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舒服吗?” 向斯年强迫自己转移思绪,看怀中人仰起脑袋,投来关切的目光。 “表情怪可怕的。” “我……”向斯年蹭掉额头的冷汗,“不,我没事。” 林迁不放心地伸出手,将手背贴在他额前感受体温,然后又反手试了试自己的,确认他没有发烧后眉头才稍稍舒展。 “那就接着睡吧,后半夜还很长呢。” 说完,林迁作势要去关灯。 向斯年怕自己一个人又要胡思乱想,导致意识违和、引发错乱。于是赶忙叫住林迁,说:“我现在没什么睡意,因为……做了个噩梦。陪我聊聊天吧。” 林迁明显挺困的,都忍不住打哈欠。 不过他还是没拒绝,将枕头堆起来,让向斯年靠着,自己依偎在旁边,睡眼惺忪。 他小声问:“是什么样的噩梦?”
如果说真实经历的苦难都是噩梦,向斯年甚至辨别不清该从何处算起。 “我梦见,”他选择了最近、也是最强烈的苦痛,“我被迫和你分开,永远不能再见面。” 闻言,林迁将自己的手塞进向斯年掌心,和他十指相扣。 “我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会去,更不会和你分开。” 向斯年强忍心中酸楚,默不作声。 林迁见他还没从噩梦中缓过神来,便直起身子道:“你抱抱我,看我是不是真真切切地在这儿呢。” 面前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跟真正的林迁无异。正是因为向斯年对林迁了解至深,幻象才如此栩栩如生。 林迁抓起他的手,催促道:“快啊,来嘛……” 向斯年短暂迟疑后倾过身子。还没等收拢双臂,林迁就主动钻进他臂膀之间,熟练地找到最舒适的位置靠上来。 瘦削的肩膀有些硌,柔软的发梢拂过皮肤叫人心里痒痒,暖意从肌肤相亲的地方慢慢扩散。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就好像真的回到了最幸福的时光,不用去忧虑城邦、揣测人心,无风无雨的夜里只有彼此。 向斯年就这么抱着林迁,脑袋半垂着,枕在对方肩颈处,时间一长,竟然真的有了困意。 见安抚起了作用,林迁让向斯年躺好,抽身出去关灯。 黑暗中,他仍拉着向斯年的手。 向斯年感觉到林迁凑上前,俯在他右耳旁悄声说:“别担心,我不会离开。” …… 太阳亦如现实照常升起。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床面投射下小小一块亮光。向斯年坐在光亮之外,抚摸着失而复得的左腿。 接入时间越长越难脱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周遭环境趋于稳定。 向斯年不确定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否与此地相当,但他的确再感受不到接入设备的存在。 没过一会儿,林迁叫他吃早饭。 向斯年收拾好心情,打起精神走出房间。 屋中陈设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向斯年慢慢环顾,进而注意到桌上稳稳放着两枚煮鸡蛋。 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当初将林迁带回城的时候——由于资源有限,两人按照各自喜好分食一枚鸡蛋。 后来养成了习惯,哪怕条件好些了,他们依旧喜欢这样分着吃。 “胃口不好吗?”林迁见他表情凝重,担忧地问。 “不,我只是突然有点不确定……今年城内收成怎么样?” 他一边问一边拉开椅子坐下。 林迁没有质疑他问题唐突,如实回答道:“很好啊,和以前一样,不愁吃不愁穿。” “这样啊……” 正说着,一道黑影风风火火地从桌下窜了出去,熟练地跳到沙发上,然后弓背翘尾地对着两人挑衅。 “瞧,一线天都吃得圆滚滚的,吃饱了就发神经。”林迁开始着手剥蛋。 向斯年拿起筷子,不自主地去想自己究竟有没有进食的必要。 林迁看他实在古怪,再次追问道:“你要真的哪里不舒服我就找婆婆那些药来熬,总觉得你脸色很差。” “……婆婆?”被林迁这么称呼的只有一个人,向斯年抬起头,惊愕道,“你是说张姨?” “是啊,怎么了?” 向斯年握着筷子的手有些发抖:“她还在城内?” “当然了,不然还能去哪儿?”林迁头都没抬,很快将蛋黄剥离出来,“喏,你爱的蛋白。” 向斯年又报了几个名字,全是当初被遣散出城的那些老人。抽签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永远不会忘记。 “都在啊,他们一把年纪了,亲人都在这里,没理由搬去临城。” 每一个死去的城民都被向斯年记在心上,成为了执念,在独属于他的乌托邦重生。 向斯年心中五味杂陈。 他继续问:“临城……都有哪些临城?” “穗城、彗星城……并没有哪个城邦消失了啊。你是不是把现实和噩梦弄混了啊?” 向斯年也想弄混,可偏偏分得清明。 “但如果彗星城还在,你又为什么会……” “是啊,你忘了当时废了多大功夫才说服我母亲的?” “说服……你母亲?” 那个残死在废墟之下的妇女,淌尽血泪,将唯一的幼子托付于人。向斯年想不通自己何时说服对方过。 “快吃啊,别光顾着说,凉了就不好吃了。”林迁自顾自道,“你答应她会常带我回去探望,她这才同意我跟你搬来黎明城住的。算起来,下周就该回去一趟了呢。” 林迁盘算着要带什么东西探望自己的母亲,见面之后要说些什么,满脸笑意。他不再是那个幼年丧母的孤儿,提起母亲只有流不尽的泪水。 这里是乌托邦。 不管现实有多么残酷,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安好顺遂、不留遗憾。 向斯年不曾认为自己会被虚假繁荣绊住手脚,更别提沉迷于此。什么财富权力,他都可以不屑一顾,恰恰证明这些并非他所求。 他所珍视的一直是身边人的生命,期盼着每个人都能远离苦痛、幸福生活。 这些令他无能为力的事,如今都在乌托邦实现了。 向斯年再也忍不住,用手撑着头,不让林迁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可颤抖的嘴唇还是将他出卖。 林迁慌张地凑上来,问他怎么了。 “我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我从身不由己的贫民窟中脱身,以为能迎来自在的未来,末世却接踵而至。 我被委以重任,从此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领袖。可我却不够格,无法阻止生命逝去。他们是我的挚友,是我的学员,是我的城民——无不对我报以厚望,可我却只能令他们失望。 “我失去了一切……包括你。” 向斯年还记得林迁垂泪的模样。 明明他是那么倔强,无论面对谁总要反驳两句。可那时却除了道歉再无其它,就像母亲死的时候一样,只会不住地乞求。 “我多想告诉你……那些都是假的,我并没有怪你,我只是……” “那些当然是假的。”林迁抚摸着向斯年的后背,低头劝道,“不过是噩梦罢了。” 真的只是噩梦吗? 现实和梦境,要能反过来该多好。 这样就真的只是做了个噩梦,只要在天亮时醒来,便一切无恙。 “你已经醒来了,都过去了。” 如果现实有太多无法挽回,承认乌托邦的真实、将悲痛掩盖就成了唯一救赎。 于是明知虚假,也甘愿深陷。 “你说得对,”向斯年发出一声叹息,“只是一场……漫长的梦罢了。” ----
第135章 遗忘 ====== 再没有机械造物的侵袭,也不用担心资源短缺,每晚都可以举杯狂欢。 向斯年在不知不觉间抛下顾虑,开始抱着寻常心态生活。 在这个世界,机甲仍然存在,不过用途只有抵御风沙,作为在城与城间的长距离行进工具。 面对这一改变,向斯年本没有多想。但当他注意到机甲上依然保留的炮口,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这种错漏还有很多,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只要稍加留意便会被发现,牵扯出难以忽略的混乱感。 一开始,每次注意到诸如此类的错误,向斯年都会感到晕眩。 他会想—— 不奇怪,毕竟这里只是由意识和数据塑造的虚拟世界。 甚至还有几次,这种感觉是凭空产生的。 比如夜深人静的时候,身旁人已然熟睡,呼吸平稳。向斯年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回忆白天一起经历的种种,怀疑与自己同床共枕的是否真的只是一团以假乱真的数据。 随着发生次数的增多,该症状明显逐渐减轻,最后彻底无事发生,只剩短暂愣怔。 浮现在脑海的思绪便也变成—— 对哦,差点忘了,这里是虚拟的,所以才…… 以及——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即便偶尔错愕,向斯年还是接受了这个世界,不再做无用地思考。 虚拟的乌托邦之外,是他的意识快要彻底与躯体剥离,不可逆转。 今夜狂欢节上,林迁借着酒劲,提出要当众吻向斯年。四下城民立即欢呼着起哄,向斯年却起了一身冷汗,肌肉更是瞬间绷紧,好像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慌被唤起。 刚回过神,向斯年的手已经抵住了林迁的胸口,强硬地阻止他靠近。 林迁明显一怔,正色了几分,不过没打算放弃。 “不行吗?没什么好紧张的,就和以前一样。” “以前?难道我们……” 向斯年没精力继续追问。四周起哄声愈发聒噪,甚至比机甲发动机的轰鸣还要吵上百倍。他被吵得脑袋发昏,太阳穴隐隐作痛。 “你不舒服吗?喝多了?” “好像……” 是不舒服,但绝对不是几杯麦酒的缘故。但这的确是个离开的好借口。 “对,我有点醉,先回去了。” 没等林迁回应,向斯年就率先离席往家走去。 他故意走得很快,因为林迁在身后追他,让他停下。而他现在头痛欲裂,只想一个人清净。 最终,他因为没能及时翻找出钥匙,被林迁在家门前追上。 林迁将手臂撑在门板上,不再给向斯年逃避的机会。 “你今天怎么了?我不信几杯麦酒就能放倒你。”他逼问着,“不,不止今天,你这段时间都很怪。每天晚上你都有借口,你还记得和我上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吗?” 林迁声音不小,向斯年慌张地环顾四周,生怕有人经过。 “你在害怕什么?”林迁突然捏住他下巴,让他只看着自己,“这座城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咱们的关系,婚礼更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还不是要在所有人面前接吻?你怎么突然遮遮掩掩起来了?”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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