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年渺,呼吸着对方的气息,握着对方柔韧而纤细的腰,终于有一种安心且踏实的感觉。 “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的?” 他放缓了呼吸,轻声问。
第84章 忍 星河迷惘,月色如雪落,盈满人间。 柔嫩的脸颊在稍显粗糙的衣料上磨蹭了两下便静止不动了,年渺将整张脸贴在熟悉的胸膛前,半晌才发出别扭的询问: “学会了什么?不是你教我喝的么?” “酒是我教的。”季一粟一只手箍着他的腰,一只手顺着他的肩膀慢慢往下摸索,直到握住他的手才停下, “可我没有教你,不高兴了不跟我说,而是和别人去喝酒。” “可我不想跟你说。”年渺闷声闷气道, “我连看都不想看到你。” 季一粟温声问: “为什么?” 年渺没有回答,反而要甩开他的手,挣扎着离开,季一粟没给他这个机会,单手抱着他的力度,便让他挣扎不动,又将五指一点点插。,入他的指缝,强行同他十指交握。 “我哪里做错了,你就告诉我,什么我都会改。”季一粟温声道, “可就是别自己一个人憋着,这样你难受,我也难受。”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在胸前润湿一大片。 季一粟握着他的手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松开去摸他脸上的泪,还是继续握着。 直到他听见年渺迷茫无措的轻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霎那间心完全化成一滩水,他抬手覆上年渺的脸,低头触碰到对方柔软的发丝,将下巴抵在了对方的头顶。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他听见年渺断断续续抽泣着, “师兄,我害怕……” “对不起……”年渺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哽咽着道歉。 从上岛之后,也许更早,他就变得不正常起来,喜怒哀惧,各种情感总是在不停交织着,在他的脑海里胡乱四窜,他开始变得易惊易怒,易惧易悲,患得患失,动不动就陷入生气和焦虑之中。 明明仍然和师兄在一起,像以前一样没有分离过,可他就是觉得,师兄和自己越来越远了。他到了越来越多的地方,遇见了越来越多的人,从他们口中眼中窥探到了越来越多的师兄,一个陌生的师兄,一个和他完全不相关的师兄,一个拥有太多秘密的师兄,他像个窃贼一样,小心翼翼地觊觎着一切,妄图可以偷窥到他所不知道的师兄的过往,妄图强行挤入其中,可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他始终是个外来者,被悄无声息地排除在外,永远融不进去。 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在逐日峰时无知无觉的天真烂漫,相依看书听雪落,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他可以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师兄就像风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散了,是他永远抓不住触摸不到的。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开始跟个小孩一样耍性子,企图得到对方的关注和宠爱,把注意力都放到他的身上来,可是终究不是办法,无休止的闹腾换来的关注只是短暂的,时间一长,只会消磨双方的情感,直到疲惫不堪。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他控制不住,就像百里乘风享尽万千宠爱,也需要博取唯一亲人的关注一样,更何况他只有师兄一个人。 他怕有一天,他们会变得完全陌生,擦肩不认,他怕自己追不上师兄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腾云而去,渺无踪迹。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敢再发出哭腔,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会惹得对方不耐烦。 季一粟蓦然间收紧了相拥力度,年渺觉得骨头都在发疼,可他不敢出声,只默默忍受着。 “我知道。”季一粟的声音有些喑哑,却被风都要温柔, “我知道。” 他一时间只知道说这三个字,莫名的巨大的悲怆如水流淌过,在心里逐渐蔓延,弥漫全身。 他明白年渺在害怕什么,明白对方的无助和没有安全感,可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是没有未来和生死的人,他无法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样,信誓旦旦作出天荒地老永不分离的承诺——更何况,没有人可以保证这样的承诺的兑现,那都是无知少年人一厢情愿和一腔孤勇,没有谁的明天会一直坦荡无阻。 人生到底是得过且过,能圆满一天是一天。 他给不了年渺足够的安全感,反而会让对方陷入危险的境地,就像上次一样,如若百里落尘彻底发昏,如若伪月没有遭到重创,那结局不堪设想,每每想起来,就是一阵后怕。 年渺害怕,他又何尝不害怕。 夜风和浪而歌,呼吸比风还轻软。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生我气,就怎么生,只要别什么都自己闷着。”季一粟抱着他,一字一句说着, “渺渺,只要我活着,就不会离开你。” 这是他唯一敢允下的承诺了。 年渺怔忪地靠着他,被他完全拥着,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的存在。 眼泪又毫无预兆地涌出,尽数染在衣服上。 季一粟将他横抱起来,顺着海边慢慢走着,海浪一层又一层往岸边涌上来,溅起的浪如珠如玉,落花飞雪,浸润了季一粟的鞋子和衣摆,他却浑然不在意。 年渺扭头去看海,也被溅上了冰凉的水滴,又转过来,继续把脸埋进他怀里。 明月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升起来,似弓弦低低挂着,寄月岛上的月亮万年不变,从未圆满过,始终缺着一大块,到底是个假月亮,不然人间怎么会没有圆满。 回去的路似乎很长,长到没有尽头,又明明很短,短到没有几步就到了。 季一粟停下脚步,任由波涛涌到脚下,低头对上他迷离而润泽的眼眸。 “醉了,渺渺。”他轻声说着,又往院落里走去, “该睡了。” 夤夜如梦,像弥漫着酝酿了千年的酒般醉人,朦胧而变幻莫测。 年渺的视野也朦胧起来,依稀记得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别丢下我。” * * * 在河边吃河鲜,在海边吃海鲜。季一粟做了七八个菜,都是各式各样的海鲜,又毫不留情地赶走了两个死皮赖脸要蹭饭的,才去叫年渺起床。 年渺本来酒量就不行,又没有节制地喝了快半坛,醒了也觉得头昏脑涨的,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在季一粟的注视下爬起来,洗了个清水脸才勉强清醒。 让他诧异的是,他都金丹期了还会醉酒,看来到底是凡体,又或者是因为鲛人的酒性烈,可以随便放倒修士。 他一直背对着季一粟,不敢对视,因为想起昨晚觉得有些丢人,怪不得人家都说杯中物误事,确实容易让人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他自顾自洗脸,吃饭,头也不抬一次。 季一粟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给他剥着虾蟹的壳,放在一边,自己半点不动。 一切都照旧如昨,然而安静得不象话,只有剥壳声和咀嚼声,以及碗筷碰撞的叮当声。 年渺总觉得太奇怪,只好绞尽脑汁没话找话,犹豫着问: “百里乘风醒了么?” 季一粟: “……” 他根本忘了这个人,只顾着把年渺带回来了。 稍稍用神识叹了一下,他瞥向年渺: “人家生龙活虎着呢,又没有醉,不像你。” 年渺毫无底气地反驳: “鲛人的酒太烈,他只是恢复快而已。” 季一粟无情点破: “是你不行。” 年渺低头默默吃饭,末了把碗推开: “吃好了。” 季一粟问: “饱了么?” 他问的其实很没有意义,因为金丹期修士早已辟谷,无所谓饱饿,进食只是一种乐趣和习惯,但年渺还是回答: “饱了。” 俩人一起收拾桌子,季一粟看着剩了大半的菜,十分大方地让年渺端到隔壁去,不然浪费了。 年渺提着硕大的食盒来到了隔壁,敲门后看见寄余生和小水仍然在嗑瓜子聊天,扫到角落后,却不见百里落尘,便好奇问: “百里落尘去哪里了?” “他被月神留下了,算是如愿以偿。”寄余生优哉游哉道,看到他手里的食盒,想起上次的彩影鱼,脸色变了好几下,又想起今天是季一粟做饭,才眉开眼笑,主动接过食盒, “阿渺怎么亲自来送?怪不好意思的。” 年渺弯起眼: “应该的呀。” 他见小水依然顶着百里覆雪的身体,犹豫着问: “百里乘风在隔壁么?” 他说话时看是的小水,小水道: “是啊,他挺想他哥哥的,但我不好意思见他,也没有真身,只能先委屈他一下了。” 同命相连之感在年渺心里涌起,难免对百里乘风起了怜悯同情之心,在这座岛上,可能是对方和哥哥极少能一直相处的时候了,偏偏哥哥的身体被人占了,反而比从前在少明大陆时更加孤独。 “既然确定下来,我很快就会走的。”小水见他神情低落,连忙道, “就这两天,下次我会换个人。” 说起来,他们上岛也有些时日了,再过不久, “静水流深”船便会来接他们。 她探头往外张望,没有看见季一粟跟进来,又望着年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了下去,什么都没有说。 年渺踌躇一番,也没有说话,帮他们把菜都摆好,又捡了一些装在新碗里,拿去探望百里乘风。 百里乘风正在卧房里吐故纳新,打坐修炼,毕竟他一个人,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而且无休止的海风对于他来说同样有很大益处。 听到有人敲门,他想都不想便收敛灵气,兴冲冲跳下去开门,看见年渺之后,更是有种莫名的喜悦和亢奋,脸上依然是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昨晚不是喝醉被你师兄带走了么?现在醒了?” 他看着年渺,暗暗赞叹对方的学习速度着实很快,短短时日,在年渺身上,几乎已经看不见任何女子的举止了。 “你没有醉么?”年渺好奇问。 百里乘风嗤笑: “你以为我是你,一点甜水就晕头转向了。” 他观察了一下,见对方眉眼之间已然没有了抑郁之色,才缓了口气。 “我来给你送饭。”年渺没有在意他的嘲讽,把食盒放在他桌子上, “吃么?” 百里乘风眼睛一亮: “你还会做饭?” “我师兄做的。”年渺道, “我回去了,东西不需要还过来。”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哥……过两天应该就能回来了。” 百里乘风垂下眼: “嗯。” 他见年渺要走,开口想问对方有没有心情好点,却听见对方惊讶道: “怎么又来了。” 他顺着年渺的视线望去,看见栅栏外有一袭白衣,疏淡的眼眸正遥遥望过来。 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他发现每次见到,年渺和他师兄穿的衣服都是同色的,这就是同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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