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韫冰勾着他的脖颈偏过头大口地喘气,只感觉耳边还在被密密麻麻地吮咬,就像细微的电火在烧。 他抚过神明的侧颊,只觉得是那么滚烫,不知道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不堪一击还是表里不一;但明韫冰没有追问,只是凑近了,在那鬓角烙下一个湿润的吻:“我想是你的。” 梁陈呼吸颤抖地拥住他,仿佛千万年的冰川绝域都在这样深重的示爱中坍塌,但心底始终顽固的那一隅却立地顶天,极尽残忍地叫他止步。 天命与缘分并非不可兼得,只是要想不辜负,只能选择一个。 当你已经付出极大勇气向我袒露最不可启齿的心思时,我却无法放任自己回应,那又是怎样的痛苦? 梁陈深吸一口气,似乎肺腑化作冰雪千里,又在烈风里高扬入天,顷刻撕碎。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闪出三十三重天望舒古神愁结宫里那一大片一大片的丁香,常年盛开的淡紫在一眼望去时,皓云明月下,是难言地伤感的哀美。 为什么你的味道让我想到丁香? 明韫冰埋进他颈窝,冰凉的鼻尖擦过皮肤,微湿。 须臾他轻声说:“你太坏了。” 那声音轻的就像蛛丝,稍有留神就不可能捕捉。 神明无声地松开了禁锢他的双手。 汩都,求雨台。 所谓度化,就是让断情绝欲、视凡人如蝼蚁草芥的人,和人族其乐融融打成一片。 当然对鬼帝大人来说,叫他亲切和蔼还是难度系数太高了,勾陈让他从简单的开始做起——汩都已经三年没有降雨了,上神正和当地人查探此事,又在母亲河的边上沿岸每隔几十丈设立了一个求雨台,布阵点兵,只等良辰吉日做法。 这断水是大事,百姓们平时吃饭洗衣全要用水,偏偏打的井全枯了,于是很多人都不远千里挑担来这运河处打水,打多了运河水位下降,汩都人开始抱怨;于是求雨台就设置了“水长”,管登记打水的。 明韫冰缓缓重复:“水,长。” 大神看了他一眼,郑重点头。 “……”明韫冰阴沉地盯着梁陈嘴唇,感觉还是自己太纵容他了,一伸爪子想抓过来再要点补偿,却被上神轻而易举闪过了。 下一刻台外的一大堆人就拥上来把他团团包住: “你是水长吗?!啊?!俺三天没喝水了啊!!” “哇——”“别哭了别哭了,哟哟,马上就有水喝了!” “怎么还没开始啊?等一个时辰了!回去还要走山路呢,俺还等着天黑前回家喂老母呢!!” “……”明韫冰不发一语地被梁陈抓着肩膀,按在那个放着毛笔名册的小桌子前,只见册子上写曰:“癸卯年甲寅曰戊午日辰时,王二丫,三担;李小毛,两担;刘天狗,两;钱妇,七桶……” “一担就是两桶,有的人拖亲带故就算一家,把家住何方、姓甚名谁记下,没名字就记特点——”梁陈指着“赵秃”两字说,“实在不知道就写妇或丁,不知道写的字用你们鬼语写。” “……”明韫冰起身想走,但势能被此人死死按住,挣扎无果,跟梁陈对视片刻,只好垂下眼睫,捏起那根一看就是代代相传的毛笔。 梁陈把他的无名指和小指捏着并排扣住笔杆,没管他盯着自己,对等的人温和招手:“来。” 第一位是个年芳五十的老妇人,一看就是远途跋涉而来,皱纹里全是风尘,黄牙坦露,可惜一开口明韫冰还以为自己学了一套错的人话。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老妇又手舞足蹈说了一遍。 “……什么?王?姓王?” 老人急得学了两声狗叫:“汪!汪!” “哦……汪家庄?” 明韫冰手腕如龙一下子写了排狗爬字出来,梁陈低头一看三个字只会写一个:“……” 他突然想起来这位主虽然在大悲宫自己进修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书,但是……书面字他是很多都没学的,是个美丽的文盲。 明韫冰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梁陈按下不语,招手让第二位来,这是个畏畏缩缩的少年,人还没有桶高,一脸面黄肌瘦,一见明韫冰顿时羞涩不敢直视。 “名字?” 少年忸怩:“七……七毛。” 明韫冰笔尖一顿,缓缓记下。 “……小狗湾,大槐树下……”少年羞羞答答说完,抓着俩比他腰还粗的桶跑了两步,又在梁陈警惕的目光里回头,“姐姐你真好看!” “啊?!是大姑娘啊?!难怪这么盘靓条顺的啊!?”后面排队那大汉吼道。 “…………”眼见人民群众惊奇的目光不停在鬼帝大人惊艳的脸部、平坦的胸部以及显眼的喉结处徘徊,梁陈慈祥地笑道:“这位是我的师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男性,不要激动。” 他那笑怎么看怎么像假笑,大汉噢噢噢了一路,粗犷道:“俺叫虎头……” 明韫冰皱眉,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大汉闪亮的牛眼睛,又仰头看了看梁陈。 大神以为他不会写,怜爱之情犹如滔滔江水,顿时在繁杂的日程里抽出了一点时间,心想还是晚上给他教一下繁体字好了。 就见他勾了勾手,梁陈弯腰将耳朵贴近,就听明韫冰低声问:“怎么会有人叫裤头……” “…………” 梁陈正色严肃道:“嗯,实在欠妥。” 明韫冰颔首附和。 “梁半仙——!”远处有人招手叫,“你在那干什么呢?!对岸凿河挖出来个怪东西——过来看看——!” 他招手示意自己听见了就来,而后说:“你先在这里,不准乱跑,饭点等我来找你。”又指了指自己眉心:“跑了我就知道。” 那红痣一闪,就隐没在英俊眉眼。是与魂契。 明韫冰眼尾抽了抽,可能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自己下的绊子坑到。 梁陈又习惯性地往下凑,目光相触拉近,然后突然像是被那沉默眼底的天真惊醒,突兀停住。 我这是想干什么呢? 那是一个说近不近的距离,说悄悄话是听不见的,做其他事又太远。 大神掌控不好自己,后果是很严重的,但这会儿雅名“裤头”的大汉完全没发现这些暗潮汹涌,拍桌狂吼:“老爷们!这快渴死了!记完了吗?!啊?!虎头,虎头!邱家坡小东村!五桶!” 明韫冰垂眼迅速写完,抬指让他走。 梁陈有点怔愣地收回眼光,感觉契约那头,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其实从结契以后,只有当他靠近自己的时候,那无尽深渊似的心思里,才会有一点类似欣喜的反应。 但每次稍微一雀跃,就会被他没有回应的态度打成更多的云涌伤心。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诚然是真——但既然相遇无法结合,又为何要相遇?既然已经遇见了,又怎么能狠心斩断? 好像是无解的。 天幕变黑时,求雨台里只剩下一个人,四面中空扫来带着水气的风,坐在栏杆旁,水面上被吸引不断跳出来的黑鱼被鬼气一次一次地按下去。 却那么锲而不舍。 明韫冰对着湖面上自己的照影,只觉得那人很怪异,不像是熟悉的东西,“自己”这个音节,在心里想想都觉得很陌生。 “不阴不阳”“冷漠”“怪异”“孽畜”“妖怪”。“美人”“漂亮”“狐媚”“下流”。 大都是这些。 明净,静,冰,玉。 为什么呢? 铿镗冰有韵,的皪玉无瑕。 怎么会是我? 透蓝的月从高茫的天泼洒而下,顺着他优美的脸部轮廓一路淌到地上,那双修长的眼睫下,漆黑眼珠里映着反射万家灯火的流淌长河,没有一点情绪。 水面下似乎有什么在游动,掠过惊人的黑影,一眼都看不尽地绵延下去。 被寒川囚禁的月似乎触手可及,忍不住伸出手朝那冰冷探去。 “哗啦——”一声摇水而动,一条蛟龙从宽大的河面上抬起头颅,湿冷的触角在暗夜里惊心地发着亮,粗重地喘息,那泛着红光的眼珠似乎阴沉地朝他转动。 蛟性本淫,最常在失意人的落寞时将其俘获,按进水中浸没,直到耗尽精魂,交泄而死。 某种角度来说,这种阴邪的异兽,与鬼族很像。 活的那么清醒,岂不是徒增痛苦,不如糊涂一场? 是他不是他,有那么不可替改吗? 对着一片无尽沉默的前路,何必执着? 他合上眼睛,垂拂的指腹被蛟一口咬了下去,刺痛传开时水面泼下一大块血染——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觉得还蛮,甜的。我最喜欢那种甜虐口味啦。ps更新频率还是不定哦~
第103章 七请 流雪回风怎堪渡 鬼族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示爱原则,通俗的那种就是鬼混到死。不通俗的还有凶煞活活把另一只吞吃殆尽,真正的拆骨入腹,从指尖开始。 这种习性非常像动物,难怪神族一般斥之为孽畜。 得了便宜的蛟一口就把他整只手都咬噬入口,森冷的水波一下子缠上来,把人影整个往下拽—— 明韫冰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只是放学路上踩到石子摔了一跤,都坐在地上哭了很久,觉得非常伤心,无法忍受那一点其实过三四天就好的小擦伤。 为什么现在明明比那时候痛多了,却根本不想哭了? “砰——!!”就在即将坠入水中时,水面波澜自动回旋跳荡,卷起一面巨大的旗子,扬波一震,蛟龙咆哮一声,脱口被硬生生拍在了河岸上,沿岸一整排的树都齐齐狠颤,瓢泼下漫天枫叶! “怎么回事啊?” “哇哇——” “妈呀——这——” 水波接着明韫冰将他平稳托回求雨台,落地一瞬间他飞身而起,抓住那出手之人肩膀—— 这人一回头,脸上戴着面具,明韫冰毫不犹豫出手如电去揭,那人迅速伸手格开,眨眼睛就过了数十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近身过招没有用武器,但那人力气招数明显比他老练多了,毫不费劲就把他掼在柱子上,居高临下查看他的脸。 明韫冰不知为何没有召唤鬼族来助阵,咬着牙盯着黑衣人的面具,那纹路甚至他还没有忘记,曾作为某种福结的样式送给他。 黑衣人制住他的力气并不大,开口说:“不就是不喜欢你吗?至于寻死觅活?你觉得他配吗?” 蛟龙在运河里痛苦地翻滚,尾巴尖爆开一阵极其明亮的神光,一下子就把它定住了一半。 那光芒逐渐蔓来,面具余光瞥见,啧了一声:“你看这不是来了?我看他挺担心你的嘛。”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句话,骤然一道金风瞬间劈下,面具松手遽退数尺,扬声道:“捉奸都没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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