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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林迁无从得知这些，他只想让向斯年自由。 他的声音变得微弱：“……我多想我是真实的，是带给你这些记忆的那个人。” “你是，别说了……你就是……”向斯年低下头，握住他的手腕，感受着他体温一点点流逝，“你不该这么做的，你不是还想和我办一场婚礼吗？” 倾注了所有感情记忆，和真实相较又有什么差别呢？ 四周已经开始崩塌，被一块块虚无替代。 在浩瀚的意识海里，向斯年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就像一段因为错乱被标记的程序，他和这个世界迟早要被查杀、修补。 向斯年跪坐在原地，让林迁靠在自己腿上，陪他度过最后一段时间。 “没关系，别哭……我已经感觉到你有多爱我……”林迁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微弱到却几乎不听不见。为了不让向斯年难过，他努力挤出笑容。 向斯年俯下身子，贴得近了些，以便能听清他的话。 “……我在外面等你。” 可就算向斯年能出去，随着这段数据的消亡，活在虚拟之中的林迁也会不复存在。 他知道自己等不来重逢。 向斯年已经快要感受不到林迁的重量。 他故意闭着眼，拒绝目睹对方逐渐消逝的身躯。 “一定要……再多抱抱我……” 话音未落，林迁已经不见踪影。向斯年的臂弯之间变得空落落。 他在原地蜷起身子，静待代表崩坏的虚无朝自己蔓延，将自己吞噬。心中像是被猛然挖去了一大块，让人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别愣着，远离崩坏的区域，给我点时间。” 有个声音凭空响起，是之前让他朝风沙深处看的那个，有印象，但很模糊。 向斯年不想搭理，他认定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意识体的自我牺牲还是头一次见。无论是你、还是你印象里他对你的情感，都让我为之惊叹。别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好吗？加把劲。” “加把劲之后呢？我能得到什么？”向斯年的语气毫无情感，“每一次，我每一次竭尽全力，结果都是那么令人痛心。现在我真的累了，让我歇一会儿吧……真的。” 他甚至都不关心声音来自何人。 “没办法回到现实，见不到真实的他也无所谓吗？” 向斯年身子动了一下，但说出来的话依旧不含期待：“我不可能……” “你当然可以，毕竟他都没放弃你。” “林迁？不可能……他应该已经回到黎明城了才对。”向斯年终于肯抬起头来，环顾着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没有。你开始好奇了对不对？那就别待在原地，跑出去，跑起来！” 只有“林迁”这个名字还能为向斯年带来动力。 他尝试站起身，摇摇晃晃，就像是在水里泡了太久爬上岸时一样，四肢像是坠了千斤。 “告诉我……更多……” 虚无还没蔓延到舱门的地方，向斯年还有出路。 他努力迈开步子，朝着出口的方向移动。 “他没有离开，而是在能看见黑塔塔尖最远之地，一动不动地停留了好几天。AI派出大量机甲朝着黎明城进发，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些黑影。你反而该庆幸他没在黎明城。” 可如果黎明城都被摧毁，林迁又该继续如何活下去呢？ “他并好像不关心黎明城的安危，甚至还叫上了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他们正在试图营救你。” 志同道合的人。 这种独特的形容方式让向斯年灵魂为之一震—— 他想起这声音的主人了。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知道要如何进行人工脱出操作？时间过去这么久，我的学生们早就失联，而他看上去又那么年轻。我本来以为除我之外再不会有其他人能做到。” 向斯年用力拉开舱门，顺势喊出那个名字：“乔伊！” “你认识我？” 这个世界的崩坏，向斯年也深受影响。 他现在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走路都颤颤巍巍的。 “你不是我臆想出来的东西，对吗？”向斯年只能狼狈地挂在梯子上，慢慢往下挪，“再来第二遍可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当然，如假包换。”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曾自愿接入意识海，是好早好早之前的事了。我没有被困进乌托邦，得以保持绝对清醒。我怕之后AI变得失控，所以在脱出偷偷分出了一部分意识，留在这里。我和你一样，是还没有融入意识海的‘外来者’。不过我比你更自由，可以不被意识海发现，四处穿梭。但我终究能力有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AI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直到此时此刻。” 乔伊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费解。 向斯年放弃搭话，一门心思地往下爬，好在风沙已停。 “你引发了崩坏，就好比进入人体的抗原，牵制了一部分免疫细胞，让我终于有机会侵入意识海主体。” “所以还要多久？我真的快没力气了。”虚无蔓延的速度并不快，但向斯年不得不几次停下来喘息，脚下的梯子像是没有尽头，“林迁还在帮我脱出吗？” “快了，再坚持一会儿。” “侵入意识海主体之后呢？我不明白会发生什……操，吓死我了。” 向斯年的小腿突然消失，这害得他一脚踩空，差点摔下去。他回头朝下方看了一眼，发现下面早就不是熟悉的戈壁，已经成了让人炫目的大片虚空。 “AI会被摧毁，我终于能亲手终结这个畸形的数字生命。”听起来，乔伊还挺欢快的。 向斯年这时候才看懂乔伊下得这盘棋——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埋伏，只等合适的机会来到，一举击破。他甚至算好要如何拯救引发崩坏的人，留下一本书，记载上有关AI的一切，也包括脱出这一操作。而之所以要瞒着向斯年，就是怕接入意识海时被AI提前察觉，导致功亏一篑。 “那你呢？” “我会一并消散。没关系，我只是一小片意识罢了，如你所见我都没有实体。所幸现实中的我并不会受到影响。” “可……” 向斯年欲言又止。看来这段意识的信息来源十分有限，他来自遥远的过去，对向斯年没有任何印象，更不知道自己已经逝去多年。 乔伊是何其聪明，他很快猜出向斯年的难言之隐—— “现实中的我早死了，对吗？” “恐怕是的。” 乔伊沉默了几秒，毕竟没人能平静地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 “我有没有死得很有价值？” 向斯年曾为此惋惜了很多年，事到如今他也没你能完全释然。 他咬了咬牙，哀怨道：“没有。你因为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牺牲，你的终局到来得几乎没有意义。你死后黎明城开始走下坡路，我们快要被——” “几乎没有，也就是多少有一点咯？”乔伊的反应与他截然相反，显得轻松自在，“不过似乎不够让你满意，那么就把此时此刻当作我真正的终局吧。” 向斯年还是被上方蔓延而下的虚无追上，他迫不得已地松了手，朝着下方的虚空坠去。 他不确定林迁能否赶上，他真的已经尽力自救了。 乔伊的声音越来越远：“黎明城就交给你了，希望未来的你也能寻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终局。” 右耳开始传来尖锐耳鸣，几秒后丧失了听力。 向斯年转过身子，面对虚空。他看见漆黑之中掠过了几道明亮的光弧，就像飞速掠过夜幕的彗星一般。 “一路顺风。” ----
第137章 终章 ====== 小女孩忐忑地抓着门框，望着男人的背影不敢上前。 爸爸说发动机坏了，让她来找这个叔叔帮忙修理。 可是她还从没跟叔叔说过话。自从发现叔叔的左腿是金属做的，她就觉得对方是个混进人群里的铁皮怪人，是会把落单的小孩抓走吃掉的。 小女孩还在犹豫不决，但屋内的叔叔已经意识到她的存在，问她：“来找我的？什么事？” 小女孩吓了一跳，腿有些不听使唤，只能站在原地发抖。她结结巴巴地说：“爸爸……爸爸说什么东西坏了，要我找您帮忙……” 她听到工具被扔到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然后看见叔叔站起身，脑袋朝两侧摆了摆，活动颈椎。随着对方逐渐走近，她发现对方身高步子大，更觉得害怕了。 尤其是那条左腿，裤腿故意卷着，露出闪着金属光泽的小腿。 向斯年弯腰拎起工具箱，问：“你是谁家小孩来着？” “我……我……” “哦，我想起来了，”向斯年准确叫出女孩小名，“几天前刚过完七岁生日，我没说错吧？” 女孩点点头，似乎没那么怕了。 “我送你的玩具好玩吗？你当时躲在你爸身后不说话，现在可跑不掉咯。”向斯年笑着问她，顺便拨弄了两下她脑袋上的冲天小辫子。 提起玩具，女孩彻底不怕了。她想了想，然后诚恳点头：“好玩。” “那就好。走吧，带我去看看你们家什么东西坏了。” 距离成功摧毁AI已经过去了两年。 向斯年没有选择返回黎明城。 准确地说，是他在相隔甚远的地方遥望了一阵，然后决定离开。 失去AI控制，机械造物成了废铁，再没有任何威胁。 于是向斯年认为，自己不再有守护城邦的必要。他当腻了领袖，是时候将未来交给城民自己。 至于接入意识海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向斯年曾向林迁询问细节—— 林迁说，被赶走时他当了真，以为向斯年真的厌恶自己到骨子里，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不可弥补。他不想回到黎明城，又没脸继续纠缠向斯年，只能带着无尽悔恨和思念驻扎在能勉强瞥见黑塔塔尖的地方。 他看到AI将傀儡机甲改成了夜幕的模样，浩浩荡荡地朝着黎明城的方向行军。但他身心俱疲，无动于衷。他就这么郁郁寡欢、直至死亡等死，直到驾驶舱门被强行开启。 原来，林迁在无意之间触发了临行前莫莉卡交给他的一次性通讯装置，将她和钢锤都叫了过来。 了解情况后，他们坚定表示向斯年不会沦落到成为AI的同伙，钢锤甚至想给他两耳光让他清醒。林迁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三人趁着傀儡机甲的主力部队都朝着黎明城进攻，强行攻入黑塔。钢锤和莫莉卡用机甲在外面给他拖延时间，他孤身一人进塔、分辨暗门、找出主控室、执行脱出操作。 或许再晚几个小时，向斯年就会失去脱出的机会。他刚被唤起的那阵子完全是失忆的状态，过了近一周他才得以恢复全部记忆。 向斯年不想继续留在黎明城，林迁毫无悬念，莫莉卡和钢锤也表示要追随他。于是四人走走停停，朝着地图上未被探明的地方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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