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三轮车带着她堂妹去县里的高中读书。 她没有这个机会。她原本连初中都读不了,她爸爸说家里如果有很多很多钱,就给她弟弟买飞机,但没有供给她读书的。是她妈妈用十几年偷攒的钱,偷偷给她交了学费,被院外内屋,床上床下打好几顿换了她上初中的机会。 但妈妈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她和爸爸一样,偏疼弟弟。 在她要闹着上高中的时候,妈妈说:“你以为我考不上高中吗?” 她连小学都没上完。 从小辍学,干活养家,最后嫁给她爸爸这样一个把打女人当成天经地义的人,变成了一个把大部分人生希望放在儿子身上的女人,默认女儿也会辍学走她这条老路。 她一直是认为她是这样的,直到堂妹回家说导演选她去演电影,她要成为全国观众都认识的明星了。 村民们像看新世界一样看着导演的车,据说他们全村一起打工五年都买不起。拍电影当明星,一辆车上百万,这些都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 那个女人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那天晚上她颤抖着把她叫出去,给她一件漂亮的连衣裙让她换上,她给她梳头,给她干裂的手涂护手霜,香香柔滑的护手霜在三只粗糙的手间抹开,大半部分被年轻的那只吸收了。 她带着她去找导演,她把一大笔钱给导演,她给导演下跪,让导演带她去拍电影。 第二天,爸爸知道他们家的牛全被她卖了,按着她朝死里打,打了一上午,用棍子用刀用铁锨,血流了一院子,她以为她真的死了。 在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可能终生不能下床了,在她要离开去拍电影时,她却笑了。 她那双浊黄的眼里第一次有那么明亮的光,她走出门口回头,看到她还在一直笑。 她唯一还能动的右手食指,一直在向上划。别人可能看不懂,她看懂了,那是一个飞的动作。 飞,夏飞,飞出去。 那个笑在她鼻青脸肿的脸上并不好看,却一直在她心里,一整路。 六月的牛仔草清脆旺盛,连绵生长,却局限于山的形状,一座又一座,一片又一片。 她坐车离开了那里,山路颠簸,座椅柔软,她窝在里面发誓她一定要好好演戏,拼命赚钱救她,不管多苦多累。 她不怕苦不怕累,最苦的是没有机会。 鬼校花脸上一道道血痕,是泪痕,她哭了,血泪从她干枯的眼眶了溢出,“妈妈……” 她真的好努力啊,为了她自己,为了病床还在等她带钱回去妈妈,为了更多说不清的东西,她每一刻都在努力着。 在导演的谩骂和其他人嘲讽的眼神中,她努力演一个她从没接触过的白富美,她下湖上山,在烈日下拖着血糊糊的长发满岛跑。 她一点也不觉得苦,因为这个岛太美了,这里的世界太美了。 可是,她不知道,她期待的未来是那个肮脏的洞穴。 那天晚上,她被两个投资人拖进那个洞穴,穿着吊带睡衣的她,皮肤在地上磨得好疼,可是她一句都没说,因为导演说他们要拍最真实的电影,不能用替身。 她当然不会用替身,她当替身都很愿意。 那时镜头中她被磨出血的画面,一定很真。 一开始被压住时,她还不知道电影要多真,被打第一把掌时她也不知道,当她知道时,她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她哭着向导演向其他人求救时,是不是也在镜头里,很真实。 她死时的眼神呢? 镜头把她的愤恨和不甘记下来了吗? 一定把她的怨和恨深深地保存下来了,要不然她不会留在这里,一遍遍经历死亡,一遍遍复仇杀人,却始终杀不了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鬼校花的情绪逐渐崩溃,另外两个女鬼也躁动了起来,鬼气森森,嘶叫凄厉。 一只鬼手突然伸长冲向夏白。 躺在地上的郭洋大喊:“夏白!” 夏白刚要伸手就被马同峰撞开了。 锋利的鬼手穿透了马同峰脖子上的皮肤,鲜血当时就溢了出来。 “杀了你们!该死!都该死!没有一个无辜的人!”鬼夏飞神情狰狞,灰紫鬼手上鲜血外溢,逐渐猩红。 马同峰双脚离地,在即将被她举起来时,一只手压住了她的手腕。 夏白用力握住那只黏腻可怕的鬼手,“我知道,你很苦。” “我知道,你受苦了。” 这是妈妈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天晚上隔着一层层薄薄的护手霜抚摸她粗糙的手时,那瓶她跑到很远的地方买的护手霜她一直用到死亡那一天,散发着浓浓的栀子花香。 栀子花白白净净的,就像握住她的这双手。 “我带你去杀了他们。”夏白说。 他慢慢改握为拉,拉住了那只血红鬼手,和握住他家喜神的手一样,“跟我来。” 夏飞是非常厉害的厉鬼,她能隐隐察觉到她的仇人大概在哪个方向,可她却不得其入。 他们在本源世界看到了一个道士,手拿方向盘和符纸。 那里还有一个信奉诡异菩萨,一定对鬼神玄学有所了解的投资人。 夏白合理怀疑,他们以贫苦人的死亡和挣扎为玩乐,但也怕鬼报复之说,提前请了道士,在她们死亡时,将她们封在记录一切的镜头之中,困在电影之中。 他既然知道通道,拉着她们应该能把她们带过去,夏白想试试。 那只锐利的鬼手被夏白拉住了。 马同峰跌落到地上,捂住流血的脖子不住地咳嗽,看到夏白一个人带着三个鬼向湖里走,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脖子上的血,一头跳进湖里。 清澈的湖水里,夏白在最前面,他拉着鬼校花的手。 鬼校花拉着被献祭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拉着另一个被献祭的女孩的手。 干净的湖水化开了脏污和血块,她们的长发在水中柔软自由地散开,气泡上冒,裹住点点的光亮,向着更明亮的地方而去。 马同峰看着这一幕,脑海里是另一幕。 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床旁边就是做饭的灶台,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笑得好开心,看着正捡爆米花上的皮的家秀,昏黄的瓦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温暖的笑意顺着皱纹深入。 外面狂风大作,他一点也听不到,在这个破旧的小房间里,内心的满足像旁边炉子的小锅,咕噜噜冒着香甜热气。 “家秀,明晚还有个喜剧哩,要不要看啊?” “不看,咱就看这个鬼片。” “家秀,你为什么喜欢看鬼片呀?” 她抬头看向那个盏灯,用眼睛盛满光,过了好一会儿,她笑着说:“人渺小无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假的,鬼片中有因果报应,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马同峰的眼泪融入湖水之中。 他的身体渐渐失去了力气,好像要沉入湖底,被后面赶来的郭洋托住向前游。 和凌长夜猜的一样,剧组先拍鬼校花她们变成鬼后的剧情。 剧组刚开机就拍校花变成鬼后复仇杀人,这场戏拍的是第一个岛民被鬼校花杀死。 能看出来剧组不缺钱,各方面细节做的都很好,化妆师也牛逼,难得的是,配角演的都很好。 凌长夜坐在树林中的一块石头上沉默地看着,薄薄的唇勾起一个轻轻的弧度,漆黑眼睛泛着一层微不可察的蓝光。 二娃捂着眼睛蹲在他腿边,听到惨叫就抖一下。 和他一样战战兢兢的,是在另一边看的编剧,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好多只死人的眼睛在盯着他,迫不及待地想吃他的肉。 前两场戏还算顺利地拍完,他们转移到湖附近,鬼校花追人追到这里,将在这里杀了那个岛民。 这个岛民就是投资人演的,现在他要被鬼校花“杀”死了,另外几个投资人也兴致昂扬地前来观看,周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好几个镜头对准了他们。 导演给他们讲完戏,退到监视器后面。 投资人躺在地上盯着夏飞,目光黏腻,他舔了舔唇,说:“飞飞啊,没事,等下你可以用力点,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对不起,等下要对不起李总了。”夏飞穿着血糊糊的脏衣服连连鞠躬。 “别畏畏缩缩的嘛。”李总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扫,“大胆点,我可是强——暴你的人。” 导演拿着喇叭大喊:“各组注意,开始!” 鬼校花抓住了岛民的腿,在岛民惊恐的眼神中,举起鬼手,冷冷地穿进岛民的胸膛,鲜血溅在她发灰的脸上。 岛民尖叫只发出一半,眼里定格着鬼校花的面容,满满的恐怖和害怕,或许还有一丝丝后悔。 下一秒,岛民忽然跳起来。 “哈哈哈哈我死了吗?”李总两只胳膊向上一抬,胸口用完的血包滑了下来,他脸上露出夸张得意的笑意,那笑在滴血的胖脸上丑陋而狰狞,刺拉拉地绽放在烈日下,“我没死呀哈哈哈!” 另外几个投资人也哈哈笑起来,只有他们了解的笑,其他人不明白,但也跟着附和地哈哈大笑。 一串血珠溅落在他们脸上,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凝固了他们的笑容。 喊着“我没死呀”的李总,胸口出现一个血窟窿,刚才没戳破他皮肤的鬼手,穿破了他的胸膛。 李总额头青筋暴起,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那只鬼手时,一股股浓稠的鲜血从他嘴里溢出。 编剧惊恐地抱住脑袋大叫了起来,“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他打开了开口,人群中顿时尖叫声四起。 凌长夜眼里暗光流转,转头看向湖面。 站在湖边的导演听到动静,也看向了湖面。 夏白从水里冒出头,湿漉漉的头发弯曲地贴在脸上,沾水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呆呆的样子像一个刚游上岸,不谙世事的小人鱼,他微微歪着头,问:“导演,你想拍一部真实的电影吗?” 导演怔怔地看着阳光下的人,如果换个场景,他一定把镜头对准他,可在惊叫连连的背景下,他只觉得脚底发寒,阴冷的湖水蔓延到了脚底一般。 郭洋也从湖水中冒了出来,捂着自己肩头的伤,大喊:“要真实就真实到底啊,怎么只有女演员和几个穷小子死的真实,他们就不要求真实了呢,双标会影响电影的质量,怎么对得起导演的雄心壮志?” “镜头都准备好了。”郭洋向四周扫了一圈,笑着说:“我们来助力导演的梦想吧。” 他们身后又浮出两个湿淋淋的女鬼,她们身形僵硬,每走一步,鲜血就会从她们身上滚落,走上岸时已经成了血淋淋的看不清脸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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