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大概猜到了,也许他并非处在一个幻境之中,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前世里。 云长清就是亳鲧。 亳鲧面无表情,总算停下了攻击,把周围的魔物都除了个干净,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这些人审视和批判。 他身着常穿的皎洁衣袍,却褪去晴朗朗月之姿,整个人散发出诡谲不祥的气息。 他双目赤红,交杂狠意,哪里还有圣子的模样!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太启突然举起长鞭,用力鞭打在亳鲧的背上。他嗓音干涩:“亳鲧,你到底什么时候……” “兄长,我不……不是。”亳鲧浑身失力,跌跪在地上,弯曲着背脊,艰难地从口中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还说不是!早前我们就说了,圣子自愿当容器这件事就是有鬼!”老君抢先插话进来,义愤填膺指责道。 “你一直隐瞒着大家,不愿告诉你堕魔的消息,现在倒好,大家都看到了,你还要狡辩什么!” “圣主明察!圣子有意隐瞒,才导致今日封印被解,接下来,苍生大乱啊!” “圣主!”柏舟急忙道,“也许圣子堕魔之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笑话!仙官难道是想出来办法?” 那些人一齐倒转了矛头,紧盯柏舟,却都是看笑话般的讥讽! 嘈杂的声音在亳鲧的耳朵里只是像恼人的苍蝇叫,他虚虚地歪着脑袋,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哥哥身上。 不要听那些人的话,他不是魔,他是天界的圣子,不是那些肮脏的虫子! 亳鲧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够住太启的衣裳,“兄长,你信我……救救我……” 柏舟也适时道:“既然圣子堕魔是受阵眼的影响,那我们把阵眼取出来的话……” 话音未落,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那老君甚至双腿一跪,呼天抢地,“圣主!万万不可!现在封印只是多了一条裂缝,如果取出阵眼,天地就完了呀!” 太启揉住鼻眼,心思越乱,“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血脉如果那么轻易洗刷改变,就不是长久困扰他们三界那么简单。 太启叹了口气:“把圣子带回去,放入涤魂池里吧。” “……”亳鲧睁大了眼,又很快灰败地垂下头去。 涤魂池,洗髓伐骨,重铸灵魂与肉身。头遭四百九十年,洗清罪业;中遭四百九十年,潜心悔过;后遭四百九十年,重塑肉身。 重塑之后,样貌不变,但没有了修行和功力,还要被投入轮回中,在漫长的时间中不断尝尽世间百苦,直到有朝一日,重新得到天道的认可,再次飞升。 虽说对于仙人而言不值一提,但在这一切的轮回中,要这个灵魂尝尽孤寂之苦,那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可,如果不这样做,他就没有办法,重新站在太启的身边。 亳鲧认了。 “圣主!虽说涤魂池能给圣子一条生路,可当务之急,没有那么简单啊!”老君再一次开口恳求,“妖魔已经压不住了,封印的裂口越来越大,再不想办法,三界又要重回暗无天日的大战中!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圣子也一起镇压在封印之中。” 太启震怒:“你说什么!?” “圣子法力高超,身怀阵眼。重新封印必定坚固许多。圣子在封印中稍等时日,找了法子,一定会救圣子出来!” 亳鲧狠狠拽紧了拳头。 他冷冷地瞥眼过去,冰冷如刀的眼神切割在老君的身上,抽筋拔骨的痛,都不及他心痛的一分一毫。 天界的人,竟然也会这般冷漠无情?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太启竟然没有多加思考,就认可了这个法子。 “可行。亳鲧,目前形势危急,只有这样做,才能快速把裂缝重新封印。” “兄长?”亳鲧呆住了,眼里的伤痛快要化为实质。他人贬他,他认了。就连自己的兄长,也选择把他与魔物一齐封印在九赤山下? 亳鲧几乎泣血:“哥哥一定要这样做?” 太启已经背转身去,对众人下令:“即刻开始,剿灭出逃魔物!其他人,随我一起,修固阵眼!” 那背影之绝情,亳鲧呆呆地望着,手指几乎已经嵌入了肉里,滴答流下了一滩血洼。 太启再也没有转身看他一眼。 而在这时,有杂乱的声音却清晰地闯入他的脑海。 “主人,这些天人已经放弃你了,快帮帮我们吧!” “我们已经不想再被封印在这山下啦!” “主人,我们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啊,只是想把这一统三界的权利纳入自己手中,我们有错吗!” “就是!有错吗!” “有错吗!” …… 在这些声音的背后,刍留模糊的影子显现出来。他双目魅惑,带着怜悯与诱惑,开口。 “主人,您是咱们魔界之主,权力,声誉,名望,您什么都有,跟太启相比,您没有任何损失。主人,来吧,咱们定当誓死效忠!” 亳鲧纷繁杂乱的内心,突然静止下来。 无风,无动,他的世界里,只有黑汪汪的一潭死水。 他被天界抛弃了。 不得不承认,刍留说得对。 只是从圣子变成魔主罢了,他什么也没有失去。 他,会让你们这些叛徒后悔的! 亳鲧最后一次抬眼,目光落在数十米开外的地方。 柏舟在人群中的身形一僵。 他好像看见亳鲧在看这个方向。 那种被毒蛇爬过周身的阴郁冰凉感,就像给脖子套上一圈致死的绳索。 他是在看谁?
第58章 前传(八) 亳鲧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一退再退,在众人的视线中,站在九赤山顶,那团浓云之下。 没有告别,没有留恋,他最后与太启对视一眼,投入了那场风暴之中。 “亳鲧——”他突出起来的行动让太启按捺不住一声暴呵。 太启还捏着大阵,眼睁睁看着阵眼就这样毁于一旦! 那么多的目光聚集在亳鲧身上,没有人愿意相信,亳鲧主动选择了与太启,与天界割袍断义。 那存在于亳鲧身体里的阵眼,只剩下消失殆尽的粉碎。 “哎!”老君脸上浮现出绝望,狠狠叹出一口浊气,“毁了!完了!” 圣子竟然当真选择与他们决裂! 这算什么事! 亳鲧在瘴气之中,冷眼蔑视着这群呜呼哀哉的曾经的同袍。 在层层叠叠的瘴气中,他竟然没有生出丝毫不快,反而像吸入清气,通体清爽,自在无比。 刍留出现在他身前,满意道:“主人,恭喜您。以后整个魔界,都是属于您的了。” “少废话。”亳鲧倒是冷淡得多,哪怕他堕了魔,这些渣滓,也不配给他提鞋。 在瘴气中,亳鲧还是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的感受。这是他尚未完全改变的血脉的排异反应。 这种疼痛,反倒让亳鲧觉得讽刺。 他已经成魔,这种痛,不就是在提醒他,嘲笑他吗?! 不。不需要了。他不需要自己再与天上有什么瓜葛。 在刍留面前,亳鲧决绝把手掏入自己心脏的位置,亲手把仙骨碾了个粉碎! 多痛啊……亳鲧呆滞地望着上头,浑身的无力感,也压不住自己成为笑话的痛。他什么都不要。他不需要圣子的身体,也不打算再为那些背信弃义的人背负沉重的痛苦! 刍留惊叹地看着他,甚至想为决绝的亳鲧称快! 这是他们的主人,这样才能成为他们的主人! 剧痛之中,亳鲧摒弃这具装着阵眼的肉身,硬生生将自己抽魂。 没关系,他一定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包括,他的兄长。 还好,他安排好了一切。他亳鲧怎么可能去做没有准备的事?等着吧,他的棋子,很快就起作用了。 在刍留的护送之下,亳鲧去往了魔界。 但他走了之后,天界震动! 无数只眼睛聚焦在太启身上。 “圣主!圣主这可怎么办啊!?” “圣子叛离天道,其罪当诛!既然他选择入魔,我们就杀过去——” 太启耳朵嗡嗡的。弟弟叛变,他作为圣主,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只是,再见面,他们就是敌对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亳鲧,这是你想要的吗? 在乌泱泱的山头,一直站在柏舟身后的陆商酌突然身形晃悠,如同被抽去线的木偶,意识全失,倒在柏舟的背上。 “你……商酌!”柏舟吓了一跳,连忙揽住这具身体。 一波未平,陆商酌再这一出,柏舟简直心提到了嗓子眼! 昏迷过去的陆商酌软软地靠在柏舟的身上,柏舟不停拍他的脸,焦急道:“陆……商酌!你怎么了!醒醒!” 可怀中这人,简直跟睡死没什么两样。除了有微弱的呼吸,什么都察觉不到了。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可别是被亳鲧影响到了! 这一出,把太启从深思中揪了出来。太启竖起两指,从陆商酌的头顶带着一道金色的流光直到脚尖。 仙力平稳,没有异变。 太启道:“他没事,但是体内的法力似乎不稳。柏舟,你先带他回去。” 柏舟有些踌躇。 他的法力仅在太启之下。太启少了亳鲧,他再一走,太启可就失了 左膀右臂。 但太启却坚定让柏舟先带陆商酌离开,回青岚山照料。 柏舟选择听令。事不宜迟,他一把背起陆商酌,往青岚山上太启的殿里飞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九赤山便被一股强大的魔力所包裹。 天魔之战再次打响。 柏舟把陆商酌好不容易放到床上,深感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人怎么说晕就晕了。 他用现代人的方式,给陆商酌脱去外衣,剩下一件单衣,松开了领口,让他呼吸通畅些。再给他擦了身,摆了个好睡的姿势。累了,他就自己坐在一旁歇着。 青岚山外,大战之激烈,柏舟只是有所感念,却不能参与了。 可惜了,亏他一身本领,好不容易进了个仙侠的前世,却不能大显身手。 啊呸,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担心陆商酌这莫名其妙的昏迷,大概率要跟亳鲧有关了。 他就说,云长清那个家伙,在市局出现得太为妙了!一定不是好东西。 还有寰俍。云长清在自己面前,跟卢维空联手演了一场戏,自己居然还傻兮兮地信了。 如果陆商酌真的在这个世界里有什么意外,会不会影响到那边的他? 不不不!不行,绝对不行! 柏舟拍拍自己腮帮,赶紧让自己打消这个猜想。 他在胡思乱想着,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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