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肃清这种歪风邪气,十位长老决定进行为期二十天的邪恶讲座,具体讲授如何熄灭降真门的正道之光,以及在遇见他们的时候如何一把土把他们埋了。 至于捉奸大队负责的女鬼,已经被从内部瓦解——检查完荷榭第二天,一大半的人开始神神秘秘地跟随念恩,并在荷榭以外的小树林里疯狂游荡,互相“偶遇”。 念恩十分莫名其妙:“你们老跟着我干什么?” 小师弟害羞道:“恩哥,待会讲座我能坐你边上吗?” “你坐啊问我干什么。” 边上的几个师兄顿时沸腾了:“靠!说好的公平竞争呢?” “公平个屁,老子也要坐边上!我今天换了件白衣服,还熏了荷香,肯定能……”后面那一串跟牙疼似的哼哼。 念恩狐疑:“能什么?” 满怀春心的孔武少年们还没说出个所以然,突然边上小师弟看见了从荷榭里出来的明韫冰,顿时丧失语言功能。一堆人互相看了一会儿,愤怒值狂飙,智商值狂掉,用眼神破口大骂了一场,没有就某些问题达成一致,于是哗啦一下全散了。 念恩摸着下巴,看看被一身黑缎衬如苍月的师弟,恍然大悟。 明韫冰走到他身边:“凹什么造型,走了。” 念恩刚看了他一眼,本想调侃一句,但突然觉得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疑惑地顿在了原地。 见他没跟上来,明韫冰有点不解地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那总是显得十分冷漠的眼尾竟然有点发红。 他肩背挺直,脖颈修长,乍一看好像是没什么不同的。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一点隐秘的生机,就好像在夜里被隐秘地灌溉过的玫瑰,白天时舒展枝叶,在风里那种招摇的姿态。 不知为何,这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精神焕发,有点像创世时女娲朝泥人吹的那口气,听起来非常无稽,但十分令人心动。 念恩忽然有点不敢看他,那感觉更像一朵苍白的玫瑰忽而发现了自己本该有一张朱颜。 好在明韫冰没有在意他这种细腻的心思,或者说就是发现了他也懒得问。他没有遮掩的意思,和念恩一起坐在台下听邬长老大发高论。 他们这门弟子人不多,但已经坐满了。不知道是不是明韫冰的错觉,总觉得今天别人看他的眼神有点诡异,好像他是个猴似的。 念恩大大咧咧地跟师弟们混到了一起,在下面开小讲座。 “……第一,降真门众最常用的一种办法就是美人计。其步骤分四步:一、假装失忆,身负重伤,美其名曰舍身饲虎。所以——第一件事,大家记住了:千万不要在野外捡人!尤其是长相英俊或者美貌的重伤者!百分之一千是饵!千万不能咬钩!大家记住了吗?!” 明韫冰面无表情靠在椅子上,随手把一颗核桃捏碎了。 “哎,说起这个,”一个小师弟一边嗑瓜子一边瞄他一边说,“咱们院里这种冤大头可真不少。” “话说那年小师妹下山历练,带着坑……赚来的一车金瓜子,捡回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 有人拍腿道:“糊涂啊!” “是的,而且她还把这个男人藏在了房中!”师弟噗噗吐着瓜子儿,“你们想想,一个是豆蔻少女,一个是俊采英杰,朝夕相对,换药擦身,一来二去的,就芳心暗许了。” 有人拍桌道:“天真啊!” “然后呢?”念恩突然问。 他其实阅遍各大八卦,但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好像没听过似的。以至于明韫冰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总是很浮夸的大师兄脸上隐隐有一种扭曲的神色。 发现他看过来,念恩朝他笑了一下,眉宇微挑,好似脉脉含情。 明韫冰极快地蹙了一下眉。 “然后,小师妹就珠胎暗结了。那男的把我院的布防摸了个彻底,带着降真门的正义人士上门来围剿,刚巧那几天几个有实力的长老都带徒弟出门历练了,只剩几个防御和幌道的长老。我们差点被灭门!小师妹还不相信那个人真的赶尽杀绝,挺着八月怀胎的肚子去求他不要下手——” 念恩嘴角的笑几乎像是裂开的:“那个人怎么说的?” 小师弟一脸不忍直视:“他说,不认识这等妖女尤物,然后下令立刻将她和孽子诛杀。” 众人一阵唏嘘。 那一霎那间疾风自天边吹来,顷刻间就把秋末里瑟瑟发抖的苍冷梧桐吹下梢头,无数片手掌似的枯叶扬起了大块! 邬长老差点被这妖风吹的栽个跟头,在场所有人都齐齐打了个寒战。 明韫冰一把抓住被吹的鼓起的袖口,被粉尘刮的微痛的脸在风里破开几道血痕。 血线甩在念恩脸上,他缓缓地伸出舌尖卷了一点进去。闭眼再睁开时,双眼竟然妖异地发着红。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快的叫人怀疑是幻觉。 明韫冰只字不语,对着念恩仿佛意味深长的那个注视。 “……第四步,表白真心,换取信任。降真门的人修的是无情道,眉心皆有一道无情印,封印七情六欲。他们口中的真情全是花言巧语,就算表现得再真,也一定是逢场作戏。他们有一种惯用的手段,叫做‘喂鹰’,就是真正地震断经脉,销毁记忆,将自己清空成一个完美的诱饵,再进行计划。实际上只要目的一旦达到,——也就是本院的布防一旦被摸清楚,他们的使命完成,术法就会自动解除,记忆恢复,一切‘真情’全都烟消云散。我院曾有几个经典案例,最严重的甚至母子惨死……” “引以为鉴。”念恩伸手按住明韫冰的手背,说。 弟子们都回到了原位,因为讲座要结束了。邬长老这边空开了。 明韫冰沉默着,下一刻突然猛地偏头——念恩的手贴在他领子上,微微扯开就可以看见在颈部错落着的吻痕。经过了一夜,已经转淡了很多,但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粉晕。 像是很亲昵。 念恩笑问:“阿静,灵偶会亲吻你吗?” 明韫冰其实都不知道什么是灵偶,浓密的眼睫在晦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柔软,连带着很是冷漠的眼珠都像在微微透着漂亮的光。 真是好看啊。当你自以为被爱的时候。 “不听话的东西,还是丢掉吧。”他说。 明韫冰默默地坐着,念恩离开良久,他突然把手翻过来,只见一个血红的印记不知何时烙在了他手背上。那是一朵花的纹路,修长的花萼浓重得像过分的胭脂,正在贪婪地吸食他的血气。 那种微微发痒的痛楚令他有些迷茫,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原来这是昨晚梁陈亲吻他的时候,有过的同样感觉。 “拂昭。”他想。 “阿静啊,”有人叫他。 他顿住脚步,只见邬长老提着一个大红牡丹的食盒走过来:“给你留的八宝小馄饨。” 明韫冰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接过,结果邬梵天不松手:“等等——你喝酒吗?” “什么是酒?” 邬长老用一种痛惜的眼神看他:“人间极乐!师父给你倒了点醉玫酿的周旋,没听过吧?这是你师母教我酿的,拿她的名字做的酒——其实醉玫这种毒花看似妖异,只要多用几道复杂的方法,就可以酿出很好喝的酒。一杯醉千年啊,包你满意!” 这种推销词似的介绍,让明韫冰下意识去摸袖子,还真的摸出了两个铜板。 邬道长这等见钱眼开的人,顿时一把夺过:“啊哈哈哈多谢!喏,拿着。冬至就是要吃饺子!师父走啦。” 明韫冰提着餐盒回荷榭,结果在门口,那玩意的第三层脱开了,小酒壶和形状各异的油纸裹的糖撒了一地。幸好酒壶是封着的,不然只能喝空气了。 他正低头捡,捡了这个掉那个,深呼吸了一口气,极其阴沉地盯着石板路上砖石里长出的嫩草,正想出手抄家,那股戾气却在一抹白影出现的时候凭空消散了。 ——梁陈走过来,把鸡零狗碎的小零食一一捡起,放进他怀里,问:“怎么这么晚?被提问了?” 他额头上那颗红痣就跟扎在眼睛里一样,像一种惊心的谶言。明韫冰有几分敌意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起身。梁陈把食盒端起,回到屋里打开,才发现是冒着热气的馄饨。 明韫冰坐在桌边把糖一个个拆开,挨个品尝,凤凰十分好奇地站在他小臂上。两双眼睛的动作出奇地一致。 梁陈洗了碗筷把餐盘摆好,然后碰了碰他的手背,有点讨好的意思。 “你脸怎么了?”他的声音温和得像暖玉。 明韫冰不试味了,抓住他的手,反掴在掌心,像拢住一只会挣脱而去的水鸟那样珍惜,然而问的话却很煞风景: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梁陈一愣:“什么?” “你其实好了吧,”明韫冰直视他的眼睛,“有一天也够你把肃邪院摸遍了,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你在等什么?” 梁陈眼睛里的茫然不似作伪:“我为什么要摸遍这里?” “不知道——你们不是有很多理由吗?”明韫冰说,“惩恶扬善,替天行道,排除异己,正本清源……还有什么?你教我。” 他说的很平静,但是字字都是刺,很像他这个人。看似冷淡,实际上心底永远起伏着难以形容的剧烈情感。 有时候他也分不清这到底是道衡的永生强行给他的,还是他本身就有这种滥情。 好像只要倾泻出浓郁的感情,无论是什么他都可以爱的非常深刻。可是活人一旦被看见,无法言喻的厌恶就从心底升起。 梁陈微微低头,端详他的脸,那眼里浮动着陌生的神采,就像读不懂的谜题。明韫冰没有解题的阅历,也不想学习拆题的世故,于是只是执拗着。僵持着。 “我看起来很正直吗?”他问。 明韫冰答:“就差在脸上写卧薪尝胆四个字了。” 梁陈就笑出来:“你不觉得你太相信自己了吗?你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判断非黑即白。于是大部分时候你都无法如愿以偿,于是就会不断地失望,然后受伤。” 他拿起那小酒瓶。从细窄的瓷白圆口里倒出一点,盛在两个手指大的杯子里。 浓郁的酒香就跟爱情似的散开,顷刻之间就把这寒冷凄清的一隅侵占。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充满着蓬勃的生机的世界就在手边,雀跃着的一切,在祝贺。像喜迎佳节。 明韫冰不能拒绝任何透明流体,于是接过来,用自杀的态度,抿毒似的尝了一口。 就像所有的毒一样,这种事不存在试试,只有沉溺和禁断。于是他不小心就把一个杯底全部喝完了。 心口顿时散开一阵热流,很像被梁陈的手按在那里的感觉。 然而他却觉得自己的意识非常清醒,只是有一点飘忽,像踩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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