是数年前九洲大旱,神明在此求雨而来的。年年岁岁,早就翻修了不知道多少回,现在再看,已经完全与其他房舍融为一体,古意却不浓。 这求雨台上供奉着一座神像,面貌却看不清楚,也没有尊号,香火十分鼎盛,就是这样的夜,也有人拿了香来放,又嘻嘻闹闹地走开去。 那人放完线香,正转身要走,却不小心跟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撞上了。一句“不好意思”还没出口,月华一镀,这人的脸惨白惨白的,瞳孔就跟毒蛇似的,一眼下去,看得人浑身血液都冷了。 “啊!”大惊之下,他道歉也忘了,连滚带爬地连忙跑了。 明韫冰不怎么在意地弹指一点,荆棘就从虚空中刺出,握在了他手上。 这荆棘是含有剧毒的,拿在手上,自然会把掌心刺的血肉模糊。黑血便一滴一滴地砸在了地上,黑夜里,有什么东西受到了引诱,嘶嘶地叫着。 没一会儿,神像后面手脚并用地爬出了一个“人”,它浑身好像没有骨头似的,蛇一样扭着,一股恶臭,长舌狂甩,嗖的朝明韫冰刺了过来。 渎神瞬间疯长成一只八爪鱼,腾地架住这东西的势头,然而没太架住,那恐怖的嘴里发出嘶哑的怪叫,一口几乎咬断了明韫冰半只手。 血瓢泼而下,与黑夜融在一起。 明韫冰眼睛都不眨一下,左手里爆出一点神明的微光,照亮了那怪物近在咫尺的脸。 ——这脸长满了鬃毛,一时辨认不太出。他看了一会儿,在它拼命跟渎神角力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那手的十指都变成了长着刚毛的螯,不是很美观。 明韫冰想起先前情仙魂元被混了虫足炼出来的地神,再看这东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也没关系。不影响什么。 这依然是一只炼废了的地神,有着虫豸的特征。 它似乎很怕明韫冰左手上那点火,疯狂地往后退去,地面上爬着的细脚也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神明的骨血、魂魄都克鬼,也克鬼物。碰到这玩意,就跟天敌似的。明韫冰拿了梁远情一点,放在身上,效果跟雪人非得往胸膛揣火种当心脏差不多。 他现在拿着,左手也被灼伤得不堪入目。不过他这人就跟没有痛觉似的,只是相当阴冷地看着从那咀嚼他血肉的地神。 他的右掌被啃的鲜血淋漓,白骨都翻了出来,却突然一动,用指骨活活地卡住了它的牙口。 “好吃吗?”他眼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语气却好像有些关切。 人虫惊骇万分的瞳孔里,一只手擎着那火种粗暴地塞进喉口:“加道菜吧。” 火光没入怪物的身体,像火药一样,随着一声尖啸爆发开来,把这玩意炸了个火树银花。恶臭的鲜血分别洒了神像与恶鬼一身。 渎神哗啦啦地落到地上,黑蛇一样爬到了神像上,把它密密麻麻地抱住。 地上的血就跟有灵似的,缓缓地顺着荆棘的流动,跟了上去,在那神像的空隙处,渐渐形成了纹路。 那纹路看起来特别阴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覆满整个石像,还要一点时间。明韫冰便在远水的那一端看了一会儿。 这水非常清澈,能倒映出人影,镜子一般。 虚空里却又有东西在低喘,血腥味似乎又要引来麻烦的东西。明韫冰右手的皮肉正在自愈,然而很慢。他对着水面看了一眼,从上游看去了下游。 相看是万家灯火,屋檐下多多少少都挂了灯笼,粼粼的波光一闪,就如同地上银河。 明韫冰仿佛看见了一场大雨,那雨泽的尾音里,这条河浩浩汤汤地奔流回天,水面上千军万马,气势磅礴,气象万千。 他忽然有些心痛,额上那要命的印记突然亮了亮,像是一个警告。 明韫冰靠着石柱和台阶,在岸边坐下。 求雨台是上古时留下来的,很少有人知道,那时候在这里求雨的神明,正是主北方玄天与天下千兵的勾陈上宫。 那时候天地的阴阳序时常不稳,容易乱。云雨雷电属自然,偶尔会不受神明所控,这时候,凡人拜神,神仙也只好拜天。 天长地久,道是比神明更高的法则。 只可惜勾陈上宫运气一向不好,求了半个月的雨,也没有求到半寸。 上古先民脾气那个暴啊,要不是勾陈气质出尘,长得就不像人,早就把他祭天了。——虽然没有祭天,但也对他开始有了微词,好像以前他游历的那些善举都是阵风,过了就没了。 好处能随时忘掉,不完美却是刻骨铭心。 ……后来为什么又求到雨了呢。 明韫冰记性很好,能清晰地记得所有的细节。刚从湖里挖出来的时候还有些麻木,等发现梁陈是谁之后,他真魂返身,过去的事就开始针扎一样在全身游走。 时不时就要出来亮个相,炙烤他的灵魂。 一阵寒风从上游一座桥边的大柳树边吹过来,不知刺激了哪一根神经,明韫冰打了个寒噤,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血腥味。 他比着袖口,在唇角一抹,手指好像在发抖,不然就是身体。 身后的神像上,咒文已经画完了,一闪而过,便隐没下去。荆棘收起,那肃穆的石像还如从前。 这地方不知还有多少那种人虫,说不定连水底都有。 繁华之下,回忆之下,却有这些东西吗?无比恶心。 明韫冰松开了袖口,身体就像捞月的黑猫一般,破开了水面。 水底下果真爬着许多这种人虫,真不知道造化废了多少鬼丹。明韫冰一下水,原本在他脚底伺机而动的就不再犹豫,一并抓上来,恨不得把他分而食之。 他速度极快,一下子潜到了河的最深处,虫群嗖的围了过去,他却顺着河床利箭一般往前射去,人虫便又茫茫渺渺地跟去,这么驴吃萝卜似的溜了三两圈,竟然成了个还算整齐的队列。一只人虫无头苍蝇似的一转,谁知扭头就撞上一根荆棘,从胸膛穿刺而过,跟着河底四面八方都被藤蔓淹没了,所有的怪物都被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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