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昏昏欲睡,瞄了一眼,喃喃说:“不是。” 他拽起床头的一只碗,用力砸过去,发出剧烈的响声,“柳问音,你再进来,休怪我不客气,出去……” 突然飞来的碗抛掷到跟前,林不渝停止前进的脚步,喉咙发涩,压低声音说:“是我。” 阿辽顿时一怔,当即惊慌地躲进被窝里,小声说:“忘了,到了见面的时候。” 林不渝靠近床边,坐在他身边:“你在宗主身边闯祸,没人给你兜着,我想早点过来。” 阿辽躲在温暖的被窝里,说话声音发出丝丝颤抖:“可是我还不想见你。” 林不渝抬手摩挲着那颗顶着被子的脑袋,轻声说:“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赶我走?你送我的结绳,我收到了。” “什么嘛?哪有什么结绳,我哪有那么有空,我天天忙着玩,别人送你的。” “我给你的压岁钱,拿着了吗?” “早就被我花完买酒喝了。” “眼睛……眼睛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跟我说?最近东西吃得多吗?” “林不渝,”阿辽长喘一口气,思考片刻后,轻笑出声:“我一直在等你醒来,情痴的毒好痛,我撑不住了。现在毒都漫到眼睛,可是我又不想跟你见面。” “阿辽……”林不渝把冰冷的手伸进被窝里,想碰碰他的脸,却碰到他的脖子。 “师尊,你过分了,故意伸进来取暖。” 林不渝轻轻一笑,缓缓掀开了他的床单,将他枯瘦的脸庞抬了起来。他看着那双眼几乎全绿,绿到墨绿,没有神采,只有乌乌黑黑的一片。 不知为何,林不渝自己受伤,从不落泪,可现在看到阿辽遭受痛苦,眼眶瞬间发红,忍着心口上的酸涩,哑声道:“雪停了,带你到庭院走走好不好?” “太亮会弄疼眼睛,”他抬起手捏了捏林不渝的脸,轻笑说,“我第一次摸到你的脸,软软的很舒服。” 林不渝抓住他的手,覆盖在眼睛上,再挪到眉心坠,笑笑说:“两个瞎子。” “你的眼睛,很久了吗?” 林不渝从不爱与人提起眼睛的事,语气沉沉道:“年少时,被人挖掉了。” “我帮你杀他了。”阿辽从床上坐正,那双乌黑可怖的眼睛多了几分杀意。 “不提也罢,”林不渝莞尔浅笑,“乖,跟为师回去住,为师照顾你。” “你不嫌弃我?” 阿辽能感知自己如今丑陋的模样,骷髅般消瘦,眼睛无神,生怕吓到林不渝。再加上几种在体内交织,他在沐舒长老与宗主夫人的帮助下,才逐渐有了生机。 他本想等到模样不吓人,再去见林不渝,但这具身体已然灯枯油尽,无论如何涵养调理,都无法恢复正常的模样。 来来、往往兄弟俩从魔界出来,告诉他,父亲在等他的消息,只要他魂魄离开这具尸体,便回到魔界。可现在,他不想走,奈何他们催得急。 那少年坐在床上,又开始呕吐出汩汩鲜血,林不渝心疼不已,抚摸着他的后背,另一个手取来布帕,用热水煨热,擦拭他嘴边的血迹。 “好点了吗?” “我没事。”阿辽擦了擦眼泪,“我这么难看,你不讨厌吗?” “好点了吗?跟我回梨花山吧。” “可是我……现在样子吓人。” “不吓人。”林不渝拿出一条黑长细绫遮住他的眼睛,“光不亮的。” “林不渝,我要死了,你还会收小徒弟吗?还会找炉鼎修炼吗?” “小小年纪,说些不干净的话。” “你回答我。” 林不渝叹气道:“不会。” “你想跟我双修吗?你跟我说实话,想不想?” 林不渝慌了,急忙站起身,大喊:“峻山,进来带你小师弟。” 阿辽:“……” 林不渝帮阿辽穿衣披斗篷,盖上斗篷帽,“等会峻山带你飞回梨花山。” 阿辽被裹成粽子般动弹不得,黑绫遮住了他的眼睛,依旧显得十分清俊削瘦。 手臂瘦到青筋清晰可见,瘦到跟竹竿似的,只要一用力就会断裂。林不渝不敢用力,嘱咐峻山小心小心再小心。 柳问音听闻林不渝到飞天崖,特地来接阿辽回梨花山,跑过来找林不渝。 他正要跟林不渝打招呼,便看到林不渝搀扶着的少年。 宗主夫人提着包袱,柳问音接过包袱,“阿娘,我送过去。” “你不是在修课吗?怎么跑过来了?” 柳问音讪讪一笑:“结束功课,回来瞧瞧。” 阿辽的手指细如竹筷般,峻山丝毫不敢碰他的手,担心折断阿辽的手。他将阿辽背在背上,轻轻地飞驰过天空。 “小师弟,你生病了吗?” “对呀。” “严重吗?” 阿辽斟酌思索了一下,笑着说道:“不严重 。” “那就好,春天过去,梨花绽放,我们一起扫梨花吧。春天的苹果可好吃了,我跟小仪妹妹给你要一筐。” “峻山,我不在的话,你要看好师尊,知道吗?别离开他,保护他。” “不离开师尊哒,师尊对我最好了。” 回到留星堂,其余三个弟子不敢打扰,收拾好东西后便离开。 山路上,咏霖走在柳问音与峻山二人前面,眼眶发红地说:“小师弟怎么了?太恐怖,我差点以为是一具骷髅,皮包骨的样子,他没事吧……” 峻山憨憨一笑:“没事,小师弟说不严重,只要过了这个春天病就好了。” 咏霖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小师弟跟我说的。我们都约好要去扫梨花。对不对?问音。” 这种鬼话只有这两个呆瓜才相信。 柳问音微微讪然,朝留星堂的方向望去,没好气地说:“阿辽说什么就是什么,还问真的假的?咏霖,你要是不信,自己去问。” 咏霖松了一口气,抿嘴一笑:“行吧,我信你们。” 晚上,林不渝端着一盆热水,握上阿辽瘦细而青筋凸显的脚丫子,慢慢放进木盆里,仰头问道:“不烫吧?” 阿辽把黑绫缎带拿下来,冰凉的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林不渝,你可真要折煞我,看来我命短是有原因的。”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指不定在心里偷笑。” “师尊,晚上陪我一起睡好不好?我怕。” 来来、往往兄弟俩在识海里叨叨着要回魔界,他怕他的精神力太差,一下子灵魂出窍,被召唤回魔界。 林不渝:“好,就依你。” 昏暗的屋内,两人躺在床上。阿辽若一片薄冰般脆弱,轻轻靠在林不渝怀里,细若玉箸的小手摸了摸林不渝的脸。 “林不渝,你不许找炉鼎,我们还会再相遇的。” “肯定会的,只要为师成神,定会救你回来。” “成神,好远。”阿辽在他耳畔轻声喃喃,吐气间尽是药香,“双修,帮你成神。” “阿辽,我是想双修,想成神,但绝不是要伤害你。”林不渝哑然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丝丝颤抖,“师尊对不起你,没有保护你。” 话音刚落,阿辽的吻落在他唇瓣上,一吻即分,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嘴唇上的药香,转瞬间化为簌簌痒意。林不渝愣了片刻,绷紧脊背,猛地抓住后面的手,“你又摸我屁股作甚?” “师尊,我怕以后摸不到,你可怜可怜我吧。摸着,我会好入眠。” “你,胡闹!” “师尊,你知道的,我要死了,我害怕。” 一行眼泪蓦地划过眼角,林不渝忽然一巴掌拍下,紧贴着他的手,落在臀上,闭上眼睛说:“睡觉。”
第25章 师尊,我走了 翌日,林不渝醒来,发现怀里的人身体冰冷,吓得他从床上弹起,查看阿辽的情况,见他还在昏迷,尚存一丝气息,这才放下心来,为他掖好被子。 “阿辽,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么?”林不渝搂紧被子,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脑袋,冰凉刺骨。 阿辽微微睁开眼睛,有一股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跟前,应该是林不渝的。他抬起那只冰凉的手,在空中摩挲,才摸到林不渝的脸,笑笑说:“我还没死。” 半夜,他的魂魄不自觉脱离肉身。他挣扎了许久,终究没舍得离开。 父亲在神识中传音,说父亲与众位魔界灵使已在天宗山外等候多时,叫他速速脱离肉身,回到魔界缮生修魂,不可再耽搁。 他恳求父亲,让他留最后一个时辰。 来来、往往早已支撑不住,一直叫着回魔界。 从前来人间历劫,他无时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但现在,他却觉不同,好像是从进了天宗门开始,心情才逐渐明媚。 天气渐渐回暖,冰雪逐渐消融,梨花树的枝丫还缀着一层薄薄的冰霜,零星点的嫩芽开始冒出头。 林不渝推门而入,见阿辽斜躺在床边,一条黑色缎带蒙住了双眼。他忍着全身剧烈的痛苦,缓缓下榻,“师尊,外面还下雪吗?” “不下了,有阳光。” “我想晒晒太阳。” “你等等。” 林不渝急忙跑去搬了张软塌,放在太阳底下的雪地上,又堆了三层被子,为阿辽穿上几层厚厚的衣服,再抱他出来,扶靠在软塌上,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阿辽。 阿辽面朝阳光,抬手摘下黑绫缎带,眼睛里的绿色不复存在,只剩下深渊般的黑色,圆溜溜的,快要从眼眶突出,炸裂成碎片。 “还冷吗?” 阿辽靠在林不渝的肩膀上,喘息连连,“不冷,等了那么久的春天,梨花还不开花。” “或许明天会长出花苞。” 身上的痛感剧烈,像是快将他撕碎。好可惜,看不到梨花,林不渝的衣裳也没有那股淡雅的甜香。 春阳暖日,适合好好告别。 “林不渝,不许找炉鼎,答应我。” “怎么还提这事?”林不渝侧头看他,却见那双眼球渗出黑血,着眼眶流了下来,滴落在林不渝的衣服上,吓得林不渝惊恐地叫道,“阿辽……” 阿辽哇的一声,喷出一大片黑血,浓得像是墨汁。 “阿辽,我找峻山,去找沐舒长老。” “不行了,林不渝……我得走了,其实,我认路很快的……你答应我,不许找炉鼎。”他的嘴里又吐出一口黑血,脸色苍白而铁青,下半张脸全是血水。 此刻,林不渝恨自己身上没半点灵力,一股子劲抱起阿辽,朝山下跑去,“阿辽,醒醒。” “林不渝,我会回来找你的,等我。”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回来?”林不渝双脚发软,往山下奔去。 可到了梨花山,他找不到方向,绕着圈子,不知该如何走,垂眸一看,怀中的人早已冰冷,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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