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静了一会儿,说道:“你那么喜欢问,直接问它吧。” “谁?” 梁陈没有“谁”完,明韫冰就从那片胭脂色里做烤糖似的拔出了一缕魂,甩在柱子上咚的一大声,把灯火吓得一跳。 梁陈看去,那魂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淡如江风。 他反应过来:“……朴兰亭?” “咳咳……上神,鬼主。”朴兰亭找了个便于说话的姿势――荆轲垂死式,靠在柱子上叉开腿坐着,十分有骨气道,“饶命。” 梁陈看了一眼明韫冰,他面容冷肃,食指挨在桌上画小圈,看样子是不想说话了,便随口开始扯淡:“我还没请你饶命呢?你把我们抓进来,还想干什么?谈心要付钱的懂吗?” “这是我的密折境,能告诉你们我的来处与所见。先前在平衡界,鬼主大人想要将我作为祭器按进法阵,我想上神不一定能拦住他,便试一试……” 试试能不能唤起明韫冰的恻隐之心吗?放屁,他有那玩意吗?一整个美人塑,大冰川。 梁陈控制住自己的一个大白眼,道:“十叠云山已经成废墟了,你把我砍了也没用,再说你现在也砍不过――我怎么看你好像很肾虚的样子?” 朴兰亭大喘气道:“因为我请你们进来,但你们并没有如我所想,在幻境里马上对我伸手,把我们都拉出去。再者我本就因开天阵法而折损许多……” “我不知道怎么伸手啊?”梁陈伸出手,“这样扶你一下行吗?” 朴兰亭莫名悲伤地对他摇了摇头,那样子就好像看见了一只飞不起来的胖仙鸡似的。 梁陈莫名愤怒,又问:“随便吧。我再问你,那边那个是谁?” 他指的是还在斟酌字句的勾陈。 朴兰亭道:“紫微宫上神,勾陈上宫。” “为什么他跟降真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俩到底是谁抄谁?” “上神没发现你自己也跟他们长的一样吗?” “…………”要你说?晦气!梁陈抖了一下袖子,索性直接问:“他写的是你?” 朴兰亭颔首:“最初是如此。不过我被赋灵,是在之后了,也就是上一幕的流渡南桥小舍――不知道为什么鬼主大人要跳过它。” 鬼知道。不可告人吧! “三阶天里所有生灵都知道,人死无来世,世界上没有转生这件事,没错吧?”梁陈又说。 朴兰亭忽然动了动脑袋:“正是。” 明韫冰指下旋出了隐约的雾气,那厢,勾陈已经写好了音书,隔着千年,两人一同看着那信笺的边角折起,化出流利的双翼与剪刀般的尾羽――成了一只燕子。 相思无能,寄燕传书。 那只燕子倏忽擦过梁陈肩膀,飞入大雨,送往远方。 雷声轰隆。 梁陈目光从那燕影里收回,道:“再说,我这副德行,说是神谁信啊。” 朴兰亭未语,明韫冰突然淡淡地接话道:“确实。” 当心一剑,梁陈喉头一哽。 他心情颇复杂,然而所有的流动在下一个瞬间仿佛被冻结――勾陈凝滞了,雨就像静止的画,雨声骤歇,就像被惊雷瞬间歼灭,于是万籁俱寂。 明韫冰微微转身,冷淡地看着梁陈:“鬼族中比血契更下流的术法大哉,摄魂只是最低级的术法。” 你何必在意? 梁陈听出来了他的意思,眉心一跳:“就算你觉得我的感受是根韭菜,你也真的不想考虑一下那边那个……的感受吗?” 他指的还是凝固成一张神像图的勾陈。 明韫冰放下手腕,茶盅之间磕出了清脆的声音,他掀起眼皮,道:“那个是死的。” “…………”所以没有感受,真有道理啊。 梁陈还没来得及对鬼帝对疑似鬼帝旧情人的评价发表意见,忽地朴兰亭的魂魄复又闪电般回到那张纸上――那纸上的字已经几乎要辨认不清了,明韫冰一把抓住,跟着桌上画了许久的印记里扑出一行朱砂色的字迹,把整个雨夜撕开了一个惨白伤口。 梁陈蓦地抓住了明韫冰的袍袖,接着又脑子一抽,在被推向人世的大风里抱住了明韫冰的腰。 比他想象中要细多了…… 密折境被朱批破开,兰亭书被赋的灵挣扎片刻,终于彻底撕碎,回归了那张沾了文曲星法光的相思纸。一出幻境,依然是平衡界,但千万条赤红的咒文锁链顿时迎面扑来――那是明韫冰先前布下的阵法,要把兰亭书吞噬。 那张纸就在明韫冰手上,他只要一松手就可以让它祭阵,催动阵法。 狂风把明韫冰的长发吹得擦过梁陈的耳侧,就像在暴风雨之中挣扎的蝴蝶。 他眸心依然冷得像寒潭,倒映着书信的残缺字句,却没有放手。于是阵法暴躁地开始反噬,利剑一般从几丈之外破风而来,在明韫冰脸颊上刮出一刀,却又温柔地抚在梁陈脸上――只反噬阵主。 千刀万剐,反正也是寻常事。 梁陈不自觉地张了一下嘴,一滴微凉的血在舌尖融化,他忽然发现,自己只是在嫉妒“死了的那个”而已。 “为什么不是我?”一股异样的酸涩突然涌上心头,梁陈宛如一个脑子里灌满了醋的疯子,仓促间喝了一口冰冷的风,就凭空生出一万个胆子,一偏头,张口含住了明韫冰更为冰冷的耳垂。 近在咫尺的。 凉。 作者有话说: ——就是你,没想到吧!
第28章 四悲亦笑 仙祟 明韫冰浑身猛地一颤,回过身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梁陈还没开始心虚,倏地看见了他心脏处那一截黑木正在被乱刀疯狂砍削――枯逢,就像一个中了剧毒还要受凌迟的人一样,皮肉正在急速地少去。 阵法反噬的效果恐怖如同噩梦,转眼明韫冰能看见的皮肤都鲜血淋漓,成了一只活脱脱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万分可怖。 “你……”梁陈一句话还没说出来,眉心便扑出一缕红光,扩大成茧,把他们俩包了进去,一把拽出了平衡界。 地陷天崩里,两人自高天坠落,呼啸风里,血红的阵法反噬千手观音似的扎来,在天地中间聚成一朵杀人见血的毒曼陀罗,一路劈风切下。 血光不详的曼珠沙华之中,梁陈死死地抓着明韫冰的肩膀:“明韫冰――放手!” 明韫冰不答,那只苍白优美的手伤可见骨。 这人八成就是脑子不健全!别不是在湖里把他给冻傻了吧?梁陈又在风中吼道:“祖宗,你是想摔死还是想被反噬死?!要这破书干什么?与其睹物伤情还不如找个新的――” 明韫冰显然把他的话当放屁,梁陈青筋狂跳――他一点都不想英年早逝,正在酝酿着召点光来变个什么当个垫背,他眉心突然溢出了泼天的红线,追命似的刺进了天幕那快要闭拢的切口里,把下落的两人带向隧道。 再回头一看,明韫冰的鬼丹几乎要被砍成小树苗了!这人真的是找死!――鬼丹一枯萎,那就彻底没命了! 梁陈显然是刚刚当了一回流氓,胆大了不少,心一横,就抓住明韫冰的手腕,明韫冰只听到他说:“祝融神在上,借南方之火以荡邪――” 话音刚落,梁陈手中便窜出一团灼热火光,火舌直接把残破的兰亭书卷成了一把转眼刮走的灰烬。 反噬骤然断了――没有祭器,法阵自动溃败。 衣袂掠过缝隙之前,梁陈心念电转,无数晶莹的书魂便被红线扯着,险之又险地在裂口合拢的前一刻钻进来,在黑漆漆的隧道里下了一大场流光雨。 一只双眼血红的巨大乌鸦尖叫一声,接住了面无表情的鬼帝。 梁陈看见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漠然地看向远处。 他咳了一下,又扭头去看渐渐像宝石一样依附在乌鸦身上的各个书魂,转移话题道:“你要把这些东西都带出去?那枝凝梅呢?” 乌鸦嘶哑地“啊”了一声,梁陈才看到它喙里叼着一枝凝梅。 “哦,哈哈。”梁陈又没话找话地说,“那个,这个念力能把你这些伤口治好吗?好像没有人精通怎么治疗鬼的,哈哈。” 明韫冰没搭理他。顶着一身厉鬼的造型,在乌鸦的脊背上拣了根羽毛耸起的地方,将就坐了,闭目养神。 两人之间的红线还牵着,细得若隐若现,梁陈遂无视了。 其实梁远情还懒得搭理他呢,虽然刚刚他跑岔了,“出口不逊”,但他深刻认为,那只是皮囊给他的假象而已。 梁陈本就容易被冷艳的外表吸引,就跟苏视喜欢所有能入口的东西似的,但再漂亮的皮囊下要是藏着一颗恶心,或是根本没有那玩意儿,那还是敬谢不敏。 只远观而懒得靠近,当然如果有机会,梁陈也是控制不了自己躁动的魔爪,会忍不住“亵玩”的。 就像刚刚那样。 梁陈席地而坐,又看了一眼那边一个血人似的明韫冰,不自觉按了按嘴唇。 一缕书魂飞到他眼中,梁陈眨了眨眼,发现这是一本笑话集。他看了两个,发现确实挺好笑的,但却开始走神,有些别的画面走马灯似的飞快闪过,眼前的字迹便模糊起来。 “一对穷人父子正在吃饭,因为很穷只能吃白饭,就拿墙上的腊肉画下饭,盯一下吃一口。谁知儿子盯完之后,老汉破口大骂:‘谁教你盯那么久,逆子!你还想不想留点给你爹吃?!’”(注) “噗――”周易一讲完,徐晓晓第一个笑出来,接着所有人都笑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 萧林广敲筷子道:“大师兄这个好,好了,好了,下一个谁来?” 卿晨举手道:“我来――有一个闯空门的小贼,某天到一户人家去偷东西,偷来偷去,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床板上睡着的一个穷汉子。小偷无计可施正要走,那汉子突然转过身说:‘不好意思,区区寒门,款待不周了,不过劳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好哈。’”(注) “噗哈哈哈哈哈哈――” “这人傻不傻,还关什么门呀哈哈哈哈哈――” 船头闹成一片,彡站在最前方看着方向,被吵得大脑嗡鸣。 这事儿起因还是萧林广。此人天生一对小酒窝,笑起来就像一杯刚从酲泉里捞出来的水酒,在徐晓晓大哭之后,萧师兄想出了一个“送君千里果断一别”的办法――一边讲笑话一边等死。 “一人一个哈,一人一个!出去人就没了,谁也别抢!”他这么说来的。 然后徐晓晓又要开始哭天哭地,然后这少女在撑着眼皮听了两个之后就果断破功,一头钻进了师兄师姐们欢乐的海洋,什么生啊死啊,梁啊陈啊的,什么都忘了。 彡这个开船且曾明算过的徐晓晓没此殊荣,十七抱着雪豹盯着他,假装听不到一整船的音波攻击。
227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