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唳——徐念恩卡住了它的脖颈,从那恐怖的力道来看,显然上一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它扑哧着翅膀,本以为是很激烈的挣扎,但实际上只是一些轻轻的拂拭,徐念恩就笑:“嗯。别说谎,我会知道的——我问你,明韫冰……” 说出这个名字让他觉得很有意思,重复了一遍:“明韫冰——我那个脆弱无助的小师弟,你跟着他这么久,离开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有赏过荷吗?” 赏你娘的大西瓜!凤凰摇头:“——没有!”感觉自己那本就很脆的骨头马上就要在修长的手指下折断—— 垂死之下,翅膀上滚滚坠下大片大片的鲜红,红至奇异,一眼之下令人无端心悸,是最后的凤凰真火! 凤凰真火一落地便如血液般漫染而去,窒息灼热,极焰之下有焦肉味道散开,是徐念恩的手被烫着了,皮开肉绽简直骇人无比!但他就跟不是人类似的,不知痛痒,脸上的笑纹丝不动:“怎么,死前还要放烟花给我看?这么有孝心——” 凤凰痛苦地叫唤几声,似乎喉间卡着什么,将要吐出。 有些禽类是会将宝物之类的东西藏在腹中,临死方才像失效的铁锁般吐出。徐念恩想了想,倒也没放手,凤凰几乎是呕心般在他手中吐出了一块东西,那东西刚一碰到掌心,心头即袭来无法形容的惊悸感,随即一阵极亮的光华猛然爆开! “奉——!”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迎面刮来,“嘭”的砸的水面爆开,徐念恩一脱手已退数丈,只见凤凰已被托在半空,原地不见人影,似乎鬼魅出手。 但鬼魅此刻恐怕还在抱着那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哭哭啼啼,所以肯定不是。 徐念恩握着那东西——是一方印玺,如果梁陈在这里,肯定可以认出,这就是明韫冰给他看过的那枚。 将游丝送进第八重天休养的信物。 电光石火间徐念恩已经想明白一切关节,啧啧摇头,失笑一声。不知是喜是怒地整理了一下仪容,甚至用符篆将脸上的伤口疗愈起来,觉得方便见人以后,才很有风度道:“久违了,游道长。” 护着凤凰的清气缭绕片刻,在湖面落定成一个少年的残影——正是游丝。 他似乎有些忧郁,愁眉不展地看着这个曾被无数次咒骂过的仇人:“何以久违?” 徐念恩“惊讶”道:“我以为每个人都会深深地记住暴击过自己爱人的恶棍呢?” 这浮夸的反应,换任何人都要暴怒。可惜游丝跟他那个清心寡欲的主神一样,脾气好到没朋友,听完居然没生气,重点跑偏了八千里——对“爱人”俩字不自在了起来。 良久他道:“我……并不是……不要凭空污人清誉……” 徐念恩险些笑出声,几乎以为他在演戏,不过他倒也知道,善于演戏的只有他们这种不光明磊落的人而已。于是没有发出讽刺,而道:“清誉与否,又不在你我口中,我想那条蛇自己心里清楚。至于我的义女,受了很重的伤,道长,你这样诱拐幼女,叫我这个做父亲的很生气啊。” 一边“生气”,徐念恩一边五指成爪,猝然一阵极阴寒的冷风扫来,几乎让游丝都打了个寒颤——摇动的风声中,徐念恩好整以暇道:“要是不快点还给我,我可不能保证道长魂飞魄散的姿势会优美到哪里去了。” 这人口蜜腹剑的本领已经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连游丝都被他瘆出一身鸡皮疙瘩,暗怪道,似乎原来在流渡时,这人并不这么变态? 然而鸡皮疙瘩起,徐晓晓他是不会放的:“——得罪了!” 这一声起,他人已经挟着凤凰迷走无迹,道衡虽然不教打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手迷魂八卦的逃跑技巧可谓无人能及。 徐念恩立化黑风追袭而来,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徐晓晓只听耳边风声鸦声尖刻,耳膜几乎爆裂,裹着她的清风却快要力有不逮了。 这很正常,游丝就算善于逃跑,也毕竟没有韬光养晦的徐念恩体力多。 她正觉要下坠,忽然耳边清光大盛,接着,一只手就把她圈进了怀里。那个躯体心口的跳动十分迟缓,好像曾在冰里埋了一千年。 徐晓晓迟疑抬头,只见游丝竟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开了密折,化回了人形! 游丝的密折也没有攻击性,只能发挥回光返照的效果,让他彻底透支掉这段时间养回的虚弱真气,短暂地拥有片刻肉身,再永远寂灭—— 不对,凤凰心头忽然掠过一重惊跳,为什么? 只是为了对付徐念恩?游丝这个人虽然像梁陈一样深明大义,但都到了这步田地,他真会舍弃自身来保全她吗?何况此时并不是毫无转圜之地——只需要把她带到梁陈那座别院不就行了?徐念恩再妖异,能妖的过他们一神一鬼? 还有那面对徐念恩的玩笑,那句奇怪的回答——“得罪了”? 这些念头呼啸而过不过一瞬,下一刻就化作真实的刀刃刺进心脉—— 游丝手化一把纯光流转的短刀,随即毫不迟疑,一刀捅进了凤凰的心口。 “啁——” 那一瞬间凤凰清啼如昆山玉碎,天地的铃铛疯狂摇撼,大片的浓云吹卷而下,群鸦被吹的东倒西歪,一瞬间徐念恩抬头,看见苍云中,涅槃的前象将天际线灼的一片火红。 涅槃的真火旋染而起,清光拽起方圆数十里的阴序幻物,无所不包地将它们护在了那个晶莹剔透的光圈内。 这净化之界,堪比当年的疏荡,一条满是疙瘩的毒蛇刚进去,扫了个囫囵滚下来,竟然就变得光滑青亮,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了。 “真是谋划得当,”徐念恩由衷地赞叹,又摇头:“可惜你太倒霉……因为你居然遇到了明静那只黑心鬼,他可是有一万个心眼子啊。” 直到这一刻,凤凰还有些委屈地望着游丝,却见游丝根本没空看她,目光紧锁着那风波之中飘渺若现的一点红。 酲泉中闻风丧胆的蛇娘娘,千万人口中被妖魔化的怪物,曾是明艳放肆的梦中人。 你又来了。袅袅悠悠的影像。 游丝注视着那一缕不肯靠近的鲜红,这大片的凤凰之火无论存在感多强,其实都像那些凡世的杂音,进不到他眼中。 万千斑斓一点白,唯独你不同。你是活跃的,像玫一样明艳。只一眼就念念不忘,激起我这苍白灵魂的汹涌热情。 我像又回到童年,回到未经世事的年月。 可惜……又要错过了。 那些过去的画面如万花筒般旋散而起,许多都是大笑的、泼辣的、恣意的,更多的也有茫然的、天真的、还有少见的羞色。那就像一个很珍惜的东西,只有最最痛苦的时候,我才敢拿出来,回味一二。借此告慰自己永不回头的选择。 他从来温润清淡的目光,近乎无理地破开一条裂缝,终于露出一点痴恋,希望在太阳下冒出新芽,就像人一样注视着她。 那些人的话,他都听到了,你变成了什么样,我也知道了。 但在我心里,你还是最初的模样。一直都是。 哪怕你根本不想再见我一面。 游丝终于收回目光,低头看了徐晓晓一眼,然后他笑了一下。在凤凰怨诉的目光之中,忽然一静。 这一静,上下天地,所有的声音都像消失了,人能听到的一切声音都不见了,整个人像被抛入无穷无尽之处,心慌之感还未起,徐徐的鲸鸣就穿透无形的屏障,如蓝海般没入耳中。 呼—— 呼—— 好像海拂沙岸,安宁的水声涌动着,游丝轻声说:“兜率宫之神,陨灭后除却祛魅长雪,还有一条可乘长风破万里浪的鲲。” “当年我家上神在清野陨落,留下一场雪,和天柱山脉里的一条鲲,那是她已经算到,千年以后,勾陈大神需要这破浪之力来助他打开时空迷障,复归正位。”游丝那个笑无端令人心口发酸,——被冷待了很久的人,忽然被宠爱的那种发酸,“我修为不够,又死过一次,连雪也化不来。好在这条鲲,是骨髓中物,无论如何也会在的。” “清明。”他叫那个陈年的名字,令凤凰恍惚了一瞬,又听他歉然道,“对不住。不过马上就不疼了。——请原谅我吧。” 说罢,他又控制不住地去看那不肯过来的蛇形,定定许久,仿佛只需要这一眼,就够了。 他嘴唇动了动,仿佛是想叫一句“林暄”,然而在此之前,一声极长的鲸吟就倒灌入耳,如同盛大浩荡的深蓝潮水照头冲下,将烈火红尘冲的风流一清,刹那间错汝所有人关窍都似被洗过,阻塞骤通,浑身上下畅快无比! 经年遗憾,不得圆满,且就放下,放下吧—— 形神消散的那一瞬间,惟有离得非常近的徐晓晓看见,他脸上飞过一点水光。 那仿佛从未有情的人。 那些难言的伤痛,顽固的疤痕,都随这神灵的消弭,吹散在了无尘无色的天际。 灵魂啊,请魂归大地。 当你赴死的一刻,可还愿追忆从前喜乐? 声声怨诉,随风剪去,化作万千游丝,风波落定,该向何人说—— 凤凰的伤口在疾速退去的光华中愈合如初,她张开翅膀,半起半落地盘旋。如一曲流利的悲歌,尾调收在这洪荒一刻。 徐念恩于迎面而来的如水幻境中骤然抬头。 只见一大片寂兮寥兮的浩淼苍空。
第148章 三解忧 夜深忽梦少年事。 人已远行,但送你一场留书梦。 被卷进幻境以前,徐念恩只来得及一巴掌薅住那只傻鸟,——徐晓晓冷不丁被拽下来,才被还命还的生龙活虎的小宇宙刚想爆发,怒将此人辱骂一通,头顶就呼啸而过一条火龙,吓得奓了毛:“噫——” 这九转十八弯的尾音跟那条撞在树上的大火龙一起烧了个通透,只见迎面两个人跑来,眼看就要撞到,然而徐晓晓再一尖叫:“啊——!!” 这两人就直接从她身上穿过去了! 徐晓晓惊悚无比,被徐念恩团吧团吧拍了一下头:“请问你没有进过留书吗?不是号称要做扬名立万的大英雄吗?少侠,你的志愿那么宏大,为何见识如此窄小?” 对这个笑里藏刀的贼人,徐晓晓简直愤怒万分:“嘎——!!”关你屁事!?能不能滚?! 看见他就好像看见认贼作父的自己!格外不可饶恕! 徐念恩精通鸟语,很是神通广大地听明白了,呵呵一笑,优雅地点住她的太阳穴,封了她的气孔。 徐晓晓无法呼吸,憋的要死不活,一张鸟脸都快膨成犀牛了,好不难受,疯狂拍打姓徐的贼奸,鸟爪刮破皮肤,滋出一溜血珠子,刚好溅到她眼睛里。 靠,此人的血不会有毒吧?!
227 首页 上一页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