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忽然钻进来一阵阴风,呼呼吹过,祖宗牌位前的一根根蜡烛的烛火将熄不熄,在阴风中垂死挣扎。王瞎子磕头磕到脑门儿都肿了,那偏厅传来的挠棺材板声音才渐渐消失,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王瞎子第二天天不亮就去镇长家找镇长说了这件事,还说不肯看守祠堂了,镇长心里咯噔一下,想了想这镇上除了王瞎子以外更没人有胆子守着那祠堂的尸骨了,只能好说歹说,最后经过了宗族里几个老族长商量后,给王瞎子加了一倍看守费,王瞎子才梗着脖子答应下来。 听了王瞎子的话,洛九衣不敢掉以轻心,马上回头吩咐镇长去准备大量的糯米、一些生鸡骨、朱砂、红线等必须物品,随后让最靠谱的弥生小和尚守在寝堂通向偏厅的门口,接着叫王瞎子领着他去了祠堂后门查看。 如他所猜想的一般,祠堂后面另有乾坤。离祠堂后门一里地不到挖了一个不小的池塘,水面漂浮着不少落叶和污物,池水看上去也有些浑浊。池塘边上载了两棵歪脖子柳树,在暮色下沉的灰色天空下像是两个被砍了一半脑袋的瘦削人影。 他找来王瞎子打听着池塘的事,王瞎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这祠堂后门的几亩地啊是村西头钱老六家的地,钱老六去年病逝之后,他儿子好吃懒做不肯种地,就找人挖了个池塘出来准备养鱼卖钱,结果不知怎么的鱼总是养不活,死了一百多条了。” 岳慎远见洛九衣神色不虞,将手掌贴在他背后抚了两下道:“怎么?池塘是不是有问题?” 洛九衣抬头看他,解释道:“这祠堂风水很有问题,明堂栽‘鬼拍手’,背后栽柳树,皆是招阴之物。按理说农村里的老一辈都应该懂得,‘左不栽榆,右不栽桃,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这个道理的。尤其是……” 他皱着眉头指了指眼前的池塘:“真水不能离房屋太近,清水不可,污秽之水更不可。水比房子大在风水上叫做‘血盆照镜’,乃是大凶!如此一来,这祠堂简直被做成了天然聚阴池,阴气都往这里跑,长期以往肯定会出事情的!” 王瞎子在一旁听得大惊失色,脸色煞白,两个腿直打颤:“大师救命啊!大师行行好!” 岳慎远见王瞎子伸手过来抓洛九衣的衣襟,不动声色地挤到洛九衣面前将王瞎子轻轻推开,不高兴地沉了沉嘴角。 洛九衣忙道:“王大伯,您先别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会尽力帮你们贡川百姓的。” “好好好!真是谢谢大师了!大师真是活菩萨呀!”王瞎子双手合十拜了拜,退到一边。 回到祠堂,洛九衣他们的步子刚踏进寝堂,就听到偏厅里赵沐秋大呼小叫的声音,被他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没毛病的都要被他吓出毛病来。 岳慎远不放心洛九衣,全程牢牢地牵着洛九衣的手,无视了王瞎子扫过来的惊异的目光。 他们往偏厅一看—好家伙!弥生小和尚竟把偏厅里陈列着的棺材都打开了,棺材盖一个个都被掀开搁在一旁,弥生小和尚跟洛昱辰趴在棺材边上看着里面的尸体看得个起劲。而最胆小的赵沐秋两手捂着眼睛,既害怕又好奇,只好透过微微打开的指缝往棺材里瞄几眼,然后尖着嗓子喊几声:“哎哟我的娘喂!哎哟!” 王瞎子已然闻到了扑鼻而来的尸臭味,恶心得胃里直泛酸水,三两步就冲到院子里对着墙吐了个昏天暗地。
第五十三章 月圆之夜 夜幕低垂,深秋的白昼比较短,不过酉时,鸡雀已然归巢,日头沉入地平线。 偏厅正中一副旧檀香木棺椁里,躺着一具男尸,着一身藏青色绸绣八团仙鹤花蝶纹吉服长褂,一看便是清朝晚期的官吏。旁边一副同样是檀香木的棺椁里,躺着一具女尸,着一身圆立领对襟,月白素绸为里、青色素缎为面的翠青色缎平金绣凤团牡丹纹长褂,一看便是清朝晚期的官吏夫人。 这两具尸体面色发青,双眼紧闭,两颗过长的獠牙暴突在嘴唇外面,双手持续生长的手指甲蜷曲起来—这就是所谓的青面獠牙! “你们看!”弥生小和尚伸出手指了指尸体的手,尸体的手上已经开始长绿毛了! 洛九衣忙道:“今天初几?” 赵沐秋蹿出来喊道:“这个我知道!阴历十月十六啊!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啊!我—草!” 在场的数人都不约而同地朝窗外望去,一轮皎皎明月冉冉升起,散发着幽幽的清冷光辉。 院子外面一阵凌乱无序的脚步声响起,原来是镇长叫了两个壮汉搬来两桶糯米,他依照洛风水师的吩咐,指挥着那两个壮汉在门坊、院子里、寝堂、偏厅的地上撒了几圈糯米。 等糯米准备好之后,洛九衣让洛昱辰把浸染了鸡血的红线在每一个棺椁的四周都绑了数圈,最后打结,又念镇魂咒,按星辰斗宿的方位以禹步踏之。只见从他手中飞射出几张明黄色符箓,一张连着一张贴在棺椁四周。 镇长及两个壮汉立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心中大骇,冷汗直冒。 镇长忍不住走上前两步躬身问道:“先生,您看这是僵僵僵尸吗?” 洛九衣带着弥生小和尚他们走出偏厅,轻叹一声道:“不是寻常的僵尸。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待到子时三刻,阴气最盛之时,我们且再与他斗上一斗,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啊?”镇长双腿发颤,忍不住道:“我还是……先生您几位还没吃晚膳吧?我这就去给您几位准备一桌饭菜。” 洛九衣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正好我也饿了。这里已经布好阵,且还未到子时,里面的东西不会出来的,你们不用守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镇长如蒙大赦,明显松了一大口气,拉着壮汉把吐得不省人事的王瞎子给抗了出去,又招呼洛九衣他们几个去他家里吃饭。 因为有求于他们,镇长家里为他们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农家菜,笋干炒肉、官丸烧卖、牛肉粉干、煎炸棍子鱼、烫嘴豆腐、糯米香包,食材虽然普通,但都是山菜的味道,朴素又入味,几人吃得还算满足。 洛九衣告诫镇长,让他叫村民们亥时之后别再出门,听到任何异常响动都不要出来。另外谢绝了镇长特地取出来招待他们的自家酿的陈酒,只喝了清茶解渴。 赵沐秋问洛九衣,为何要准备生鸡骨?洛九衣告诉他,生鸡骨也叫“鸡喉”,鸡是阳气非常强的生物,鸡血、鸡骨在鸡死后一年内阳气都不会散。所谓杀鸡儆猴的谚语,并不是说猴子看到鸡被杀死而害怕,而是让对阳气相当敏/感的猴子感受那股强大阳气突然消失的威胁感,震慑力要远远大于死亡。 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洛九衣又嘱咐洛昱辰回一趟他们借住的地方将法器与铜钱取来,弥生小和尚也跟着一道去了。岳慎远也清楚今夜势必要对付一个大难题,他问镇长借用了一间客房,陪着洛九衣进屋小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子时将近。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无际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一丝微弱的星光都没有。方才短暂露脸的一轮圆月也隐到了乌云背后。只有湿冷的风嗖嗖地刮着,带着刺骨入髓的阴冷,透过一层层衣物,穿破薄薄的皮肤,钻入血液里扎入骨缝里。 岳慎远伸出手替洛九衣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呢子斗篷,轻声问他:“冷不冷?” 洛九衣出门前刚喝了一碗红枣茶,肚子里热乎乎的,便摇了摇头。岳慎远还是担心他手冷,双手托起他细嫩白皙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果然凉得厉害,遂要脱掉自己的黑皮手套要给他戴上,洛九衣摆摆手拒绝道:“不行,戴着手套不方便作法。” 正在这时,祠堂偏厅里出现了怪异的响动,只是与王瞎子所说的动静略有偏差,这已经不是在用爪子挠棺材板的声音了,而是在用身体部位撞击棺材板,咚咚咚,咚咚咚,在这寂静无声、漆黑一团的夜晚格外地瘆人。 赵沐秋躲在弥生小和尚和洛昱辰后面,上下两排牙齿咯咯打颤,脚抖得跟羊癫疯发作似的。 须臾之间,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两块长方形的檀香木棺材盖轰然炸起,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从棺材里弹射而出,如同两只野生嗜血怪物,张牙舞爪着朝着祠堂里的生人无差别攻击起来。他们行动敏捷,力大无穷,眼眶子里只有眼白没有眼仁,长而尖的指甲如同尖利的武器一般硬邦邦地戳上前,一下子就能将眼前的人或物体戳出一排大洞。 “呀—!”洛昱辰手持一根三尺五寸长、刻着一串经文的木棍从空中劈下,身形灵活地与男僵尸对打了起来,那男僵尸形同铜墙铁壁,不管是横劈还是竖戳,丝毫伤不到他身体。洛昱辰只能借巧劲和灵动敏捷的身姿来压制住他。 弥生小和尚手持一串佛珠,正面对上了女僵尸,他低头垂目,嘴里念着金刚降魔咒。 只见弥生小和尚身影化作无数个,以女僵尸为轴心围着女僵尸打转,那庄严的梵唱如同唐三藏念起的紧箍咒一般牢牢地锁住了女僵尸的身形,女僵尸的行动变得极为缓慢,施展不开。 另外两个薄皮棺材里爬出的尸体就没那么厉害了,只是普通的白僵,那两具奴仆模样的尸体翻着眼白、脸皮铁青,在糯米围成的圈子里慢慢地挪着步子,走却走不出去。 趁着洛昱辰跟弥生小和尚控制住了场面,洛九衣按照北斗七星—贪狼星、巨门星、禄存星、文曲星、廉贞星、武曲星、破军星的排布,寻找到其一一对应的七关所在—云垦关、尚冂关、紫辰关、上阳关、天阳关、玉宿关和太游关。此七关代表任意一个地方人口集居地的生气流向。 要找到地面上的七关,先要观星。由于北斗七星绕北极星而行,一年转一圈,每天的位置都会出现微小的变化,但幅度非常小,九天中北斗星的变化便是肉眼能看出位移幅度的最小限度,所以在茅山道术中,九天是一个观星周期。在不同的时间段观察北斗七星,各星的亮度是不同的。但观星一定要符合冲九之数的原则。九天之内,七关位置不变,气脉走向也就不会变。 因此,冲九之数的最后一天,便是茅山道术施术的最佳时机。 洛九衣根据天演局通则的算法推算出此地七关的方向—贪狼星、巨门星始明而暗,禄存星、文曲星、廉贞星始暗而明,武曲星、破军星始明而终,因此,云垦关居乾位、尚冂关与紫晨关居巽位、上阳关居离位、天阳关居震位、玉宿关居艮位、太游关居坎位,如此排列。 每逢洛九衣运用观星术的时候,他总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师父云游子是出自茅山派,因为师父会多种失传已久的茅山道术,连秦俊儒都偷偷告诉他,听到过茅山派掌门人尊称云游子一声“师叔”。那么师父为何自诩无门无派?莫非师父自己叛离出了茅山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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