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脖颈:“这里痛……” 楚问目光微动,片刻后,将宿回渊整个人从窗外拽了回来。 宿回渊整了整衣襟,有些许狼狈。 “那便整理。”楚问看着他,淡声道。 “啊?” “你刚刚说的,我许久未归,要替我整理房间。”楚问重复他刚刚说的话,不紧不慢坐在了桌案旁。 “那便在这里整理,我在看。”
第42章 扫过地面之后, 开始整理房间中的物品。 他本想着楚问或许能给他一些指示,但没想到对方只是安静地坐在桌案前喝茶, 目光偶尔向他这面瞥过来,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房间内的陈设也十分整齐, 他所谓的整理不过是将桌案上的笔砚从右边移到左边, 甚至还弄乱了些许。 楚问也并不介意, 沉默看着他,大有不打算开口的意思。 宿回渊表面上淡定异常,实际上内心早已乱成一团。 他不知道楚问现在是什么意思,对方是否已经猜到了什么, 已经猜测到哪种地步, 他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若是对方开口,或许还能从其中套出七七八八的话来,但就是如今这样死一般的沉寂,让他无端慌张起来。 无端有一种冥冥的预感, 一切似乎早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而他的一言一行, 似乎尽数都不着寸缕地展现在对方面前。 他转身试探性对楚问说道:“师尊,整理好了。” 楚问听闻, 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下,目光示意他坐在对面。 宿回渊这才发现, 桌面上有两盏茶杯。 而楚问是进门后立刻沏的茶, 说明早在对方进门的瞬间,就知道了屋子中另有其人。 他在对方赤.裸裸的目光直视下缓缓拿起茶杯, 心思乱飘,直到一盏茶见了底,都没尝出茶的味道。 喉咙无声微动,莫名的情绪在极致的沉寂中无限蔓延。 他干咳了一声,先开口,话中没什么底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楚问长眸微抬,清冽目光淡然扫过来,轻声道:“你把房间翻乱了。” 宿回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听见对方下一句话,心复而提到嗓子眼。 “在找东西?”楚问似是随口问道。 “没有。”他矢口否认,又为自己斟满了茶水,来掩饰自己略微的心虚。 两人对坐在桌案旁,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表情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宿回渊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赤.裸裸摆在桌案之上,被迫接受着对方的检视与探寻。 “这是上次从华山带回来的雪山清茶,味道如何。”楚问随意问道。 “是好茶。”他心不在焉答。 楚问无声叹了口气,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继而将茶盏放置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响声。随后,他将茶壶盖子打开,从桌案下放取出一罐茶叶,当着宿回渊的面放进去一小把。 宿回渊一愣,这才缓缓发觉出不对。 刚刚的茶壶中,分明没有茶叶,怪不得他一开始并未尝出味道。 可那时他心神不宁,并未深究。 “你看上去心不在焉。”楚问叹道,“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以跟我讲。” 宿回渊垂眸沉默片刻,随即摇头。 “……好。”楚问终于决定了什么一般,站起身来,“房间另一边还没整理。” 宿回渊一愣,顺着楚问的目光看过去,房间的另一边都隐在屏风之后,较为私密,怕楚问介意,所以刚刚并未进去。 走近了,便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过来。 他这才想到,楚问刚刚朝浴桶中放了水,但怕是一直未关。 他快步走进去,只见浴桶早已接满,但热水依旧从浴桶的边缘不断冒出来,淌在了地上,实木地面早已湿漉一片,整个屏风后都蒸腾着热烈的水汽。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将水关掉,随即看着满地的水迹发愁。 “不用管,天寒,很快便会干。”楚问毫不在意般淡声道,“先帮我把床榻理好。” 宿回渊走到床榻前,此处冷香较别处要更为浓郁几分,有透白色纱帘垂下,将床榻内部遮了彻底。 拉开纱帘,便是整整齐齐的床褥,淡青色,上有银线绣纹。 他只觉有些奇怪,被褥叠得整齐,甚至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况且刚刚他翻找鬼王刀之时也并未翻动此处,楚问为何点明要他整理这里。 他将双手缓缓搭在褥上,掌间传来绸缎冰凉的质感,手覆在上面的瞬间,平整光滑的褥子便多了不少褶皱。 宿回渊:…… 他觉得自己反倒越整越乱。 他一遍遍尝试将那些褶皱铺平,却发现不过是徒劳,他仿佛在试图压平水面,却只是徒增更多波纹。 然而,就在双手无意触到枕边时,他周身一愣。 ——褥子下面,有冷铁坚硬的触感。 心脏倏然狂跳,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移开,余光却始终盯着那块浅浅的凸起。 他总觉得,那痕迹与鬼王刀的形状有几分相像。 但又不敢确认,毕竟很难想象楚问其藏在被褥之中。 正当他无比纠结之时,楚问的声音忽从头顶传来。 “既然好奇,便拿出来看。” 这声音将宿回渊吓了一跳,毕竟刚刚注意力全在鬼王刀上,并未发觉对方何时已然走近到自己身后。 两人之间不过相距咫尺,甚至他稍微退后一步,便会撞上对方的身体。 “我只是……”宿回渊觉得自己嗓音有些干涩,“好奇师尊枕下为何会有兵器。” “回来得匆忙,随手罢了。” 楚问淡声回答,随即在宿回渊的目光中一点点走上前去,伸手将褥下的冷铁取了出来。 宿回渊紧盯着对方的手,片刻未移,呼吸也下意识屏住,在对方取出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压在床褥之下的冷铁,通体黝黑,刀刃锋利,正是鬼王刀无疑。 他确实完全没想到它的藏身之处竟在此地。 “不是来找它?”楚问将鬼王刀递了出去,“拿着。” 宿回渊垂眸接过刀刃,不知是否由于周遭热水汽过重的缘故,有些口干舌燥。他不知楚问为何将鬼王刀交给他,亦不知对方心中所想。 但显而易见的是,楚问现在已然对他有所怀疑,他必须要走了。 见楚问将刀交给他之后并无要开口的意思,宿回渊浅浅朝对方行了礼,随后缓缓退出去。 就在即将开门的前一瞬,对方冷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要走了吗。” 宿回渊步子微顿,但并未回头,答道:“若是师尊没有其他要吩咐的事情,弟子便先回房中。前几日刚回宗门,还有许多事情尚未妥当。” “然后呢。”楚问淡声道,“然后要离开宗门,回鬼界,对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宿回渊整个人都彻底呆楞住了,刹那间仿佛有冷鞭抽打过他的四肢百骸,心脏停跳了一刹,连指尖都泛着寒意。 最坏的预感浮出水面,楚问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曾觉得楚问最多便是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如今看来,对方不仅已经猜测到了大半,而且还将此事挑明,将他最后的退路彻底封死。 既然挑明,意味便再明显不过—— 意味着对峙、争执、刀剑相对、不能善了,不留一丝转圜的余地。 楚问甚至不想放他走。 宿回渊干笑道:“师尊这是何意……” “何意?”楚问缓缓走上前来,脚步声在无边的寂静中清晰可闻。 宿回渊无声收紧指尖,汇聚灵力,紧握住手中刀刃。 “你乔装打扮成新弟子潜入宗门,后来沉进血棺之中假死转换身份,如今又意图拿走鬼王刀。” 一字一顿,将事实悉数吐出,仿佛对他的声声审判。 “宿回渊,你还想瞒我多久……”说到最后,声音轻了下来,尾音融成几乎听不见的轻叹。 心跳倏然止住。 下一瞬,楚问握住他攥紧鬼王刀的手,卸去他手臂上的力气,轻声道:“我并非想与你兵戈相见……” “……” 宿回渊垂着眸子,沉寂许久,随后缓缓转过身来,直视楚问的眼。 他用刀刃在自己下颌上一划,将假面悉数扯掉,只是并未刻意收力,下颌处瞬间泛起一道血痕,顺着苍白的脖颈缓缓淌下,融入领间。 假面扯下,原本的肤色要更为苍白几分,长眉入鬓、凤眸疏冷、惊鸿一面,脖颈上鲜血乍然,宛如苍山覆雪、点墨朱砂。 他轻笑,眸中似有苍凉:“既然你都知道了,便也无需这般假惺惺,你我之间,一个是高高在上、怀揣天下大义的剑尊,一个是食人饮血、手掌万千恶鬼的幽冥鬼主。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可能不兵戈相见。” “这些年间,我一直在探查当年之事,若你尚有冤屈,尽可以告知于我,清衍宗向来崇天下大义,不会过分苛责于你。” “这些年?”宿回渊仿佛听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那你告诉我,你查到了什么,真相又是什么。” 楚问似是想开口,但终究没说话。 他确实尚未探明真相,甚至还差得很远。 “十年前,我刺死楚帜,逃窜在外,若你当真信我,为何不来亲自问我;当时我受各大门派所追查,身受重伤,你为何不来找我;鬼界纷争不断,厮杀予夺,弱肉强食,若你当真挂念,为何不来看我。整整十年间,我委身鬼界,遭受无数人憎恶唾骂,你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 他想脱口而出“来救我”,但又觉得过分卑微。 他并不奢求别人主动为他做些什么,一点点努力便已经足够。 但整整十年间,那些曾经所谓的爱人、友人、师门,统统杳无音信,没有一人对此事有所怀疑,尝试探查。 仿佛他可以被那些人轻易地遗忘、抛弃。 仿佛他在那些人心中,本就是滥杀无辜、屠杀宗门的恶人。 他继续说道:“如今我只是听闻楚帜魂魄一事,想前来探查,你若当真不想与我起争执,便不该挑明我的身份,直接放我走……事到如今,当年事情难以查明,我已身居鬼主十年之久,你当真觉得,清衍宗能容得下我,仙门百家能容得下我?” 他冷笑道:“自然不可能,你心里明白得很。” 私欲在绝对对立的立场面前一文不值,纵使两人之间有再多剪不断的恩怨,也改变不了他们正邪两道的事实。 宗门容不下他们,世人亦容不下他们。 宿回渊将话说得狠,不留余地,又何尝不是在自己心里刺出淋漓的血口。他站在楚问的立场,自然理解对方的所作所为,毕竟是他杀楚帜在先,而楚帜对于楚问来说,是师尊亦如同生父。当中的原委纠葛,亦只有他一人知晓,他选择瞒下众人,一切后果皆由自己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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