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梵天对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奇怪的反应,该不会他四大皆空、冷若冰霜、高岭之花的徒弟真的有问题吧! 反正今晚就探秘荷榭!要是有什么异常,肯定掘地三尺都要把敌人清理出来! 明韫冰没参透自己的心虚从何而来,——他对阿静都不是很认同,很快就把这事儿放在了其次。 他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药香。说起药,大长老那些失窃的药—— 药是他趁邬道长守门,拿走他的钥匙进去直接搬的。这事儿也很缺德。因为梁陈重塑经脉需要药浴,而明韫冰发现材料药房就有,又那么近水楼台。他又那么黑心,真的没办法善良。 莫名其妙怎么好像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做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 明韫冰怀疑自己变蠢了,咯吱一下打开门,里头却“哐当——”传来一声很重的翻倒声。 他三并做二走过去,只见一片热气蒸腾、药香扑鼻里,地上落了一大片热水,一个人趴在浴桶边缘急促地呼吸着,肩膀就像狩猎的豹子一样起伏着,线条就像是镌刻上去的,格外有力。 他皱眉上前,一把翻过梁陈的肩膀,见他脸被熏的都要熟了,竭力地张嘴想要汲取空气,但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了,颧骨上的水红在渐渐变成危险的血色。 这是药浴太久了,滋补过度。 明韫冰脸色冰的吓人,梁陈朦朦胧胧看见了他的表情,正想说句“没事——”,那个“没”字还在舌根,下一刻明韫冰的手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拇指和食指夹着他的下颌,因为力气实在太恐怖,跟要掰断那节骨头做标本似的。但下一刻他就低头吻住了梁陈的嘴唇。 一股异常清冷的气息顺着舌尖传了过来,像搅开如织妖火的一缕清气,顷刻间就把窒息的肺腑洗了一遍,醒过来。 梁陈还没看清楚他抵在自己颧骨上的长睫毛,明韫冰就甩开了他,只留下颌一阵被暴力扣过的麻木酸痛。 明韫冰居高临下看他,目光和口吻都极其森冷:“下次勾引没必要拿命。” 他说完转身就走。梁陈拿掌心试了试脸颊,只觉得比喘不上气快死了的那会儿,还要更烫。 明韫冰给凤凰喂了点水,它显然恢复的不太好,无精打采地啜清水。听说凤凰会吃竹子,明韫冰推断比较高洁的东西它大概都吃,于是把什么菊花酥竹筒饭梅子酒都弄了一点,可惜效果不佳。它最后只啄了几颗明韫冰头发里残留的瓜子。 ……把瓜子这茬忘了,可恶。 他正想找个镜子好好看看,梁陈就出来了。明韫冰顿时没动,漠然地继续给凤凰喂水。 梁陈行动还是很慢,他基本是自己照顾自己——明韫冰不跟他说话,不添衣加食,提供药浴跟住处对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付出了,他连活都不想活。 他慢慢挪过来,坐到明韫冰身边,看着桌上的小碟梨花酥,轻声问:“这是给我的吗?” 明韫冰跟没耳朵一样。 “批评大会怎么样?” 听不见。 “阿静。” 明韫冰慢慢转过来,表情很冷静地说:“再叫一遍。” 要是念恩在这里,看见这个表情,第一反应就是跑——有多远跑多远——他在亲爱的二师弟鞋子里放嘻嘻哈哈垫的时候,当时明韫冰就是这个表情。把他从念恩打成忘恩再打回念恩。 要说人跟人的区别大于人跟狗呢,梁陈并不知道此种规律。而他觉得明韫冰这是愿意理他了,而且从明韫冰收留他这种仗义行为来看,这明显是一个外冷内热的柔软之人啊! 于是梁陈顿时露出一个笑——他笑起来非常富有感染力,不知道是因为本人太过英俊还是因为气质比较独特,总之能把千山鸟飞绝的一江雪笑成江春入旧年的联翩初阳。整个屋子都被他笑亮了,明韫冰被闪了一下,一个迟疑,梁陈就说: “谢谢你救我。” 他有点犹豫地收回目光,随口说:“不用谢。” 梁陈眼睛弯着:“你的名字很好听。” “你的很难听。” “梁陈吗?”他说,“说不定我本来不叫这个名字呢?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我就是你师父的死敌?画像不传神,你真的觉得像我吗?或者就算我是他,我又不记得以前的事,我不能从认识你开始,做另一个自己吗?你怎么知道梁陈不讨厌做梁陈?说不定他帮别人很累了,也想在一个地方做自己。” 明韫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觉得可笑:“好吧,你想在我这做什么样的自己?” “不知道,”梁陈眨着那双天生就很温柔的眼睛,“要不然就做只有你见过的那种自己吧。” 明韫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非常嘲讽的声音。 正常人一般被这么嘲讽,心里要么一瞬间暴怒想打架,要么感到被侮辱很伤心。梁陈却笑得宛若春风,好像没脾气:“你不相信啊?可是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喜欢。” 明韫冰“啪嗒——”一下把凤凰的水碟打翻了。
第88章 八未解 挑破冰湖当年春 明韫冰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洗礼梁陈,同时把碟子扶正了,再擦拭凤凰尾羽沾上的水。 凤凰哀伤地叫着,似乎被他不温柔的动作弄得很痛苦。明韫冰有点不知道怎么下手,思维突然跳跃到了寒蜮,那里是不会有这种娇弱的生物的。除了冷血动物,就是皮糙肉厚的野兽,不受伤则已,一受伤必定垂死,刮擦成一团烂肉的伤口就像一个空洞,怎么也填不满,回不到当时那么好。 明韫冰很讨厌受伤,准确来说是讨厌细枝末节的疼,他觉得可以的话,最好死的干脆一点。 好像这样就可以省去那些眼泪和痛苦。 他正在想,一只手就伸过来,温暖的手指从他颈部擦过,就像被一只很欢快的麻雀用剧烈心跳的柔软腹部蹭了一下,明韫冰反应很大地一转头——梁陈从他衣领里拿出了一颗瓜子。 “……”邬念恩那货绝对欠打。 梁陈对他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克哒一下剥开壳,递到凤凰的喙边。 凤凰叫唤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就换到了梁陈手上。 梁陈比他温柔多了,慢条斯理的动作就跟习惯照顾人了似的。 “我说的是真的。”他说。 明韫冰难以言喻地看他,不明白这种话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于是反问:“你是断袖?” “不是。”梁陈的眼神就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术法一样,被看久了浑身都不自在,但又不是那种被冒犯的不爽,有点像被喜欢了的无措。 问题是此人无差别放送这种错觉,岂不是什么迷幻菇之类的作弊。 “我只是觉得,是你好像很喜欢我。”这种极其自恋的话,他说的是毫不脸红——要是有个外人在,一定要拜服于此等自信。明韫冰却没什么嘲讽的反应,手里拿着不小心扯下来的一根红羽绒,把桌上不知为何蠢蠢欲动的,从各个方向爬起来的纤细花枝扫开。 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但一时半会又没想起来。 梁陈说:“你的性格是对不喜欢的东西绝对远离,绝对不勉强自己。但这种喜好基本都是基于人来分的,比如你其实很讨厌福字纹的花样,之前的窗帘就是这个花色,换下来之后还堆在那边没清走。但前天你师父送了一件有这个花纹的荷包,你却放在了桌上,说明你打算用了,——虽然不知道你要花多久进行这种审美上的讨厌和心理上的喜欢的交战,但是应该不会超过三天吧?” 明韫冰偏头:“还有吗?” “还有——你其实不喜欢热闹的场合,我猜你爹娘对你不是很好。在非要集会的时候你选的衣服颜色都偏暗,我觉得这是你心理上想散发‘我不好惹’的气质来保护自己。我觉得还挺可——咳,明智的。”梁陈想了想,“从水榭周围植物被挪动的分布来看,其实你更喜欢红色,因为好观赏的地方几乎都被开红花的植物包围了。但是你没有在这里真正发展喜欢的东西,好像不打算久留。” 明韫冰沉默了,然后听见梁陈说:“你在这里只发展了一样喜欢的东西,就是我。” 他慢慢顺着梁陈的鼻尖上滑,看见他含着温度的双眼,像从很远的地方眺望雪山上的温泉。想象中的那种热。 “你把床让给我,晚上不睡觉,坐在那边闭目养神,其实你是想看我。对吧?我有几次疼醒,没有睁眼发现的。”梁陈指着窗下的书桌。 明韫冰没有任何异状:“没有睁眼怎么发现?” “目光确实没有感觉,”梁陈垂下眼,似乎很专心地拿替凤凰扎上了比针还细的绷带,自然到像在说天气,“别的有。” 气氛顿时跌进了难言的沉默,唯有无辜的受伤幼鸟在微弱地叫唤,那声音在明韫冰脑子里却忽然和他在寒蜮里挣扎的惨叫重叠起来——特别吵。 要是能死就好了,要是能马上去死就好了,死,死,死,死,死。要是你真那么痛苦干嘛还不早点去死?干嘛还在这无病呻吟?干嘛还在这儿厚颜无耻地挣扎?无耻,无耻,无耻。 良久,明韫冰打破寂静追问:“什么有?” 他几乎有点不讲情理的咄咄逼人,哪怕表现的再冷静,还是露出少年般的急躁。在求与不得的挣扎里痛苦又茫然地辗转。不露出真心。露出一切。 梁陈松开手,休息够了的凤凰惊喜地发现自己羽翼有了力气,从他掌心一冲而起,像一团惊恐的火,在视野里跃出一道弧—— 与此同时。明韫冰猛地起身抓住梁陈的手腕,另一只手掐在他脖子上,指节全都因用力而发白。他目光又冷又锐,但深处却非常毛躁,就像一只冲动的雪狐狸,踩中陷阱。 他急促地深呼吸着,正要不管不顾地做什么,但嘴唇之间的距离还差一根线那么细时——外头突然一阵脚步声急响,然后是邬梵天和念恩的超大嗓门:“捉奸大队来了!!” 原来是忘了这个! 电光石火间已经来不及,明韫冰一把把梁陈抓起来丢到床上然后囫囵钻进去,把被子一裹。角落里凤凰差点被近在咫尺的急促心跳吓出神经衰弱,啾了两下,然后只听疾风“刺啦”一下,打断了八只灯芯。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窸窸窣窣。 明韫冰刚把外袍甩在地上,门口就被“砰砰砰”的砸响了。 “阿静——阿静——” “不对啊今天睡这么早?” “该不会大长老说的真的是他吧?” “你放屁!给老子滚,阿静才不藏男人呢!开门——师弟——师——弟——” “砰——!” 门无风自动,朝两边打开了。 众人精神一震,只见幽幽烛光下,明韫冰半坐在床上,就穿了里衣,那张总是显得高不可攀的冷漠侧脸上不知为何微微发红,那红还一路绵延到优美的颈部,顺着衣领收进深陷的锁骨。这画面不知怎么有点让人不敢多看。——检查的人分散开来,拿着灵符查探女鬼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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