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将信将疑,却回想起父亲得知此事后只有怒意,没有震惊,甚至是有些慌乱地命令将此事压下去,心中渐沉,再听妘自闲问,低声道:“父亲带人深入荒境便再没回来,我年岁尚小,族中不服,一向不瘟不火的三叔却突然展露锋芒,夺去了族权。” 说到此处,萧珏脸色猛地难看。 “他不知修了什么邪术,族中无人可敌,更声称能让萧氏弟子长进,短短几月,他给归顺与他的族人服下了一物,那些弟子也如他所言,修为猛进,但有一些却没再出现过,可还是越来越多的族人愿意相信他的话…直到,直到不久前。” “那些弟子…变得,不再像人了…” 萧珏的声音开始颤抖,指尖死死攥着被子,骨节泛起森然的白,一字一顿几乎要咬碎牙。 “长生天,是他们。” 说完最后一句,萧珏骤然松开了手,短促地发出一声自嘲的笑。 这回栾青词懂了,他眼神颇有复杂,“所以现在还活着的萧氏族人…都喝下魔血了?” “魔血?”萧珏一愣。 栾青词:“你不知道?” 萧珏顿了顿,苦笑:“父亲失踪以后,我就被软禁在府中了。” 难怪,栾青词心想,随后便将魔族余孽的大致说清楚,在萧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无奈道:“饮下魔血要么承受不住,要么变成半魔…他们身上的畸变也是由此而来。” 萧珏喃喃道:“不是萧氏。” “不只是…萧氏。” 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众人的心渐渐沉下去,果然,命运并未眷顾人族,事情还是向着不可避免的恶劣境况走去了。 “我逃出来时,东洲仙门都以三叔萧殷马首是瞻,追杀我的那些人…都已经如青鸾君所说,成了半魔。” 整个东洲仙门,都已成了魔族余孽的走狗。 “这样啊。”妘自闲蓦地开口,眼神锐利,“既然如此,萧公子,莫怪妘某多疑,敢问萧公子是怎么从东洲逃到明水城来的?纵然只是半魔,也非寻常凡人能敌。” 他的怀疑有理有据。 从东洲群狼环绕之地逃出来,简直匪夷所思。 萧珏却习以为常,轻轻颔首道:“是我父亲的旧部拼死相救,还有…” 他缓缓伸出手,将袖子撸起来,苍白的手臂上伤痕交错,萧珏面不改色地微微攥蜷,诡异的黑纹便缓缓出现在皮肤上,逐渐形成一块块不规则的斑块,皮肤犹如蝴蝶鳞粉一般,泛着诡异的光泽。 萧珏抬眸,眸中猩红一片。 栾青词蓦然明白了,“半魔…” 萧珏也饮下了魔血。 “所以我能逃出来。”萧珏说得平静,垂眸将衣袖放下,将可怖的手臂掩住,“我可能…很快就要彻底变成那种东西了。” 哪怕他语气丝毫没有波澜,可在说到自己将要失控时,指尖还是轻轻颤了一下。 只因这一下,让栾青词瞧出来他的竭力隐藏的畏惧。 “东洲到底有什么?”萧珏僵硬地勾了勾唇角,似乎想要笑一下,但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抿了抿唇,哑声道:“至少让我做个明白鬼。” 妘自闲瞧了眼玉奚生。 玉奚生面无波澜,说:“神魔之战,诸神身殒,战至最后只剩凤凰神族,凤帝与魔皇决战之地,便是魔族族界入口处——东洲之外,荒原之中。” “你的族人与那些修士误入那处,吸纳魔气修炼,修为增强,性情也会因魔气而暴戾残酷,至于与长生天勾结,因为什么,你自清楚。” 为什么?无非是贪。 人族想长生不是一日两日,甚至为此曾打过妖族的主意,但天道如此,有所失,有所得,人族的灵慧妖族须得苦修百年,而妖族真正知天命时,寿也将尽。 萧珏眼神空洞着,半晌无话。 妘自闲轻叹道:“萧氏与长生天之纠缠恐非一朝一夕,你那位吸纳魔气修炼的族叔,只怕不是误入,本以为萧氏知晓凉会山之重,不曾想还是如此…可惜,倒也难怪长生天踪迹难寻,原是如此。” 听他这么说,萧珏愈发羞愧。 事至此其实都无需多说,萧氏既然早知道凉会山,还知道白长蔚镇压在那,早在凉会山有异动时就该与天机阁和三重雪宫联系。可如今显然他们选择了长生天,东洲抵抗不住魔物有可能,但至少也会像西陵郡那般,不会悄无声息,短短几月东洲便沦为魔地,不曾惊动任何人,唯一的真相就是萧氏之中早早便有人与长生天勾结。 “所以,”萧珏低哑问道,“东洲,该如何是好?” 栾青词忽然有些说不出话。 该说什么,告诉萧珏,东洲已经是弃子了? 玉奚生的推测都没有错,他果断地放弃了东洲,甚至还有西陵郡,最后做的也不过是从西陵郡中抢出了微不足道的几百人而已。 “不只是东洲。”妘自闲说,“西陵几乎被灭,萧公子,这不是以往的仙门争斗灭一家足矣,这是…魔族的侵占,他们会豢养人族,摧毁一切。如今梧桐境已开,算是人族此刻的一线生机,亦是日后退路,可——” 在萧珏愈发苍白的脸色中,栾青词蓦然明白妘自闲究竟想说什么。 “而萧氏,断送了东洲的生机与退路。” 妘自闲残酷且冷漠地将最后一句话抛出。 其中怒意显而易见,萧氏隐瞒凉会山异动,甚至放任修士以魔气修炼,如今东洲之绝境已成定局。 萧珏刹那面如死灰。 “事已至此,要紧的还是与魔族余孽一战。” 玉奚生轻描淡写地揽过话来,“当年神族如何顽抗又如何灭族,如今人族已足够幸运,至少有人愿意为人族续存而赴汤蹈火。” 他看了一眼妘自闲,音调倏尔沉了沉:“不必强求。” 妘自闲便没再多说。 可栾青词却莫名觉得这句“不必强求”另有深意,一时却又想不明白,便深深瞧了眼他面目平静的师尊。 玉奚生似有所觉,回头笑了笑。 那是一个安抚的笑,温柔如旧。
第122章 .蔽日 东洲百姓活得懵懂无知,丝毫不知自己已成了魔族豢养之物,萧珏的神志迟早也会被魔气侵染,天机阁外,栾青词望着这条看不见头的幽径,像是瞧见了人间的末路。 他感知何其敏锐,这明水城中已然没有寻常百姓了。 被留下的是仙门众人。 “小鸾。”温和如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眨眼间玉奚生已经与他并肩而立,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闷得慌,出来转转而已。”栾青词犹豫了一瞬,往旁边挪了挪,好似将自己蹭进了玉奚生怀里似的。 他师尊身上有清冽冷淡的香,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图,但栾青词太熟悉他的味道,只觉得安心。 玉奚生不动声色地心猿意马了须臾。 他这小徒儿当真得俊雅秀绝,凑过来时更可爱得像只归巢幼鸟,但隐忍成习惯,玉奚生只是轻轻将他往怀里一揽,轻声说:“在想萧氏?” 栾青词早已不是置身事外的他,难以对人间的惨状视若无睹。 西陵郡的遍地残垣、血海滔天,都是一条一条人命堆出来的,无辜的不止萧珏一个,倘若萧氏不曾与长生天勾结,至少还有许多人能活下来。 “不全是。”栾青词叹了口气,“吸纳魔气修行的修士会被魔气侵染性情,饮下魔血的人族会成为半魔,可见魔族血脉霸道,古神古妖皆不敌,而我的魔族血脉却一直被压制着,只要我不动用随血脉传承而来的咒术便可安然无恙,是因为你,对吗?” 玉奚生低声笑了笑,“嗯,阴差阳错,那时我当真不知我们小鸾是凤凰血脉,还当你是什么绝迹的妖兽之后。” 的确是阴差阳错,那时玉奚生连自己从何而来都不知道,哪里晓得这是凤帝之后?当年他去桐山是巧合,不曾想唤醒了被封印千载的栾青词,他的气息刚好便能克制魔血。 换来了栾青词这些年的平静。 初见时栾青词懵懂,对玉奚生的亲近也出自本能,可玉奚生却记得真切,漂亮的小鸟青羽稚嫩柔软,长长的尾羽拖在地上,踉踉跄跄地在崎岖窄小的山路中向他奔来,格外依赖亲昵地将金色鸟喙啄他衣角,整只小鸟都贴了上来。 现在也是这样,玉奚生垂眸瞧着依偎在怀里的小徒儿,他还保留着幼时的习惯,若是这会儿翅膀露着,定然会规规矩矩地乖巧拢起。 他每每瞧见,心都会发软。 “安顿好明水城后,我们去东洲。” 玉奚生叹了口气,轻轻抚了下栾青词胸前的羽毛坠子,轻声说:“去诛灭魔族余孽。” 尽管他语气很轻,一如既往地沉稳冷静,好似与魔族之战如出游般轻松,可栾青词还是莫名地感觉到了沉重。 就像巨石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 栾青词知道,那会是一场恶战。 玉奚生倾尽人族仙门之力,与魔族的最后一战,此战之后,人间倘若魔族不灭,便是人族不存。 . 萧珏死在逃到明水城的第三日,魔血让他愈发狂躁,身为人族的本能与理智也逐渐被蚕食殆尽,最低级的魔物就是如此,仅凭本能进食或是其他,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栾青词不是没想过让他作为一个人死去,但萧珏的恐惧那样显而易见,面对那双强作镇定的双眼,没人能真的下手杀了他。 但最终都没什么区别,等待死亡的过程是一样的。 栾青词无力阻止,就像那些在这次动荡中死去的人一样,他们的灵魂消散于天地,躯壳就此腐朽,当栾青词站在明水城外的礁石上时,只能瞧见天地一色的昏暗。 魔族就如乌云般沉甸甸地压在整个人间的上面,遮天蔽日,密不透风。 “师兄!” 谢庭兰仓促跑来,海风吹乱他鬓角碎发,才一站定就恼道,“师尊非要让我进梧桐境!师兄,帮我劝劝师尊,我要留下!” 恰好有一只魔化妖兽跃出海面,碧色剑光从天而降将之穿透,青金色火焰席卷而去,不过刹那妖兽便被焚成灰烬。 从始至终栾青词只轻轻抬了下手,碧山暮始终悬在海面,他一个人就能镇压四方海面之一。 谢庭兰愣了愣。 栾青词这才轻声说:“各宗门世家都留了后人在梧桐境,庭兰,妖族也留了后人。” 谢庭兰又一愣,“那我…” “庭兰。”栾青词看着他,目光很温和,“梧桐境很可能不会再开启,人族孱弱,要有人族修士留下。” “那不是还有其他弟子吗…等等?”谢庭兰一瞬间反应过来了,惊疑不定,脸色一变,“师兄,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梧桐境可能不会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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