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鹞子从小到大都是被偃月坞的男女老少穷夸猛赞是“翩翩美少年”、“偃月坞第一美网男子”,哪里有被说成丑八怪的!当即气得简直是七窍生烟,伸长两臂随手一抓,将身旁护驾的一只傀儡人偶的脑袋瓜给扯了下来,当成武器使劲儿砸了过来。 秦俊儒猝不及防被理查德往身后一拉,退后三步,随后就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脑袋砸在自己脚边,咕噜咕噜滚到了三尺外,甚至连冒出来的鲜血也是逼真网得很,同真人的头颅十分相似,看得人直犯恶心。 但他是谁啊,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秦俊儒—毒舌医圣!一提腿一勾脚便将那傀儡人偶的脑袋给当成球踢飞了,直击钟鹞子门面。可怜那被摘了脑袋瓜的傀儡人偶原地咕噜咕噜打转,四处摸索着找寻自己丢失的脑袋,画面也是十分诡异瘆人。 眼看着这两个只会三脚猫功夫、嘴上不饶人的家伙要隔着一丈多远的距离、即将上演一场荒诞不经的“踢脑袋”蹴鞠比赛,洛九衣连忙挤上来一把拽住秦俊儒的衣袖,力劝他“镇定!” 又对着钟鹞子抱拳行礼,扬声喊话:“这位公子!在下洛九衣,不知你和少帅为何势同水火?还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怨,非要趁着他昏迷不醒将他劫走?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钟鹞子正在气头上,一把扯下旁边傀儡人偶的一只胳膊就要扔过来,一个猛抬头望进洛九衣的眉眼,这一眼便觉惊为天人!—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真真是世外琼枝,不似凡尘物。一如灵虚宫冰天雪地时的浩气清绝,飘然灵秀,不食人间烟火。 钟鹞子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洛九衣的面目,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之后,被两个高大魁梧的傀儡护卫齐力扛在肩上,飞奔而至,紧急刹住步子停在洛九衣面前。 傀儡护卫单膝跪地,他便从护卫肩上爬下来,接着以洛九衣为中心围绕着他转圈圈,上下打量着,又咂嘴道:“啧啧,世人有赞梅之傲然,兰之淡雅,牡丹之富贵,然而梨花是那样的雪白和超然。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痛彻。真是一位谪仙般的美人儿啊。” 洛九衣被他放肆直接的目光与热情洋溢的褒赞灼烧得一张莹白的脸滚烫,仿若是一树雪白的梨花映在天边的晚霞之中,羞赧得微微低下了头。 秦俊儒看不过去了,正要上前噼里啪啦地用嘴炮将他的祖宗十八代全家上下问候一遍,忽然看到方才狂傲自大如同一只骄傲的公孔雀一般的钟鹞子竟一脸羞涩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洛九衣的手臂,斯斯文文地打招呼:“这位仙子,鄙人是来自大理偃月坞的少主钟鹞子,小字‘长亭’,认识仙子是我的荣幸。” 洛九衣愣了愣,也只好客客气气道:“钟少主,有礼了。” 钟鹞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正要再上前一步,被一只小胖手推出去一尺远,一个圆溜溜的小光头挤到了他们两个中间,把钟鹞子给隔断了:“你哪根葱啊!非礼勿扰我仙女姐姐!” 钟鹞子眼睛一眯,看向小光头,见那小光头长得白嫩嫩水灵灵如同年画上走下来的小仙童,便也没生气,这会儿回过神来,退后两步作揖道:“长亭这厢有礼了。” 洛九衣见他十分好说话,也和颜悦色起来,伸手揽过弥生小和尚,开口问道:“长亭公子,我不知你跟老华山派有什么过节,或者跟少帅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我看你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之人,你能告诉我你们把少帅带到哪里去了吗?” 钟鹞子眨了眨眼,道:“什么少帅?哦—你说的是傀儡娃娃掳走的那男人?唐小姐跟我说,她的未婚夫在老华山派乐不思蜀、花天酒地,让我帮忙将那负心汉给绑回去,怎么?你们都认识唐小姐未婚夫?他很厉害嘛?” 洛九衣疑惑道:“唐小姐?你说的不会是唐家的唐意映姑娘吧?她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 钟鹞子见仙子不高兴了,连忙解释一通:“是唐家的唐意映。就是唐述清的亲妹妹。我们也不算特别熟悉,她哥哥疑神疑鬼的,喜欢问我买傀儡娃娃做护卫,是我的老顾客了。就在上个月吧,唐家小姐突然找上门来,哭哭啼啼地要我帮忙混进华山,把华山派山门内一个军装男人给偷出来,还给我看了画像,呶!就是这幅!” 洛九衣凑上前一步,低头看了看他摊开来的卷轴,画师将岳慎远画得栩栩如生,不怒而威,他才看了一眼便思念如潮水般纷涌而来,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去抚摸画像:“慎远哥哥……” “什么?”钟鹞子竟瞠目结舌道,“哪个‘慎’?哪个‘远’?等等,你刚才说他是少帅?难不成他就是曾经率领东部陆军消除蒙患、多次抵制日本人俄国人的拉拢以及对东三省的侵犯、拒绝签订卖国条约、被洋鬼子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那位英勇无畏的民族英雄岳将军?” 洛九衣点点头:“正是!” 钟鹞子彻底傻在了原地,一口气仿佛上不来似的被口水呛了一口:“咳!我的亲娘咧!我这是脑子被驴踢了!怎么把我最崇敬最敬仰的岳大侠给交到西北边防军头子唐述清手上了!小娘希撇骗得我好惨!我要杀了她!” 洛九衣见他骂起人来比起秦俊儒毫不逊色,苦笑着摇摇头,只期望着他能够良心发现,把岳慎远的行踪或是唐意映她们的动向告诉给他。 另一头的秦俊儒朝钟鹞子这个方向飞了起码十来个眼刀,一口一个“傻波一”骂得畅快。
第七十六章 大漠孤烟 在华山脚下,洛九衣等人跟偃月坞少主钟鹞子坦诚相待、握手言和后,经过紧密锣鼓的协商很快就敲定如下计划—秦俊儒、理查德、洛昱辰几人跟着陈书贤尽快前往华东地区相助萧聿铭将军以及各路革命军,而钟鹞子为了将功赎罪,将带领洛九衣和他的小跟班弥生小和尚一路西行、前往敦煌鸣沙山寻找岳慎远。 钟鹞子尽心尽力,为洛九衣二人安排了绿皮火车和一辆改装后的美国道奇吉普车,简便舒适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目的地。 一路上钟鹞子都在好奇地打探着岳慎远少帅的各种喜好,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洛九衣有求于他,只好忍着长途跋涉的疲惫耐心地答话。弥生小和尚只负责吃和睡,其他一概不管。 出了嘉峪关后,洛九衣终于有了些许违和感,他发觉钟鹞子在偷偷摸摸地模仿着他的神态和动作,不管是喝茶、翻书、吃点心,连同他对着火车玻璃窗外发呆的样子也被模仿得惟妙惟肖,若是单看背影姿态说不定就有七八分相像。 洛九衣觉得奇怪,但又总觉得对方没有恶意,所以也按耐着好奇心没问出口。直到快到敦煌的时候,弥生小和尚不声不响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啪的一下伸手夺走了钟鹞子埋头记录着的一册烟灰色笔记本。 钟鹞子骇然大叫:“哎—!小师父!别抢我的笔记啊!还给我!那是我的秘笈!” 洛九衣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一个大的追着一个小的在空荡荡的一等包厢里乱窜,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个追得满头大汗,一个逃得身轻如燕。 洛九衣看得眼花缭乱,干脆不理睬他们两只泼猴儿,托着腮望向窗外。 塞外景致一片荒凉。远处的汉玉门关耸立在戈壁滩狭长的砂石岗上,蹲伏在祁连山绵延重叠的山脉上,依靠着白雪皑皑的雪峰。 钟鹞子告诉他,南边是盐碱沼泽地,北边有哈拉湖,再往北走便是长城,长城北是疏勒河故道。还有雄伟壮观的火焰山,巍峨奇耸,沟壑纵横,如巨龙横卧。 在敦煌一个客栈里简单休整洗漱后,他们从镇上雇了当地人引路,骑着若干峰骆驼进了大漠。骆驼背上,极目远眺,干净的黄沙在阳光底下耀眼得如同细密的黄金,点缀着脚下这一片大片曾几何时荒凉寂寞过、曾几何时又繁华熙攘过的土地。 钟鹞子为洛九衣和弥生小和尚解说,传闻此地曾经是古时的战场。这里的沙粒为谁而鸣,不得而知。或许是被黄沙掩埋掉的血肉之躯,或许是惨遭杀戮的迷途亡灵。未归的亡灵千百年来日夜呜咽悲鸣,对着来来往往的旅人过客倾诉着对家乡、亲人或是爱人的无限思念。 洛九衣听得心潮澎湃,将岳慎远送给自己的龙凤玉佩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默念着:“哥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我来了,哥哥,等我。” 钟鹞子照旧带着一队傀儡人马给他开路,为他保驾护航。洛九衣还没来得急问他该怎么进鸣沙山雷音寺的地宫,就看到他的两个傀儡人偶从最前面的两峰骆驼背上嗖的一声飞身跃起,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洛九衣急忙问道:“长亭君,你的手下去哪儿了?不会是陷入沙堆了吧?” 钟鹞子驾着骆驼笃悠悠地前行到他身旁,与他并驾齐驱,侧过头对他笑笑:“别担心。这次我带来的傀儡都是照着少林十八铜人阵的武僧制作的,刀枪不入,可厉害了!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原地休息,等会儿就会有消息了!” 弥生小和尚插嘴道:“怪不得这是几个傀儡都跟我一样是光头哪!” 钟鹞子勾了勾嘴角,正要靠上前想去摸摸坐在洛九衣身前的弥生小和尚光溜溜的圆脑袋,不料弥生小和尚灵巧地闪避过他的魔爪,盛气凌人地抬起胖胖的手指头指向他:“你把仙女姐姐喜欢吃苏州松鹤楼的松鼠鳜鱼、得月楼的白汤鲫鱼、上海罗春阁的生煎包、小绍兴的鸡丝粥什么的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写在本子上,有何用意啊?居心叵测啊!” 钟鹞子眼神不自在地忽闪了几下,偷瞄了一眼洛九衣,见对方也是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己,幸好没有露出厌恶的情绪,便脸红耳热地挠挠头,磕磕巴巴解释道:“没……没啥……我就是……就是想了解下,我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嘛。” 弥生小和尚被他的饶舌话绕得一个头两个大,扬起小脑袋去瞧身后的洛九衣,洛九衣眨眨眼,忽然之间脑海中灵感一现,单刀直入问他:“长亭君喜欢的人,莫非是?” 钟鹞子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顾左右而言他:“咦?我派出去的阿三阿四怎么还没回来,效率太低了点吧,我去前面瞧瞧……” 看着钟鹞子仓皇失措的狼狈逃离身影,洛九衣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弥生小和尚好奇道:“仙女姐姐问他这个问题干什么?这个长亭君不是说爱慕少帅嘛?” 洛九衣笑着说道:“小孩子别问那么多。”见弥生小和尚不高兴地把两个腮帮子吹得鼓成了小松鼠,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安慰他道,“等你长大就懂啦。” 没过多久,原先一派静谧安详沉睡着的沙漠倏忽之间开始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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