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要来流渡做什么?”徐念恩问。随手拔了根草。结果那平平无奇的野草瞬间开始发火,把掌心烫的皮开肉绽。 他愣了一下,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有一瞬间没有维持住。 朴素质瞥见此景,讽刺了一句:“看来你果真无处不留痕。” 那是一种报复。相传上古也有,万骨之墟那种受诅咒的地方,会对踏入此地的罪魁祸首发出反抗。所有曾往里面抛尸的人都不敢进去,那就是瘴气的来源。 曾受戕害的地方天然地拒斥凶手,这是天道规律。 徐念恩这一手的伤,当然是因为他曾用冰火夷平流渡。 他笑容却没改,慢慢悠悠地编出一只斑驳血迹的蝴蝶,一松手,那只蝶就暗镖似的闪过,朴素质闪躲不及,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身体发肤,受之天地。朴素质顿时笑的和蔼可亲,一掌捏碎蝴蝶,扬手刹那徐念恩被虚空中一股猛力扣下,而后耳边:“啪——” 一时间他都有些回不过神,耳边嗡嗡作响,画面回复后才发现,——朴素质竟然就这样打了他一耳光! 徐念恩这辈子离经叛道,何曾被人赏过巴掌——一般人不用这种纯侮辱人的轻飘飘招数,就连明韫冰,他估计也只有在床上会对姓梁的猪用。 从表面看,其实还是很不道德的,比方说徐倏现在还是十八岁少年的模样,而朴素质青年正好,有点以大欺小的意思。 然而实际情况却往往与表象相反。 徐念恩盯着朴素质片刻,阴鸷俊美的脸上简直隐现了暴怒,但随即那怒火蓦地云散,他笑出来:“好!打的好,出手简直漂亮!” 朴素质收手欲退,却被一把逮住腕骨,对方的手劲大到恐怖,想碾碎他似的。 那当然压抑又恐怖,因为徐念恩表现的方式还隐约神经质。但朴素质没有一点惧色,施然道:“过誉。对了,你不是问我来这里干什么吗?很简单。族长对族人都有庇护的使命,因为你残害的同族太多,他们全都求到我这里来,我只能把那些债跟你一起算了。” “哦?” “是啊,”朴素质远望天际,这片荒岛正坐于相思湖心,但相思湖太大了,几乎犹如身在沧海。他眼中便出现了一大片深蓝:“但是,麻烦又在你自己也是芈族。所以你的生死也在我责任中,这件事就变得剪不断来理还乱了。——要是你是人,或者鬼,或者神,直接杀了就好了。” 徐念恩呵然:“有这么麻烦吗?” “有。”朴素质道,“我听说流渡曾是寒蜮的一部分,又被疏荡水净化过,上古末期被邪阵夷平。这地方,正好做我们的宗祠。” 芈族的宗祠不像凡人的那样是一个具体的地方,它在族长手中。是需要起阵,祭演,跪祀的一个玄空之影。每过一段时间,族长就会起阵召灵,以便了解这支残族还剩多少人,又在那期间发生了什么生死。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对亡灵度化。 说起来,上古时候,这件事都是神族去做的,所以以前的族长做起来很省事。 朴素质没赶上好时候,不仅独木难支,整个权柄还全变成了义务,毫无权力,真的颇倒霉。 他被那些枉死人催了半天,终于决定来管管事,结果发现徐念恩棘手的很。——就知道没有好事,有好事也轮不着他。 徐念恩知道对常鬼的度化方式是凶手诚心悔过,最基本的仪式是跪七天七夜,面上甜道:“没那么简单吧?哥哥。” 朴素质宛如忽然发现家犬原来不吃屎一样意外:“哦?没错。其实非要来流渡还有一个理由。” “什么?” “我先前闲来无事,对天道起卦,发现三阶天有一个终点。” “哇!你会起卦?能不能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弄死你啊?” 朴素质春风化雨道:“可以。先放手。”说完真的取出三枚铜钱,洒了六次。然后若有所思。 “怎样。” “哦,”朴素质抬眼,“卦象说,在我愿意的时候,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徐念恩惊喜道:“那你何时愿意!” “等你跪完,那些冤死鬼不再来烦我的时候。”朴素质先生有问必答,礼貌颇佳。 他继续道:“——流渡这个特殊的地方,集齐了上古所说的轮回之物,我想在这试试,看看能不能筑一个小轮回。” 徐念恩迷惑:“你怎么会知道上古的事?难道你是神族?” “一个神族托梦给我的,”朴素质徐徐道来,“他说轮回需要格物、省生、解离、化悲。四样东西,格物即细观纹理,省生即赴死,也有;解离即生离死别;化悲的话,等我死了你肯定狂喜,所以我想试试看。” 这不是作死,这是货真价实的自杀。 难怪芈族会成为残族,个个都想“试试”,不死才怪! 徐念恩难得找到一点同族的惜怜之心,决定报复起来稍微手下留情一点。 当晚他就找到了报复的机会。
第155章 二说 他是槛内人 因为起阵需要等待天时,前两天朴素质一直在各处放芦管监视气候。香灰从东南角告诉一口微凉地气的时候,朴素质因为旧伤发作,在休息。 朴素质不信任徐念恩,因此每次休息打坐的时候,都是把这个人严格捆起的。 可惜这晚他没留意徐念恩在袖间藏了块破瓦片。 徐倏先生就这么用着一个烂瓦片,一边欣赏朴素质月下打坐的样子,一边慢慢悠悠,耐心十足地磨了起来。 他这种耐心堪称恐怖,因为做机械运动的时候,他刚好可以琢磨,该怎么利用割断桎梏后,离朴素质醒来可能就只有两三个呼吸的那一点点时间做什么。 唉,太可惜啦。 想象了一下朴素质总是阴阳怪气笑着的脸被惊恐代替,心中简直快感暴涨。 徐念恩时不时吹个流氓哨,就这么磨了近三个时辰。 那绳子其实还没磨烂,但已经少了一半的强度,徐念恩肩膀一抻,感觉束缚很重,眉尖微动,想起来什么,催动口诀。 ——下一刻,他浑身就被七窍钻出的火包裹,在剧痛之中,骨骼“咯吱咯吱”地痛苦呻吟着,随后,他整个人都长大了一圈! 清俊的少年五官变成了成熟的男人,轮廓分明。更大的骨架与韧实的肌肉把绳索彻底抻破,耳尖微动——曙色欲投,朴素质也马上醒来了。 马上。唉。真是可惜。 徐念恩算的刚好,就在他在朴素质对面也打坐下,伸手碰到对方耳垂的时候,朴素质睁开了眼睛。 “你——” “我——”徐念恩笑的有多甜,顺着交感穴凿进魂魄的那抹戾气就有多重——“我来折磨你了——” “千万别太早晕过去,否则我会非常、非常伤心的。”意识坠入深渊以前,朴素质只听见那道低沉的嗓音,蕴着无限的危险。 他却非常无言,心想这条疯狗简直作大死,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午时,当斩一刻。 就在当年风和日丽,草长莺飞时,那棵曾被神棍当做荫蔽的大槐树下。一道黑白交错的禁制弹开,朴素质和徐念恩双双醒来。 朴素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运出四凶,刹那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飞一锁,横错竖杂地将徐念恩重重锁住! 然而徐倏却没有反击,甚至没有任何被冒犯的颜色,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所谓的族长。 脸色好不精彩啊。恶棍心想。 的确,朴素质脸色开染坊都是屈就。锁住这狂徒以后掐死他喉颈:“啪啪啪啪——!”正正反反连扇了四个耳光! 他手劲非常大,正常人估计脑袋都能被抽飞,徐念恩血都咳出来了,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他有什么事那么能笑。 朴素质几乎能掐断他颈骨,但是发现此人的脉搏在这种死亡威胁下半分不快。 于是他只是骂了一句:“畜牲!” “谢谢!”徐念恩大喜过望,“狗日的!” 朴素质这个人盛怒到了极点,表现是很冷静的。和明韫冰那种沉默许久的爆发截然不同,他用招都很阴损,讲究算计人心,循序渐进。 当意识到言语并不能回击,反倒让这疯狗更兴奋的时候,他便调整了策略。 他拍了拍徐念恩淤青的脸,笑里藏刀道:“行。你敢这么做,我就陪你玩到底。” 徐念恩无知极了,惊愕万分:“你在说什么呀哥哥?” 对这种装傻的贱人,只有冷笑。朴素质当即抽刀,寒芒反射在徐念恩眼底,他像第一次见到武器的小孩一样:“这是什么?你要杀我吗哥哥?可是,杀了我,要是以后你又想要,该找谁好呢?” “这个么,不劳你挂心。”朴素质一刀刺进心口,喝了一句召令! 那是芈族的语言,古老而拗口。徐念恩只能听懂几个字符,但也能推测出这是在起阵!但时机未到——他要提前开宗祠!? 徐倏虽然比较狼心狗肺,但是又会时不时抽风想标记自己的东西。从很多年后他对凤凰那种敌我难分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 于是他第一反应就是引动那个才结不久的契约,两人的心口顿时在风浪里感应起清光,那感觉太凶猛了,几乎令徐念恩没拦住冲出口的低喘。 就见平地蓦地铺开一整片刻着杀鬼印的地板,前头展开崇山峻岭似的灵牌,字字如血,瞪着自己控诉。 四方八极锁松开,“咚!咚!”两下,一股巨力拽着徐念恩膝盖狠砸在地上,又按住肩膀。 群鬼从灵位钻出,无数双小小的眼睛盯着他。一眼看过去极其悚然。 “……”徐念恩动弹不得,从牙缝里飞出一句:“你故意的?” 朴素质冷哼:“我允许你开口了?” “不用说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就像昨晚,你一个字没说,我不还是很卖力吗?怎么样,满意吧?” 朴素质轻描淡写地一弹指,徐倏的哑穴就被点中了。 灵位前的群鬼碎语起来,那种鬼鬼祟祟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令人不舒服,从头到脚都像被蚂蚁一个劲地爬,徐念恩一边起鸡皮疙瘩,一边仔细辨别,忽然从交错的乱语里听见了很不同寻常的内容。 那竟然是传承的唱诵。 不是错觉,并且越来越大,那些小鬼飘转起来,在偌大空寂的半空,就像一大片悬落的鸦羽,十分诡异。又怨毒又崇敬地望下来—— 徐念恩只是热爱装傻,但又不是真傻,这仪式一起他就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阻止:“……等等——啊!” 那几乎是一声惨叫,跟着一把雪白长剑就直接从天灵盖钉进了他的头颅! 那种疼痛简直不是人能忍的,徐倏一向觉得自己铁骨铮铮,谁知道这会连惨叫的声音都按不住,好像全身的经络正在被一点点割开,又胡乱地拼凑,再次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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