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惊。 许清木点点头,说:“这手法是应当是公输子门下。” 宋玦在人群之外听着许清木的话,微微皱眉。他也看过一些关于咒术的书,所以知道许清木说的这个公输子。 公输子,就是公输盘,也称公输班,春秋时期鲁国公输氏,名班,世人习惯称他为“鲁班”。 相传木匠祖师爷鲁班有神力,其所作奇书《鲁班经》分上下两册,上册是记载工匠建筑之法,下册这是护身害人之术。下册的许多篇章都已经失传了,留下的部分咒术精妙绝伦,诡秘莫测。旧时木匠间常有摩擦,都会以公输子的术法相斗。或者是为人做工时,若是对主家不满,也会偷偷以术法报复。 虽然这《鲁班经下册》神乎其神,但毕竟有很大篇章害人的邪法,修习也会对自身有损,千百年来道门都直接一刀切不允许修习公输门的术法——至少明面上不允许。 公输门下木匠都传承了公输子神力,多少都有些修行的天赋,若是修习了《鲁班经下册》,就有下咒术的能力。 巧的是,现在凌云观正在修缮,工匠一共来了三十多人。凌云观主要就是木质建筑,工匠里木匠就有十七个。 凌云观的小道士们到底还是单纯,纷纷不安地道:“那是我们无意间得罪了哪个工匠师傅吗?” “不会是对待遇不满吧?” 许清木说:“宋老板的安排你们也看到了,相当妥帖,在别的地方做工可没有这种待遇。” 这倒是,宋玦都安排不好的,那没一个人能安排好了。而且只是不满的话,不用用这么强的咒术。木匠手巧,法子也多,随随便便做个灵巧的小玩意儿就能让主家生活不便。 小道士们都不吭声了,瞪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许清木。 许清木又继续说:“木匠已经全面将后堂都修缮了一遍,每个房间都有许多木匠进去过,不确定是谁,但能确定,对方已经是无差别地在害人了。宋玦前几天一直流鼻血,也是因为这个,我刚才碰到他,感觉到了一点不寻常。” 宋玦楞了一下,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洗刷冤屈了。 小道士们更着急,慌忙互相问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清木微微垂下眉眼,看了眼虚弱的小逸,说:“你们应该没事,一直以来的修炼是有效果的,现在观里最弱的就是小逸和宋玦,所以就他们两人生病。” 宋玦:…… 许清木抽空转头安慰了下宋玦:“没有人身攻击你的意思。” 而后,许清木起身,在房间里仔细地检查,每一个被修葺过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最终在立柜后的一面墙发现了一处小小的新补痕迹,敲起来有回音。 许清木一拳头砸过去,墙面立刻裂开一个橙子大小的裂痕,显出里面的空洞。而那空洞里,有一个栩栩如生的黄泥小人。 这泥人制作得相当精巧,眉眼十分生动,只是看着可怖凶悍。它的位置正对着小逸的床,一双阴鸷细长的眼睛死盯着小逸。 众人一阵惊呼。 许清木眯了眯眼,将那泥人拿了出来,手指收拢,直接将那玩意儿在手里捏成了齑粉。而后,他走到了小逸的身边,一手握着小逸的手腕,另一手掐诀,闭眼念道:“赫赫阳阳,日出东方,手持雷掌,掌分阴阳。百病,消除。” 随着许清木的话音落下,病床上的小逸发出一阵短促的呻吟,他眉心间金光一闪,身体抖了抖又突然安静。虽然还是没有清醒,但却眉头舒展,看上去好了很多。 贺星楚连忙去探了探小逸的额头,惊喜道:“好像温度没那么高了!师兄,小逸没事了吧?” 许清木点头,她又问:“这泥人是什么?” 许清木回答:“火伤咒。这泥人放在墙里,会一点点抽干人身体里的水,让人慢慢生病。有咒就有解,我刚才念的,就是《鲁班经下册》里救疾咒。” 贺星楚颤声道:“是谁……是谁和我们有那么大的仇?那些工匠和我们以前也不认识啊……” 想了一会儿,贺星楚和其他弟子们都愤怒了起来。 近期内和凌云观有仇的,不就是宣景焕和温纶吗? 但之前洗发水那事儿,他们心里也门儿清,虽然肯定温纶那个草包没能力搞那么大的事,但好多事情不是温纶透给宣景焕,宣景焕不可能知道那么详细。 而凌云观的修缮,前期也是有温纶的参与的,他知道很多信息,哪怕这次的咒术就算主谋是宣景焕,他也逃不了干系。 大家是念在同门二十年的情谊上没有对温纶赶尽杀绝,他却彻彻底底背叛了凌云观。 “没事。”许清木抬手,制止了弟子们的喧闹,而后说,“现在你们各自回房去检查修葺过的地方,发现异常的东西拿给我。” 众人立刻应了,快速分开各自行动,半个小时以后又都回到了许清木的房内集合,把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在了许清木的面前。 宋玦的房里果然有那个泥人,其他的还有木马车、木雕鬼画、泥塑猛兽…… 许清木看了一遍,感慨这背后的人真的是恨凌云观恨得咬牙切齿,各种乱七八糟的咒术都有,巴不得凌云观的人明天全废了。 尤其是许清木,仅仅从他的房里就找出了短寿咒、残身咒、破财咒、断子绝孙咒、夫妻离心咒。 对方对许清木非常大方,什么玩意儿都要给他来上一份,哪怕他这会儿连个对象都没有,未来的事情都给安排上了。 宋玦看着这些玩意儿,表情非常暴躁,他很想轻轻揽一下许清木的肩膀,告诉他不要因为这种背叛而难过。 许清木却没有在面上透出情绪,还在冷静地安抚快要气疯了的弟子们,安排他们:“你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被任何人看出一点异常。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星楚安排两个弟子把小逸送下山找个条件好的酒店休息。但是遇到人就说他生病了,去医院看看。” 贺星楚应了,又问:“师兄,你有主意了吗?” “嗯。”许清木目光一凛,咬牙道,“这事儿没完。我们的人,不能白白受罪。”
第43章 晋江独家发表 凌云观一切如常。 几日后。 圆月如盘,照耀着凌云观外不远处一块空地。 这空地很大,在凌云观鼎盛时期能供一百来弟子同时练剑。现在荒废了,便正好搭建了移动板房让上山修葺的工匠入住,也堆了不少建筑材料。 工匠们还没睡,聚在空地里纳凉玩牌,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我也和于教授一起修葺了不少古建筑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保护得像凌云观这样好的……这些老房子,看起来破旧,其实都很值钱。” “是啊,和尚道士都不差钱的,要不给咱们的待遇那么好呢。” “也不能这么说,这道观里都是些小孩儿,我瞧着都挺单纯的。我觉得他们是在认真修行,和很多商业化的寺庙道观不一样。” “有钱的是那个坐轮椅的老板,他应该是凌云观的信众,都是他出钱修的吧?他人也很好,还说中秋给咱们发福利,不知道有没有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治秃神水。” “难得一次遇到雇主这么好,咱们得好好给人做工。而且修缮道观,应该是能攒功德的吧?” …… 众人说着的时候,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表情相当别扭。 有人问他:“欸,赵师,你去哪儿啊?” 被叫做赵师的男人僵着脸说:“我回板房里抽根烟。” 那人就说:“你就在这儿抽啊,不碍事儿。” 赵师顿了顿,说:“这儿木材太多了,引燃了不得了。我……我回去有水有烟灰缸,安全点。” 几人就笑,然后夸赵师道:“还是赵师考虑得周到,这样好。” “赵师毕竟是三十年的老木匠了,手艺好就不说了,做事儿还谨慎。” “赵师啊,就凭你这手艺,要是戒了赌,可不早就攒了几套房,娶上媳妇儿了?这次在这山上也学学小道士们修行,正好把那玩意儿戒了。” “对了,你们老木匠不是要学《鲁班经下册》啊,泥瓦匠能不能学啊?听说月圆之夜功力尤其强,要是能学,你教教我,我今晚就咒死那个欠我工钱的老板。” 赵师蜡黄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红,他站直了,急匆匆地:“一群没文化的,早就给你们说过没那种东西。别耽误我抽烟,滚滚滚。” 然后自个儿拿着烟盒就跑了,身后还不停地传来这群中年汉子爽朗的笑。 那声音搅得赵师心里慌张得不行,跑了老远了都听不到了,还是不安心。 他清楚自己为什么不安心——他在说谎,他根本就不是要回板房抽烟,而是借着朦胧的月光,偷偷从凌云观的后门走到了藏书楼。 * 藏书楼是凌云观现存最高的木构建筑,依据山势变化而筑建,十二根横梁交叉穿凿在一根主体立柱上。 一般匠人看到这藏书楼,或许会感叹构思之巧妙,沉重力计算之精准,忍不住夸耀古代匠人的高超智慧和美学理念。 而若是学过公输子的《鲁班经下册》的匠人,看到这藏书阁还得加上另一个反应:这根立柱是这栋楼最主要的承重柱,用来实施压身咒,简直是绝妙。 选一个月圆之夜,在柱身下贴一张写着某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小纸片,再念咒语,便是这将这人压在这立柱下。从此这人就要背负着这立柱所承受之重,日日夜夜不得顺畅呼吸,到最后活活憋死。 而藏书楼这根柱体立柱,这一刻就正对着圆月,正好吸收月华。 赵师手里拿着一张写着许清木名字的纸片,偷偷进了藏书楼,站在这立柱之下。 其实……不会很严重。赵师心里发颤地想着。毕竟我只是刚开始学,不是什么正经的修行者。而且我没有拿到那位小道长的生辰八字。最重要的,是要害他的不是我,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哪怕以后死了到阴司清算,也只是个从犯。 况且,到阴司才会受的苦现在也管不了了。眼下他欠着的赌债才是最可怕的,再还不上,这双造了无数精巧物件儿的手就要被砍了。 赵师做好了心理建设,就慢慢蹲下来,拿出小铲子,小心地将立柱底部的泥挖开,将手里的那张纸片贴了上去,又赶紧埋好。 紧接着,他双手掐诀,仰头对着明月的方向,紧闭双眼,低声将那记了很多次的咒语念了出来。 片刻后,他又睁开眼,看着从窗户缝隙里透出来的月光。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世界依然如常。 他不知道那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小道长这时候是不是已经在承受压身之苦了,于是十分茫然,低低地自语了一句:“成、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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