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目光蠢蠢欲动,看了会儿楚先生和方尧,最终才定格在许知奚脸上。 她对许知奚俏皮地眨一眨眼后一溜烟离开。 三个人如同走T台秀一样来到红毯尽头,楚先生雇的三位保镖大哥为他们推开了发布会现场的大门。 阳光乍现,刺得人眼睛有些疼,许知奚强忍着流泪的冲动和几个人走出去。 保镖簇拥在他们的身边,一人跟着一个将他们带到了悬浮舱旁。 楚先生抬起手,用掌心对准扫描仪,舱门缓缓打开,楚先生示意其余几人先上去,后才向身后的镜头与镜头背后的媒体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好像你们把我绑架了一样。”许知奚揉了揉眉心,终于得空开口。 “谁敢绑架你?”方尧轻嗤一声,点燃一根烟,“你知不知道你男朋友在里世界提出了什么要求?” 许知奚饶有兴趣地歪歪头。 “他要求我们每天都要向他汇报你的动向,你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说什么、干什么都要告诉他。” 方尧说这话时没有恶意,他只是觉得这个要求很有趣,说罢便看好戏一样看着许知奚。 在里世界运转出事之前他只是一个闲散的投资人,不像许教授和楚先生一样对里世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对于许知奚和楚彻的关系与相处模式了解并不够深,只知道他俩玩得挺变态的。 从前他对于变态这个词没有直观感受,直到如今听见楚彻的这个要求才心服口服。楚彻的控制欲有些不用在正道上,在这样的交往环境里似乎会让人很压抑。 但没想到许知奚听完只是勾了勾嘴角:“这样呀。” 的确是楚彻会干出来的事。 在他们小时候分居两地的时候,楚彻也是每天这样要求保姆阿姨向他汇报的。 不知怎的,许知奚想起那一次他们在镜域标记点里见面时的画面。 那时候楚彻向他坦白,他很需要能够被许知奚看到,这样能够让他安心。 彼时许知奚还没有太理解这句话,也没有品味到其中深意。 直到此刻他突然有一种飘飘然的心脏落到坚硬地面上的感觉,像漂泊无定的种子终于找到一片属于他的土地生根发芽。 他也需要能够被楚彻看到,这样也同样会让他安心,哪怕并没有直接的交流渠道。 方尧长叹一口气,吐出烟圈:“服了你们。” 楚先生站在最前排调试面板上的飞行目的地,闻言转头在方尧人模狗样、西装革履的衣服上扫视几圈,说:“说得好像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一样。” 这回轮到许知奚挑眉。 楚先生没有楚彻那样懒得多管闲事,他非常乐于揭别人的短:“你不也让研究员们顺便向你汇报方队的动向吗?” “这不一样,”方尧说,“他在里面受伤了,我怕他死在里头。” 许知奚闻言淡淡问:“你没有告诉他吗?” “告诉什么?” “告诉他……”许知奚想了一个委婉的表达方式,“你不希望他死掉。” 他说得足够迂回,但在坐的三位都是聪明人,很快从他的话中品味到了弦外之音。 方尧把手中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你们那边的烟抽起来确实不带劲。” 许知奚非常平静地反唇相讥:“谁也别笑话谁。” 站在前排的楚先生和他俩划清界限:“这年头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没几个像我一样谈正经恋爱了。” 许知奚心说三哥别笑大哥和二哥,你当我不知道你和许教授那些龌龊事。 但这话说出来就有些越界了,许知奚非常自觉地将话咽下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聊正事之外的私人生活,还莫名其妙地彼此拉进了一些距离。 “目的地是哪里?”许知奚歪倒在椅子上随口问。 “去见许鹰鸣。” 突然听到这个已经有些遥远的名字,许知奚怔了片刻,坐直身子重复道:“许鹰鸣?” “嗯。” 许知奚立时心潮翻涌,又全被他压制在表面的不动声色下,点点头:“好的。” 方尧补充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实验田计划的人了,我们和他接触太多不好。他点名要见你,你去,我俩留在这,速战速决。” 这话意有所指,许鹰鸣当初在里世界的死本就另有隐情,现在看来,他是用自己的死来脱离整个计划。 楚先生抱着胳膊坐在一旁,两条腿交叠着,说:“他进了联合政府。” 一叶方舟和0787的人不能进联合政府任职,为避嫌也为确保公平,但想也知道许鹰鸣走的这条路不是什么容易的,他在一叶方舟担任过重要位置,几乎相当于留有案底了,大概很难被完全的信任。 “他现在还在帮一叶方舟做事吗?? “不做了,风险性太大,以后如果有用处才会找到他。” 许知奚:“这是康一迈的想法吗?” 楚先生说:“这是许鹰鸣自己的想法。” 许知奚“唔”一声,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全:也许是许鹰鸣的想法,也许是所有实验田计划项目组的人的想法。 悬浮舱飞跃城区,许知奚扒着窗户向下看。 这是一个流光溢彩的城市,没有许知奚想象的那样充满霓虹灯光污染,高楼拔地而起,拥挤在土地上,楼顶种满绿植。悬浮舱降低高度时许知奚还能看到绿植都根种于液体里,有几排水槽通道沿着大楼边缘直通地下,收集到来自大自然的水分汇聚于此,尽数流向地下的净化场。 街上有奔跑的猫猫狗狗,里世界鲜少拥有的小生命,这让眼前的这座城市看起来更加鲜活生动。 小猫小狗什么品种都有,甚至还有养小狐狸的。 许知奚看得心脏软软,直到他看到一只小狗叼着给主人买的一袋包子,乖巧地站在斑马线后等绿灯时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电子狗,跟桃汁差不多,不过迭代过几次,现在很通人性,除了不会说人话,绝佳的居家伴侣。”方尧打了个响指。 许知奚:“……” 许鹰鸣的家坐落于一座山的半山腰,这山名叫长明湾,住在这片独栋公寓群的大部分是政府官员和商界精英,两根数百米高、类似于电线杆一样的参天长杆直立在山的东侧与西侧,仰着头也望不见顶端,两根长杆遥相呼应,拉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出入长明湾都需要从山脚下的固定检测口进入,否则会被这两个不通人情的长杆悄无声息地轰下来。 悬浮舱降下高度 ,通过检测口的识别,期间方尧对许知奚说:“这两个瘦杆子,一个叫范无咎,一个叫谢必安。” 许知奚面无表情地看他。 方尧撇撇嘴:“这是黑白无常的名字。你都不知道这俩杆子多惨无人道,他们甚至能检测到一个通行交通设备上带了几个监听器、几个摄像头,出入时如果数量不相符,会被拦下来问话。” “请通行。长明湾欢迎您。” 冰冷的机械男声响起,许知奚看着悬浮舱从检测口进入,掠过遥远矗立的瘦杆子,那像是顶天立地的一把刀,把整座山扣押在自己的“刀光剑影”里,大自然不再是大自然,绿树不再是绿树,一切都变得冷硬肃杀。 悬浮舱降落在许鹰鸣家后草坪上,许知奚独自开门下去,低头端详了一会儿地上的草。 里世界的花草很难存活,许多地方为了看起来绿色健康一点,都用虚假的草插在电子营养液中。 在踩到草坪上之前许知奚还想着这会不会也是什么高科技的仿真货,却没想到一脚下去的确是柔软的草和柔软的泥土。 许知奚新鲜地踩了几圈,这才整理一下衣摆,向那扇高大的门走去。 面对许鹰鸣,许知奚还是很心情复杂的。 不管里世界和外世界到底有什么虚实区别,他终究是在里世界长大的独立意识,在他的记忆中,他确实和许鹰鸣一起走过了二十多年——尽管他们的关系始终不咸不淡。 绝对称不上父爱但又不算陌生,疏离但又不是真的不在意,若即若离,变幻难测,以至于许知奚听说他的死讯后表现得格外冷淡,甚至有些不清楚身为儿子他应该表露出怎样的心情。 俗话说人与人之间需要保持一些距离,许鹰鸣死后,许知奚反而会偶尔惦念起小时候他对他的好。 而现在他面对这个已经“死亡”的父亲的本体,许知奚有一点紧张。 许鹰鸣特意找他要说些什么似乎不重要了,许鹰鸣究竟是如何看待他这个人变成许知奚当前最在意的事情。 是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儿子,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实验品? 许知奚不希望答案全然是前者,也不希望全然是后者。 他的手放在门上。 门压根就没有锁,许知奚没料到这门居然一推就开,一只手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 许知奚转头看回悬浮舱,透过玻璃窗是楚先生正在低头看自己的屏幕,方尧在拆烟卷,把里面的烟丝挑出来把玩。 他咬着牙不再看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来了?”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从屋子中响起。 许知奚呼吸一滞,把手垂下,将身后的门带上,说:“嗯,来了。” 他垂眸望着眼前只到自己腰部的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的屏幕上有一双大眼睛,眨了眨,那低沉的声音赫然是从它的机身中发出来的。 许知奚有些不适应,但下一秒他就听到卧室门“咔嚓”一声打开。 许鹰鸣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许知奚有一瞬间不敢认,可那双眼尾隐着细纹的眼睛又是再熟悉不过,一刹那恍如隔世,又仿佛那些回忆近在昨天。 许知奚曾接受过许多次这样的目光,从小到大,但他从未领会过其中真意,直到此时此刻,他脑袋中嗡一声,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许鹰鸣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目光不算复杂,里面更多的是一些好奇。 许鹰鸣对他很好奇。 这是个荒谬的想法,所以许知奚从前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深思过,也没有想过真的会有这样的可能。 许鹰鸣好奇一个复制体会做怎样的事,好奇他在想什么,好奇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好奇他的一举一动。 就像是小时候逮到一只蜗牛放到瓶子里,他可以趴在瓶子旁边看蜗牛在里面呆一整天。 除了好奇,还有来自上位者天生不容置疑的高傲和不易被察觉的优越感。 不过这一次的优越感转瞬即逝,许鹰鸣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对许知奚招招手:“过来。” 许知奚没有动,远远地看着他。 许鹰鸣也没有管他跟不跟过来,只是说:“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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