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栾青词也恰好抬眸,对玉奚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们彼此能感应到对方,栾青词自然也能察觉到玉奚生此刻有些虚弱,于是强打起精神,炙热的青金色涅槃火在在阵法内燃起。 阵法内的幻象只是幻象而已,但突兀出现的涅槃火货真价实。 栾青词还是因这古战场而愣神须臾,因为空中燃烧着无边无际的涅槃火,无数彩羽凤凰浴火穿梭,还有那道立于天地间的金甲巨人,他戴着金色面具,每一次挥剑,都会斩杀一头魔物。 蛮山最恐惧的地方,竟然是战时吗? 栾青词也顾不得想太多,涅槃火再度化作鸾鸟虚影,展翅清鸣,冲向了蛮山,一往无前。 “凤凰。”蛮山也因阵法中突兀出现的气息而分神,又被涅槃火鸾鸟结结实实在肩上抓了一下,连皮带肉地扯了下来,灰褐色的羽毛簌簌飘落。 玉奚生见此时机,蓦地变换手印,阵法发出像是要承受不住的嗡鸣声,而他的唇角也溢出一丝猩红,阵法之中的灵力倏尔掀起狂澜,空中垂下了浅浅青色灵气化作的锁链——那是他们灵气的融合。 上面还缭绕着青金火焰。 鸾鸟虚影顷刻散开,犹如火网般将蛮山包裹,锁链再次将蛮山锁住,对付这样强大的敌人,玉奚生也做不到用阵法将之直接湮灭,甚至他从未拼到过如此地步,然而玉奚生的神色是近乎冷漠的平静,在那之下,他有死战的决然。 就在锁链与涅槃火将蛮山死死束缚,就要将之磨灭时,栾青词和玉奚生却同时闷哼出声,皆有些震惊。 蛮山竟硬生生挣开了束缚! 灰褐色的羽毛下雨似的飘然落下,幻象也彻底破碎,阵纹断裂彻底暗下去,阵法竟被蛮山豁出命似的硬生生破开了。 与阵法相连的玉奚生和栾青词皆遭反噬,呕出血来,而蛮山更是惨不忍睹,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本就皮包骨,这下更露出了许多骨头来。 “不死鸟。”蛮山的语气忽然又正常了许多,眼神也不复方才的单一,而是充斥疯狂狠戾,他速度极快,冲向栾青词。 “我还不能死……吃了神鸟,我不想死……”
第098章 .抉择 阵法被破,栾青词眉心剧痛,他没有元神,伤势便都显露在这具躯壳上,但很快痛意消弭,连栾青词自己也诧异须臾,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什么,脸色骤变,倏尔抬眸。 “师尊!” 阵法破溃之前,栾青词被强行切断与之联系,所以并未被波及太多,也就证明玉奚生一人担下了反噬。 还不等栾青词上前去,浑身羽毛带着皮肉脱落的蛮山已到眼前,血肉模糊且见了骨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浓郁的血腥气与狰狞。 “吃了,你,我,就能活。” 蛮山已经没有嘴唇的下颌动了动,发出几声嘶哑的音节。 几息之间而已,栾青词不待多想,指尖一蜷,碧山暮便出现在掌中。他擅长术法,也精于剑道,否则本命神器也不会是一把剑。 蛮山不算重伤,栾青词单手持剑挡时,另手已然暗暗恰诀——灵封术! 妘自闲说过,这是神咒。 附着灵气的碧山暮一剑斩出,竟被蛮山用已经没有皮的血肉手掌生生卡住,栾青词只觉危险,交手不过刹那间而已,便已落了下风。 栾青词正准备咬牙变作本体同这老畜牲拼个生死时,一声蕴着暴怒的冷喝骤然响起:“给我滚开!” 玉白剑光落下犹如粲日,裹挟寒意落在了蛮山肩头,将他半边肩都削去了,蛮山被迫松了手,发出声怪异的痛哼,玉奚生已然趁机拉着栾青词退到了数丈之外。 “你们退。”妘自闲高声道。 原本的计划玉奚生才是杀招,谁想到一波三折,妘自闲不得不上前去拦在还想再追的蛮山身前,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魔气让他眉头紧皱,但结印的手可是一下没停。 “请吾先祖!”赤红色的纹路自其皮肤上蔓延开来,与此同时极为古朴强大的妖气弥漫,妘自闲的脸色也顷刻间发白,目光冷厉地微微动唇:“引灵!” 蛮山拼成这副惨样,眼看着凤凰后裔近在眼前,神族血脉可食,魔皇血脉更可食,不料又被生生夺走,口中发出一声古怪的嘶哑怒吼,身体正开始逐渐变化,双臂又生出灰褐色的羽毛,而后化作一只极为庞大的巨鸟,尖锐灰色的鸟喙,展翅近乎遮天蔽日,与真正的凤凰也相差无几。 与此同时,妘自闲割破掌心,鲜血如注地往外淌,但都没能落下,而是逆流向上悬在空中,勾勒出一道身影,精血化作虚影,浑身赤色的重明鸟再度浮现,这一次与之前都不同,那并非是没有意识的一道残魂虚影,而是真真正正的上古大妖重明鸟的妖魂! 妘自闲连忙高声:“恭迎先祖!” “魔族——!”重明鸟发出一声低沉的男性声音,带着厌恶与怒意。 重明鸟一直侍奉古凤神族,自然能感受到此地古凤血脉的味道,他扫了眼栾青词,恭敬地微微垂首,随即毫不犹豫与横冲直撞过来的魔鸟撞到一起,仿佛两座山相撞,余波掀起狂风飞沙。 妘自闲:“……” 就是说,好歹也是自家祖宗,真的连自己的后辈都不看一眼吗? 栾青词顾不得其他,玉奚生原本拉着他逃,这会儿却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师尊。”栾青词撑着玉奚生,瞧着他苍白脸色只觉得浑身冰凉,声音颤抖着问:“你怎么样……师尊?” “小鸾,别怕。”玉奚生轻声说,尾音几乎轻到听不见,“没事。” 他分明已经站不稳,却还勉力撑着不肯倒下。 蛮山尚未死,玉奚生早知他没那么容易对付,拼到这一步也还在意料之内,可他不能作壁上观——这东西是冲着他的小鸾来的。 他心中苦笑,这么多年以来,他傲世凡尘仙门众人,还从未拼到过这种地步。 可躲不掉的。 玉奚生只觉得元神颤栗,反噬不仅伤及肉身,还有元神,本就受过伤的元神哪里经得住,他强忍脑中一阵阵的眩晕刺痛,对栾青词露出个笑。 他说别怕。 可栾青词好害怕,他唇微微颤着,说不出话。 那边重明鸟与蛮山纠缠在一起厮杀,玉奚生望着战局,他忽然说:“落洄山,那日的梦,我都看见了。” 栾青词先是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想起来,他身陷落洄山阵法时,曾瞧见尸山血海中的师尊——那是阵法用他所畏惧之事编织出的幻境。 原来他都看见了。 栾青词愣了片刻,想要开口解释,他怕师尊走上歧路,怕他举世皆敌,怕他…… “那,不重要了。”栾青词涩然道,“我不怕了,师尊,只要你……” “小鸾。”玉奚生轻轻地说,“没关系,你所畏惧不会成真,而我……我也曾陷入那个阵法中,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那天玉奚生刚入山不久,也因阵法而失神,他回到了西檎岭的山脚下。 他的小鸾满身血污,靠着山壁,面无血色地歪着,一丁点生气也没有。 那是心魔刚清醒时瞧见的,怀素仙尊因爱徒之死,心神俱震,心痛之下,将压抑数年的心魔给放了出来。 若非栾青词突然涅槃,心魔定然会将追杀之人都杀个干干净净。 “小鸾,除你之外,我无所惧。”玉奚生因忍着剧痛,所以每个字都说得很轻,很慢。 哪怕厮杀声不绝,栾青词还是听得清楚。 “我知道。”栾青词有些哽咽。 “别怕,也别哭。”玉奚生露出个安抚似的笑,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你梦中所见不会成真,他要醒了。” 栾青词愣住片刻,明白过来玉奚生的意思,神色刹那复杂,欲哭似的红了眼眶。 “你,你是不是……”栾青词颤声,却问不出口。 但玉奚生却只笑着瞧他,眸光温柔。 栾青词便明白了。 他今日搏命,不止是为了击杀蛮山,他故意耗着元神,就是在逼迫怀素仙尊醒来,而代价不必多想,从前怀素仙尊将他剥离压制,如今更不会纵容他占据身躯。 栾青词几乎不敢想,他从什么时候就想好这一切的? 从瞧见他的“梦”开始吗? 他又是怎样不动声色地做出这样的抉择? “你不是心魔吗?”栾青词终于忍不住落泪,他瞧着玉奚生,泪眼模糊地哽咽问道:“你是欲求,你是心魔,你为什么……” “别哭。”玉奚生皱起眉,他不曾因痛蹙眉,却因栾青词的泪而无奈叹息,“你我该做的,都做了,那混账醒过来,也得认你,小鸾,不要哭,记得我说的吗?玉奚生不会伤害你。” 玉奚生爱你。 他是玉奚生,另一个也是。 心魔想这件事很久了,他有太多事不记得,长生天也好,魔族也好,他甚至觉得若是那家伙没沉睡,至少此刻对付魔族比自己更占优势。 心魔总是肆意妄为的,他不在乎人命,更不在乎亲手杀人——心魔是私欲,他自私恶劣,做得出以杀取乐这种事。 “他也爱你。”玉奚生声音更轻了,他有些瞧不真切眼前人,只是目光中流露无尽不舍,唇微微动,却没说出口。 ——可我其实舍不得你。 玉奚生到底还是没能撑到重明鸟取胜便晕了过去。 “师尊!” 栾青词手足无措地半跪下去,玉奚生就躺在他怀里,同西檎岭那一幕何其相似,那时也是如此。 “师尊……师尊,别这样。”栾青词哽咽得说不出话,开口便是浓重的哭腔,“我不要你睡。” 妘自闲也听见了那边儿的动静,分神瞧了眼那对有情人,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长蔚兄,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长蔚兄显然瞧不见。 但妘自闲不敢分神,先祖妖魂存在于每一代嫡系血脉中,召唤出后,重明鸟的妖魂与他的元神相连,换言之,先祖若受伤,甚至被打散,他也会受到重创。 也直到此刻,妘自闲才知道为何当年长蔚兄也会败在蛮山手下,这还是他真正意义上与上古遗留的魔族交手。 简直强的离谱。 有那对师徒先后与之交手,这会儿竟然还能与先祖斗得不相上下,甚至隐隐占了上风。 正当妘自闲忧心忡忡时,远方忽地接连传出两声清亮的鸟鸣,属于古凤的精纯威压骤然弥漫开来,于是正斗着的蛮山和重明鸟妖魂都不由得僵住。 百鸟之王的威压,是鸟就扛不住。 无论蛮山曾经是多强悍的大魔,但此时此刻,他这具被改成半魔的肉身也来自于人与妖所生的苍鹰半妖。 没有鸟能在凤凰面前猖狂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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