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青词见她如此有底气,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想来不是空话,可他又是亲眼看着有苏婵形神俱灭的。 死便是死了,他可从未听说人或妖能逆转生死。 但与那个有苏婵一模一样的女人就坐在自己眼前呢。 就在栾青词狐疑时,有苏婵身边的侍女已经在桌子上摆满了各式礼盒,随即将清单一并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祛尘也跟着退下,倚月小榭便只剩三人。 “多谢二位,将妹妹尸骸送还故里,小小谢礼,不成敬意。”有苏婵笑着说。 绡香城的底蕴远非路氏可比,满桌子东西有灵草有丹药,灵气浓郁漂浮。 有苏婵自顾自地接着说,“还有,也多谢二位,告知吾妹之死缘由。母亲早说那薄情人信不得,如今果然如此,可怜吾妹,客死异乡,又受苦六百年。” 栾青词忍不住问道:“……你们姐妹,都叫有苏婵?” 有苏婵含笑摇头,轻声说:“有苏一脉自得上古天狐血脉,唯嫡系方可承袭有苏氏,同其他狐妖不同,吾这一脉乃是双生嫡女。有苏婵为长女,自幼修习如何做好掌权人,有苏婧为次女,有长姐在前,便过得散漫随心,潇洒快活。那年……路氏有子,与狐女私定终身,有苏一脉,为维系仅存天狐血脉,不得同人族通婚。” “而路氏也是西陵郡之名门世家,怎能容忍妖族为妻,于是这二人,便私奔远去了。” 栾青词与玉奚生对视一眼。 “有苏婧。”玉奚生不紧不慢地笑说,神情略含深意,“那死在皖湖的,并非是族长有苏婵,而是你的双生姊妹,有苏婧?” 有苏婵似有悲恸之意,却极淡极淡,她平静且理智地说:“正是如此,二位送还的,是吾妹有苏婧之尸骸。吾妹固然有错,却罪不至死,何况这六百年苦楚也因二位而终,绡香城狐族有苏一脉,感激不尽。” 静默须臾后,玉奚生淡淡道:“客气了。” 毕竟这满桌子礼都送到,可见绡香城的诚意,至于姐妹二人…… 自然也不必深究。 栾青词也不吭声。 眼前的有苏婵,同那日皖湖上的有苏婵妖魂极为神似,不似传闻中狐妖那般勾魂摄魄媚骨天成,身为妖族,却身怀仙骨一般,圣洁不可亵渎,确有传闻中天狐之尊。 可无论是她,还是皖湖妖魂,都不见潇洒意气,而是端庄持重,沉稳规矩。 她们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神态都殊无二致,性情也是如此。 谁都没有有苏婧的影子。 “不算客气。”有苏婵轻声说,“母亲在世时常说,三重雪宫白长蔚高义,白仙师百年前于世间大恩,纵使世人不知晓,但我有苏一脉铭记于心。如今有苏一脉又承了三重雪宫恩惠,吾亲身前来致谢,也是理所应当。” 玉奚生神色微变,“你说什么?百年前,发生什么了?” 白长蔚失踪已近百年,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留下,就这么走得干干净净,除了这座三重雪宫,什么都没留下。 世人猜测他登仙云游,亦或是死于某处,总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这些年。 有苏婵却摇了摇头,“母亲如此说而已,其中内情,吾并不知晓。但连吾母提及白仙师,亦钦佩有加,想必白仙师不辞而别,必定是有不得不做之事,这事……也断然不是恶事。” 片刻沉默后,玉奚生说:“或许吧。” 但栾青词却瞧见他指尖微微蜷起,显然心中并不平静。白长蔚是玉奚生的恩师,却不明不白地失踪到了现在,而那位已逝的老族长分明知道些内情。 “此番吾前来,一是为道谢,二是……”有苏婵犹豫了须臾,有些无奈地说,“说来唐突,但请二位相信,吾妹尸骸还乡,吾感激二位,另外……也确实有求于三重雪宫。” 若真只是为了道谢走这一遭,自然是诚意十足,但这会儿又提起求助来,不过有苏婵说得很坦荡,不叫人反感。 玉奚生也迅速收敛情绪,问道:“有苏族长,不妨直言?” 有苏婵轻轻点头,便开门见山:“不与二位打太极,吾便直说。绡香城北倚天狐山,虽说名为天狐山,但并非是我狐族私产,山下亦有百姓村镇,一月前,天狐山忽生异动,山中生出山火,火光幽绿,不似妖火,也不似其他,总之即便是我族也不敢轻易靠近,大火烧了足足九日,待火势熄灭,天狐山便自中间裂了一道。” 听他提及火焰,栾青词心头微绷,毕竟他也是擅长玩火的,还将整个西檎岭都给烧成了焦土。 不过好在有苏婵似乎只是一带而过,她神情有些凝重,沉声说道:“但在那之后,山中忽而飘出灰色瘴气般的浓雾。” “灰雾?”栾青词愕然。 有苏婵一怔,轻轻点头,“那雾阴邪至极,有百姓自雾中逃脱,不过一日,便纷纷惨死,死状凄惨无比,连我族也束手无策。” 栾青词转头和玉奚生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石神山。 栾青词沉声问:“所以,那些人是否都是身上渐渐出现漆黑纹路,肉身腐朽而亡?” 有苏婵诧异扬眉,好似明白了什么,当即点头:“不错,正是如此,无一活口,青鸾君……也曾见过?” 栾青词缓缓吐出口气,点了点头。 何止是见过,那罪魁祸首如今还在巫塔之下藏着呢,整整三块。 玉奚生也微微皱眉,“怎么又是这东西,一个接一个的。” 有苏婵连忙问道:“那究竟是何物?” “不知道。”玉奚生反问,“你们没进山查过?” 有苏婵无奈道:“自然查过,就一人活着回来,何况那雾气蔓延,寻常百姓小妖哪里得住,便只好暂且封印天狐山,那雾实在诡异,不仅能伤活人,无论人还是妖族,便是死了,魂魄也会顷刻间化作厉鬼。” 栾青词和玉奚生同时露出微微的愕然。 咒术之下,魂魄不留,可天狐山怎会留有恶鬼? 栾青词一时犹豫不定。 “那你……”栾青词狐疑问道,“为何想到来三重雪宫求助?” 天狐山的事他们都不曾听闻,毕竟绡香城离西陵郡更近不说,离南海郡也比距离玄都要近,想求援怎么也求不到三重雪宫来。 有苏婵说:“吾开始也未想对三重雪宫求援。不过…都说天机阁可知天下事,出事后吾便派人去过,但天机阁主并未相助,只让人带了句话回来。” 她瞧着眼前的师徒,一字一顿:“危局唯玉奚生可解。” 有苏婵不是来向三重雪宫求援的,她是来寻玉奚生出手相助的。 天狐山中作祟的只怕就是那碎骨,而碎骨须得灵封术才能将之封印隔绝,整个三重雪宫上下,唯有他与玉奚生会灵封术,可这封印书算不得什么神通,连外人都不晓得三重雪宫还有这么个不起眼的封印术,天机阁不仅知道,还知道只有玉奚生能用。 “天机阁啊。”玉奚生忖量片刻,他知道南海郡有个天机阁,号称通晓天下事,知天识地,但他与天机阁从无交集,陌生得很。 余光蓦地瞥见栾青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得问道:“小鸾,你知道什么?” 栾青词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没作声。 玉奚生若有所思。 他大抵明白栾青词的意思,并非不知,而是不想说。 有苏婵瞧着两人互动,无奈说道:“吾也不知为何天机阁会这么说,但二位似乎知道天狐山之祸是怎么回事,想来,吾并未找错人。恳请怀素仙尊,出手相助。” 玉奚生对这个天机阁有些忌惮,他不知道灵封术的底细,可他却晓得这东西至今,也就三人学会过,初代宫主白长蔚,还有便是他与小鸾,天机阁甚至知道,灵封术能封住那碎骨似的邪物。 或许也有可能……他们知道那邪物究竟是什么。 玉奚生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走一遭也未尝不可。” 有苏婵松了口气,连连颔首,“有苏一脉,定然记得三重雪宫的人情,多谢怀素仙尊慷慨相助,待事了,我绡香城必有厚礼相赠。” 玉奚生与她敷衍地客气两句:“不妨事,动身去绡香城并非小事,宫中也需安顿。有苏族长不如暂住宫中几日?” 有苏婵短暂地犹豫后便答应下来:“那便叨扰了,只是天狐山的封印维持不了多久,还望怀素仙尊尽快。” “本座晓得了。”玉奚生应下,随后吩咐人为绡香城贵客收拾住处。 等有苏婵走后,玉奚生转头瞧向栾青词,轻声说:“小鸾,这会儿能说了?你瞒了为师什么?” 栾青词垂眸,说道:“并非瞒你,只是我一时也没顾得上,当日西檎岭,你……伤及元神,后来我在玄都山下设三阴聚魂阵,为你重聚灵体,这三阴聚魂阵……” “便是…天机阁遣人送来的。”
第038章 .争执 那时栾青词说是方寸大乱也不为过,否则怎会任由莫观等人逃窜离去。玉奚生伤及元神,灵体溃散,栾青词又不知他本体是何物,正是走投无路时,天机阁便如及时雨,将那古卷送至不说,还附赠了冰血髓。 天机阁的名声不弱于三重雪宫,何况此事处处透着巧合,哪怕心知其中或许还有旁的事,栾青词也别无选择。 待玉奚生醒来后又变成了心魔,栾青词措手不及,随即而来诸事繁杂,他一时间也没顾得上这事,还是有苏婵提起,他才猛然想起还有这么一茬。 等他说完,玉奚生沉思片刻,说道:“无利不起早,我当日受伤,除你之外无人知晓吧,可天机阁不仅晓得,甚至还送了这么个天大的人情来。” 栾青词深以为然。 二人对视须臾,栾青词恭敬问道:“师尊有何高见?” 玉奚生短暂沉默后,捏着栾青词的鼻尖笑说:“高见没有,倒是见了只小鸟,近在眼前呢。” 栾青词无言以对,拍开他的手,矜持冷淡地说:“说正事。” “正事就是,为师也不知天机阁哪来的消息,又为何闹这么一出。”玉奚生坦坦荡荡,“你我猜测也无果,先去绡香城走一遭,绡香城离南海郡不远,事了 后去天机阁走一遭便行了。” 栾青词一想,点了点头:“那倒也是。”随即又说,“但天狐山怎会有鬼?” 师徒两个又同时沉默。 “或许…与咒术有关?”玉奚生沉吟,“石神山也好,你也好,能伤人魂魄,但天狐山不同,毕竟你我都不甚了解。” 栾青词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点头。 师徒两个难得和平共处这么一会儿,自从晓得心魔亦有过往,栾青词的敌意便少了许多,但也称不上亲近,直至他起身要走,还没等站起来,肩头便被玉奚生压着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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