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来的恩惠都是要还的……我也就要还了…… 可惜三阶天连地府都没有,那应该是不可能再见了。 不可能了。 不可能了…… 隔天朴素质醒来,头痛欲裂。 他全身骨骼都痛,但看不出什么,狐疑地洗漱完出门,差点被门口的东西绊倒。 一看,倏蹲在他门口抱成一团,嘴唇都冻紫了。这会儿被踢醒,有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师父……” 朴素质难以理解道:“你有床不睡在这吹风,脑子没漏吧?” 倏两眼一颤,泪滚将下来,“哇——”地扑过来抱住他大腿大哭起来。 “……”朴素质不为所动地敲他的脑门,“蠢货是不能进我家大门的,记住了。下次再犯,就把你丢出去。” 他完全不是开玩笑,倏哭的更响了,鼻涕眼泪都抹在他腿侧。那地方居然还有点刺痛,朴素质怪异地感觉了一下,不是错觉,又低头看了这死孩子一眼。 死孩子马上伸手,朴素质顺手把他抄起来,就近看了看,并在脑海里仔细调取关于某张脸的记忆。 而后发现……由于他本人太过随性,他已经有点忘记徐念恩长什么样了。 所以完全没办法判断像不像的问题。 谁知道倏直接把这种行为解读为索吻,非常开心地抱住他的脸,“啵——”地在嘴唇上亲了一大口! “……”朴军师忽然想起来自己至少能判断一下这货是不是芈族,于是试着感应了一下,但毫无反应。 但姓徐的似乎没有金丹。 倏开始用脸狂蹭他的脸,小声说:“师父,师父,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啊,你真好看,你真漂亮,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好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好想一直在你身边,师父,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哦。那你继续吧。”朴素质道。 他抱着这货走过回廊,忽然又想起,自己和姓徐的还有另一个契约。是效仿与魂契转师徒的。 那个可是生死不移的。 不过不能马上试。 朴素质看进倏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捏了捏他的脸颊,春风满面道:“如果你真是,我就把你活剐了。” 倏很无辜地任他捏了半天,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拱来拱去。 那个试的时机很快就到了—— 梁昭的起义军在苏杭,与另一队自立为王的军队互相割据。双方打了三个月的长战以后,平分秋色,损失惨重。朴素质主动请去谈判,送别之际梁昭涕泪齐下,连他夫人都没拦住,握着朴素质的手,仿若生离死别。 朴军师很淡定:“即使有去无回,也必定令对面退兵。” 生死都在一念,朴军师早就看透了,因此并不在意。 他只带了义子倏,谈判过程刀光剑影,他自然没让小孩看。前半个月并不喜人,这边的主帅有种陋习,不喜欢说正事,一开始谈话就开始一个劲地灌酒。朴军师能看透生死,看不透酒鬼。为大事计,又不得不喝,第十天开始,一回到自己的营帐就开始吐,连续五天以后,脸色白的好像随时会过去。 倏起初还会死拖着不让他去,后来就不说话了,安静地温好暖胃汤等他回来。但这种平静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惊悚感。 敌方小兵都对他退避三舍——因为朴素质不在的时候,这孩子没有一个举动是像孩子的,可怕的很。 又过三天,这晚朴素质回来,吐的昏天暗地,真的碾出了血。但心情宽松,——因为他的鬼话奏效了,对方有所动摇。只要再对应天时装神弄鬼一番,保证兵不血刃可以收伏他们了。 他头晕片刻,感觉有人在来回走动:“谁?” “朴先生,我们来送热水,您先前吩咐的。”侍女回答。 “哦。下去吧。” 朴素质不知道怎么调遣双腿过去的,又到处看,但水雾蒸的到处模糊朦胧,“我儿子呢?” 没有人回答他。 “死孩子……” 他叹罢,开始解衣带,等进了浴桶泡着,只觉得浑身虚脱。 好像喝了酒不能泡澡,不然会死?谁说的?他晕头转向地想,但这时忽然又想头发还没有浸湿,于是呼啦一声沉入水底,但醉时四肢好像灌了铅,分外地沉重,又像鬼压床,他死活忘了该怎么使劲,于是便沉下去。浴桶里“稀里哗啦——”地泛起水花。 温热的水裹住他全身,忽然很多画面全都涌现在心头,伴着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他在那片极浅的水里睁开醉眼。 朦胧的一切在视野里打着皱,世界好像在轻轻地舒展,这个奇怪又奇怪的世界,大梦何时了的世界,从来不流去的时间。 世事何时尽? 自其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无穷无尽的水波在面前旋成了一个迷幻的深涡,层层退下,延展上天,一眼望不尽的水云下沉着无数张面孔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尽头是一轮明月。 尔可见水与月乎? 见矣。见矣。 他抬手欲摘,却像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手,随即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极其实在地抱住了。 朴素质低笑起来,听见那人在耳边说:“别动。别动。” 窒息的感觉很像活着,据说上古有穷凶极恶的大煞,被领神一剑毙命,那时候,它应该也是这么痛苦又复生的吧。 参透天地的人仰头竭力地呼吸着,却还是觉得肺腑之中有沉闷的痛苦在翻滚。那怪异的感觉像无数只蜂针蛰住,叫他又痛又痒,伤药从嘴唇不断地灌进来,解开那些难言的堵塞。可无色无形。 他想起来很多事,想起自己不断拆解三纲五常,想知道那些所谓君臣夫妻兄弟人类所念的字眼,到底代表什么。是否血缘才能构建那种关系,又如何在有涯的一生里对抗了死亡。让那些朝生暮死的人,如此沉溺。 真是搞不懂。 一点也想不明白。 他求索,新鲜,试验,追寻。都是那么饶有兴致。 而那轮水月始终照着他。 我想要。 我想要一捧水中月。 我只要它。 魂灵在迷镜中沉落下去,但月光还藏在梦里。自始至终,从未远去。 朴素质第二日醒来,已经在床铺上了。 倏趴在他床沿睡觉,守什么似的。 朴素质抬手让通传的小兵稍等,起身走到远处:“何事?” 小兵恭敬地递上手中托盘:“朴先生,我家主公新得了葡萄,请您赏用。” 朴素质伸手要接,结果小兵手一松,托盘连同葡萄瞬间阵亡,挥了一地酸雾。 那小兵吓得跪地,脸色遽变,朴素质却一摊手,仿佛只是不小心:“不好意思啦。哈哈。” ——他方才只是从果盘下面拿了一封信,这才是真正要送的东西,打发了小卒,才打开一目十行地扫看。 看完,朴素质若有所思地坐到桌案边,手腕落下一串绿玉珠,噼里啪啦地盘了起来。 不知多久,他心中盘算已定,便起身走了。 那小兵果然等在外面,朴素质道:“带路。” 原来那主帅已经打算退兵,但碍于颜面问题,写了封九曲十八弯的信,表达了他想合理退兵,不失面子的诉求。 这个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怎么才能输的体面,这一点还是比较难的。像西楚霸王那种侠骨柔肠美人同葬的轰烈败法,也不是常人能达成的。 但这位主帅想了个办法,号称自己曾经得到一盏青铜人像长明灯,但一直点不起来,需要一个人将全部心血灌入其中,才可以点燃。 主帅表示,只要朴素质把这盏灯点起来,他就退兵。 换算成人话,就是只要朴素质死,他卸去梁昭一只臂膀,那就退兵。 空口无凭,对方还诚意十足地对骨墟起了誓,反噬的话就免费去当常鬼特供加餐。 这道誓言可信度较高。正常人不敢乱发。因为鬼族真的会当真。 朴素质到了帅帐,十分痛快地答应了,而后说:“请赐笔墨。” “朴先生要笔墨做什么?” “遗书。”朴素质道,“到时还麻烦大王替我带给我家主将。” 在一众人敬佩的眼光中,朴素质先生莫名其妙地写道:“莫忘酬金。”心想:“这些人不会以为我要写出师表吧?那可太误会了。” 误会归误会,他也没解释,就被带到了那盏青铜灯面前。 除却旧朝之帝,天下二王割据,梁昭起义以前可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没想到他的对手猴急地先称了帝,居然陵墓都已经修了一半。 朴素质被请进去的,就是这半竣工的不伦不类帝王陵。 他在主墓室的偏殿里,和那盏灯大眼瞪小眼,忽然发现,这是旧物。 “啊,太巧了。” 说来很神奇,像朴素质这种传奇人物,按理说传记都应该单独开篇。介绍他背景的书本应该塞满一个架。但偏偏就连梁陈那种八卦又接近权力中心的闲散王爷,都打听不出他的来历。 藏的深的东西,大多丑恶。 朴素质本人也没有志趣把并不光明的身世到处传播。因此很少有人知道他从哪来。 当然,徐念恩知道。 就是在这时候知道的。 那盏灯很大,足有一人高,体型稍纤的女子在里面,是可以躲的。男人就要费点劲了。 据说上古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葬器,像船、树、鱼之类的,灯都不算罕见。朴素质在昏聩的光里看着这反射绿锈的铜人呆滞却传神的表情,没有人能猜测出他在想什么。 但他脸上那种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消失了,甚至是冷峻的。伸出手,清瘦的腕骨漏出来,拿起那把早就准备好的刀。 那一刀并不激烈,就像在用锯子,鲜血顺着灯台往下淌,如果可以通过这种办法,把青春和生命都还给那个给予我这些东西的人,就好了。 然而只是一瞬间,朴素质就感觉到不对,随即心口猛然刺痛,爆发出难以形容的飓热—— 地台里的灯座訇然一震,跟着居然碎成了千万片,露出那暗口里一个男人的轮廓来。 那人手指按在唇角,似在品味,抬起头,朴素质收起的手没留住的一滴血刚好掉在他脸上,简直就像一滴妖艳的痣。 “……”朴素质缓缓撕破衣袖,裹住了手腕:“是你。” “是啊,不然还能是谁呢?”徐念恩笑时点起而去,暴风一般卷住人往冰冷的墓道上一按。朴素质偏头一躲,还是没避开那只粗暴塞进来的手。 浓烈的血腥味泛开,契约点亮了。 “哎,”他听见徐倏道,“这下好啦,一人一个,扯平。” “鬼族的血契……”朴素质吸了口气,“哪儿来的?” 徐念恩亲昵道:“我师弟给我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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