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弟子自然不能再启程,谢庭兰安顿好他们后,便先一步带着有苏婵的尸首追上玉奚生等人,重新安排人将送尸骸还乡。 为了等栾青词,玉奚生才命众人都慢些。 等了半晌,栾青词才坐在碧山暮上慢悠悠地追上来,一如既往地孤雁似的,离众人都远远的。 “小鸾?” 玉奚生很快便凑来唤了一声。 栾青词没应。 平素栾青词也冷冷淡淡,但总会有点回应,这回却半点反应都没有,盘坐在碧山暮的剑身上,低低地垂着头,就像没听见似的。 玉奚生觉得不对劲,连忙蹲下身,沉声道:“小鸾,怎么了?” 他这才发现,栾青词的手极其不自然地虚攥着,指尖微微颤动,像是想攥紧又强迫自己放松,片刻后,他轻轻地说:“不必管我。” 玉奚生听出他语气的不自然,蹙眉道:“哪里能不管你,是路家?他们干什么了?这群混账,为师替你屠了路宅!” 玉奚生说得出就做得到,言辞之间戾气汹涌。 “不是。”栾青词低哑开口,指尖也不自觉地蜷起,连吐息都粗重了许多。 玉奚生盯他瞧了片刻,蓦地伸手抬起栾青词的下巴,于是骤然对上一双血色的通红眼眸,血玉一般剔透,却盈满暴戾狠辣,平日的他淡漠如水,此刻这静水便好似沸腾起来,澎湃着滔天杀意,衬得他原本清隽的面容多出妖异之色。 他一直在竭力压抑自己,忍到浑身发颤。 栾青词自己也不知为何,去路氏扔尸体的一路上他便愈发烦躁不安,心中的杀念翻涌叫嚣着要冲破理智,他甚至想干脆将路氏全屠个干净。 想要看见鲜血飞溅,生命流逝,看他们在惊恐中惨叫着死亡。 栾青词惊恐自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想法,哪怕他并非人族,也不太在乎陌生人的死活,但从未生出过这种极端凶残的念头。 杀念犹如本能。 他茫然地想,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我吗…? 哪怕眼前的是玉奚生,他一片混沌的脑子里只有本能的念头,一口咬上去,咬在他的颈上,看鲜血喷涌…… 这杀念来得不正常,栾青词强忍着冲动,想要挣脱开。 而玉奚生的脸色却沉了下去,他当即将手抚在栾青词头上,柔和似月光般的灵力便将他整个人笼罩,点点光晕散开,栾青词意外地发现他那近乎压抑不住的凶性竟然在开始减退,也不再挣扎。 “你用了咒术是不是?” 恍惚间听见玉奚生低沉的声音,栾青词一怔,旋即轻轻点头,有些狐疑。 这与他的咒术有关? 玉奚生沉默片刻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早与你说了,少用那东西,那路丘棘手到了要你这么做的地步?” 那倒也没……不过是为了省事,栾青词没敢说出来,他已经冷静许多,甚至连眸中的绯红都在渐渐褪去,尽管还有些后怕,但好歹是解决了危机。 这会儿才能沉下心来回想,他似乎的确是在杀了路丘以后,才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戾气渐生,本以为是对路氏的怒意,可直到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戮欲时,才觉得不对。连三重雪宫的弟子在他眼中都是可以猎杀的对象,而且这咒术他根本没用过几次,用来杀路丘这样修为的人更是头回,哪里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后果。 “我被咒术影响了?”栾青词压低声问,他整个人都被罩在温柔的灵气中,心中的杀念被温和地一点点抚平,周围都充斥着玉奚生的气息,温和暖热,像如春的旭日,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觉得安心。 他从小就被这样温和的灵力安抚过很多次,于是格外熟悉,甚至觉得玉奚生从未变过。 玉奚生抚着他发顶的手改去轻轻捏了一下脸颊,万般无奈似的,叹道:“咒术的确厉害,杀人于无形,可小鸾,为师不允你用自然有缘由, 日后莫再轻易动用了。” 栾青词敏锐地察觉到,他在刻意回避。 “为什么?”栾青词追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从前也这样过?我为何会被影响?” 玉奚生目光复杂地瞧着他,直到栾青词双眸恢复平日的乌色,摒弃了平日的不正经,无比郑重地与他说:“得失有道,我不知你这本事从何而来,但这世上没有白得的便宜,小鸾,我与你说过,一步步走才最稳妥,这与生俱来的本事于你有害无利,日后不要轻易动用。” 栾青词愕然,半晌才说道:“可……若那才是我呢?我能感觉到,我想……” 他说不下去了,有些茫然地瞧着玉奚生,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欲求,发自本能地渴求杀戮。 他如十年前一般,渴望玉奚生的解惑,他从有记忆起就唯一能依靠的师尊。 玉奚生像是疼惜一般地抚了几下他微凉柔软的发,语气也温和下来:“那怎么能一样呢,小鸾,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心,你不是人族,那又如何?仔细想一想自己的所求,便能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了。” 所求? 栾青词有些茫然地想。 他想要的很多,他娇气,爱干净,又挑嘴,甚至还对自己的师尊心生不轨,但这里绝没有毫无理由的嗜杀。 他是栾青词。 是三重雪宫宫主的首徒。 良久良久,栾青词才轻声叹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用。” “嗯,好乖。”玉溪生对他露出个笑,又捏了捏栾青词柔软白皙的脸颊,亲昵非常,“想通了就好。” 栾青词静默需要,定定地瞧着玉奚生,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是师尊的心魔,忍不住说道:“你还记得你是心魔吗?” “记得啊。”玉奚生理所当然地笑,“是谁分不清了,小鸾?” 栾青词哑然片刻,低声道:“但你方才……” 实在是太像原来的他。 “我早与你说过,栾青词与玉奚生的过往中,亦有我。”玉奚生含笑说道,“做了你的师长,怎能瞧着徒儿自困迷惘。” 栾青词抿了抿唇,“我是说你方才讲大道理时,不太像心魔。” 玉奚生笑出了声来,又露出了怀素仙尊不会有的、玩味戏谑的目光,“你觉得心魔该是什么样?” 栾青词抿着嘴不吭声。 “嗯,劣性也就那些,自私怠惰,自负傲慢,贪婪淫秽……”玉奚生慢条斯理地说着,盯着栾青词,声音轻缓,“心魔便是如此了,是人平日想要做而不敢做的念头,而我……为何会出现呢?” 栾青词几乎想要屏住呼吸,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玉奚生却还是游刃有余的模样,慢声说道:“是因为心怀天下的怀素仙尊从爱上你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私心,却又不敢承认,我便是他的私心了。” 栾青词早知心魔的来历,可他每一次解释,都暧昧缠绵,哪怕啰嗦了一大堆,最后也不过是四个字:我喜欢你。 “现在明白了吗?”玉奚生含笑相问,“我是心魔,但也是你师尊,为你引路解惑是我的责任。” 至少在爱护栾青词这一点上,从前与现在的玉奚生都无甚不同,唯独现在这位总是想着些不可告人的风月事。 栾青词已经恢复常态,眼睛是不红了,这回换成耳根红,眼神躲闪,不敢与玉奚生对视。 两人离其他人远远的,一个坐在剑上,一个蹲在剑上,慢悠悠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有人低声凑到谢庭兰身边问道:“谢师兄,你说咱们宫主怎么整日围着栾师兄转?我可听说了,栾师兄单挑了路家那个老不死的,该不会是受伤了吧?” 谢庭兰犹豫了下,低声说:“连莫观那老王八都不是师兄的对手,应当不会受伤吧,再说——师兄自小就在师尊门下了,亲厚些也正常。” 谢庭兰自己想得开,无论如何,自他拜入霜梧峰,师尊便尽心教导,从无苛待,朔风也是如此,所以师尊对师兄如何宠爱,那都与他无关。 “奇怪了。”谢庭兰喃喃自语,有些费解。 适才问话的弟子疑惑道:“谢师兄,什么奇怪?” 谢庭兰摆摆手,远远瞧着那两人恨不得将脸贴到一起,也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便愈发奇怪。 ……栾师兄当年为何非要离宫历练?一走这十年,他现在才想明白,师尊唤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加上这几日师兄屡屡回避,还有二人之间的诡谲氛围,谢庭兰不由得深想,连神情都严肃了起来。 ……该不会是师兄不愿意吧??
第032章 .灵器 借着玉奚生的灵力,栾青词才恢复神志,不知为何,唯有玉溪生的灵力能解去他的咒术,甚至能安抚因施咒后失控的自己,他隐隐觉得这并非偶然。 但玉奚生也知之不清。 他近十年来的记忆不太完整,但与栾青词有关的都记得真切,所以他是当真不知道。 回三重雪宫后,栾青词本想先一步去巫塔,结果刚离开玉奚生三丈远,便觉得戾气再度翻涌,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跟在玉奚生身边,先去起云阁与几位长老碰个头。 得知路氏胆敢劫杀三重雪宫弟子时。 净玄长老当即炸开了锅,胡子都要气得飞起来,狠狠道:“路氏真是好大的胆子!难不成此事就这么算了?” “净玄长老,稍安勿躁。”玉奚生从容自若,唇角微微翘起,“这是绡香城与路家之间的恩怨,那狐妖修为不低,又姓有苏,六百年前恐怕在族群中地位不低,就这样叫他们祭了皖湖,那群狐狸可不会善罢甘休。” 当世的妖族大多隐居深山老林,唯有狐妖一族,自称有古妖血脉,堂而皇之地在西陵郡旁边占了个地盘,专门做些醉生梦死的买卖,混得风生水起不说,连生意也极好。 而且这群狐妖最是心眼小,睚眦必报,若是无事,仙门之中也无人愿意招惹他们。 闻得此言,祛尘缓缓颔首,说道:“不错,此事我们不必插手,等绡香城的狐族自行决定。”说完,他看向栾青词,问道:“适才听闻,少主此行也有收获?” 栾青词想起那颗珠子,皖湖下名为蜃的巨兽,还有有苏婵借助珠子施展出的绝妙幻境,看似有所收获,但实则还是一团迷雾,于是面不改色地颔首,“嗯”了一声。 见他没有多说,祛尘也就识趣地没再问。 虚风长老对新得的灵草倒没多满意,叹道:“路氏小门小户的,哪怕敢做出劫杀我宫门弟子的事,也着实登不上台面,这灵草年份最高的不过百年,啧啧,太寒酸了。” 栾青词想起被玉奚生扣下的幽晶兰,有些心虚地垂下眼。 “还有一株,本座留下了。”玉溪生坦然道,“灵草也需机缘。” 玉奚生从前便喜欢取灵草给栾青词做糕点,众人皆知,于是被扣下那株用做什么,众人心知肚明,这会儿面面相觑之下,谁也没说出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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