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渺什么都没有听到,又好像听到了,他仿佛丢了魂魄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化为一团寒雾飘落在了那朵红莲之上,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季一粟的手,眼泪霎时落了下来。 什么百里落尘,什么新郎新娘,什么鬼蜮镜子,都被他完全抛在了脑后,他的眼里只剩下这个季一粟。 季一粟低下了头,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勾起唇角,反握住了他的手。 年渺浑然不觉,依旧定定地望着他,眼泪如秋天的雨,怎么也下不完。 季一粟的手很冷,握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也沾染得很冷,这种诡异的阴冷,很快蔓延到全身,让他瑟瑟发抖,脑海却一片空白,说不出一个字,仿佛木偶一般呆立着。 天地是如此的寂静。
第100章 镜眼 百里落尘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以至于他飞落下来差点直接栽了下去,好在他一直注意着年渺,反应极快,当机立断,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切断年渺被牢牢锁住的半条手臂,拉着对方的另一条胳膊一头跃入水域之中。 强势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以及无比浓郁的死亡气息,让他半点都不想面对。 水波涌动,眼前一白,百里落尘用尘埃包裹住两个人,缓缓降落在地面。 匆匆一扫,就能发现水域之中仍然是一座若留城,只不过和外面的不一样,这座城是完完全全的鲜红,地面,城墙,柳树,砖瓦建筑,统统都是红色,仿佛在血液中浸染了千百年,处处都挂着红绸带,连树上也没有放过,放眼望去,大道两侧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红树上的绸带无风自动,全都朝着城外的方向飘摇,不知在迎接着谁。 百里落尘不敢有所停留,藏匿着气息,伪装成卑微的尘土,悄悄往城里飘去。 他要前往是的一个地下的交易所,因为交易的都是市面上难以流通的货物,十分隐秘,也是他的产业,如果若留城是被直接复制出来的,这个交易所应该也会被复制到,而且不会被持镜人注意。 城里城外都空无一人,连个晃晃悠悠的鬼魂都没有,一片死寂,看来是一座死城。 百里落尘顺顺利利来到城西一座不起眼的铺子内,进门在右边的拐角想掀开地面的一块砖,却怎么都掀不动,微微皱起了眉,看来镜子只是复制到了表面,更深层的看不到的,就无法复制了。 他停下来,望向旁边一直沉默如玩偶的年渺。 毕竟是高阶修士,又是缥缈的寒雾之体,砍掉的半条手臂没有流血,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已经长到了手腕处,大概是疼痛让人清醒,年渺一直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被放下之后,就没有动过一下,眼里充满了迷茫。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百里落尘沉沉望着他,将翻涌上来的怒气压制下去, “但那个赝品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那么明显你能看不出来?为什么还要冲上去?被迷住了心智么?”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索性抿起双唇,目光扫向外面,一言不发。 随即,他听到轻如青烟的小小一声“对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 他的目光又收了回来。 “对不起。”年渺低着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别说了。”百里落尘愈发烦躁,淡漠地打断他, “还是先看看该往哪里去。”他顿了顿, “也好,扯平了。” 他觉得年渺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也不尽然,现在这个唯唯诺诺手足无措只会拖后腿的年渺,才符合他最初的印象,那个悠闲从容甚至救了他一命的年渺,才是被旁人夺舍的。 只有美貌的人偶,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而是应该往前看。 年渺深深呼吸两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含含糊糊哽咽着“嗯”一声。 他下意识碰了碰自己被砍掉的那只手,现在已经恢复如初,连指甲都没有损伤,可那种恨不得麻痹全身深入骨髓的疼痛依旧没有消散,手腕处仍然有隐隐的疼痛在跳动着。 恢复的很快,对于一个高阶修士来说,断肢重生没有什么大不了,甚至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在遇到无法抵挡的危险时,修士总是会选择舍弃一些东西来保全自己的性命,甚至整个肉身都可以舍弃,他只是被砍断半条手臂,可以说得上是微不足道的损失了。 然而他和季一粟在一起后,从来就没有遭过什么罪,早就忘记了疼痛是什么感觉,触碰着自己的手时,总觉得那里还在流血,摸到的是自己新鲜的血肉,以至于握都不敢握住。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着实离奇,如同被鬼怪迷了心窍一般,明明在接触过目光后,就能判断出对方不是真正的季一粟,只是一个拙劣的,残次的赝品,他的身体还是不听使唤地扑了上去,大脑也跟着完全挂在了对方身上,分不清现实虚妄,分不清真真假假。 他太想念季一粟了,在见到一个赝品的时候,一切隐藏的情绪和故作的冷静坚强都在霎那间崩溃。 他自己闯入了死局,若不是身边有百里落尘,若不是百里落尘足够果断,想必早已经命丧黄泉。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跟百里落尘说什么。 疼痛让人清醒,可是清醒之后,是说不出的疲惫和难受,他现在的思维很乱也很慢,什么都想不到,只能茫然地跟在百里落尘后面。 “你应该已经看见了。”百里落尘没有看他, “那个就是‘伪魔’,身上嗜血的魔气,和老师的一模一样,可是又有自己的东西,他和其他的赝品不一样。” “伪魔”恐怕已经融合了绝大部分季一粟的身体,绝对不是他能对付得了了,就算是季一粟本人面对,也不一定有把握。 之前他总抱着一丝侥幸之心,心想同样的位阶,又是仿制品,对方应该不会厉害到哪里去,可是在见到“伪魔”之后,那种如同苍穹塌陷倾落在身上的压迫感,让他清醒地意识到双方差距之大,自己的渺小,对方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弄死自己。 这就是拥有大半季一粟的身体的实力,难以想象巅峰时期的季一粟会是什么样。 在年渺扑过去的时候,伪魔也没有动静,但他一直注意着对方,注意到了对方并不是没有反应,而只是用一种观察和探究的目光望着年渺,似乎要从年渺身上领悟到什么。 他也只是用神识扫到,后来一心带年渺逃跑,没有深思对方的表现,现在想想,是有一点古怪,但他又说不清是哪里古怪。 吐出一口浊气,百里落尘平复了一下心情,声音缓和许多: “而且,他为什么想和老师成亲?他以前见过老师么?或者有什么交集?”他顿了顿, “你知不知道老师过去的事情?” 虽然季一粟的恶名远扬,人人闻而生畏,但是也一定会有不少崇尚强势力量的爱慕者,他听月神说起过,很少有人见过季一粟的真容,他成名不久后,脸上就一直戴着一张面具,让人看不清真容,但是这样的神秘,更能给人恐惧和压迫感。 年渺缓缓摇摇头: “我……我不知道。” 他对季一粟的过去一无所知,只知道对方和普通人一样有个父亲,不知道有没有母亲,季一粟是父亲给他取的名字,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所了解的,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季一粟,那过去的无尽岁月长河,都是从别人口中探知,都是一点一点的猜测,零零碎碎分布着,像微不足道的黯淡星辰,剩下的只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他从未从季一粟口中听到半个字的过去。 这个认识让他恍然才惊觉,季一粟是他的全部,可自己对于季一粟来说,是多么的渺小,宛如沙滩上的一粒沙,海中的一朵浪花。 “算了,你也别想太多。”百里落尘看着他怅然若失的神情,也没了什么脾气,知晓这个时候什么都问不出来,只道, “就算猜出来什么身份也没用,只能先找老师了。” 他的神识将这一片空间扫了一遍,范围和上面那个一模一样,应该是依次复制进来的,但是是纯粹的红,在这里待上半刻钟,他就觉得自己也被染上了红色,眼睛里蒙了一层血雾。 在这样的地方待着,人很难不烦躁起来,心智不坚定的,甚至会互相厮杀。 “镜子碎了。” 他突然听到年渺的声音响起,有些诧异。 年渺抬起头望向他,眼角泪痕犹存,只是眸子里已经恢复了清明,声音还有些缥缈: “那个伪装你的,还有那位冥王,都跑出来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甚至十分严重。 “他被关了这么久,肯定很生气,会直接来找我们。”百里落尘道,脸上依旧淡然,看不出其他神色, “先找找有没有光亮的地方,应该不止这一个世界,我们也别分开。” 年渺点点头,持镜人肯定会像他之前那样,利用镜子的特性,制造出无数个循环的世界。 可是他的能力有限,只能制造出狭小的空间,他想象不出来,这么大一座城池,要怎么样才能层层循环,令人深陷其中无法挣脱。 “这也是个成亲的地方。”百里落尘轻嗤, “不知道他把新郎藏在了哪里,我什么也没发现。” 天上是一轮血红的圆,没有光芒,分不清是月亮还是太阳。 年渺抬头望着圆月,被那血红刺得眯起眼睛: “会不会在月亮里?” 他之前见过那位持镜人是从月亮中降临的,而且手中的镜子,也是红色。 “也许这里不是复制的,是最初的世界,里面那片鬼蜮才是复制的。”年渺道, “我们不应该在城里打转,应该去月亮里找找。” 他冷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又变回那个陌生的年渺了。 百里落尘有些诧异,但也颇为欣慰,恢复得还算快。 他理解年渺刚才的失态,但是不能理解满心满眼都是对方从而失去了神智的情感。 但是想要去到月亮里…… 他抬起眼: “没有光,就算飞过去,也是死物,根本进不去。” 年渺道: “我有。” 百里落尘差点忘了,他可是月神的徒弟,一点月光算得了什么,可是白色的月光,不一定会对红月有效。 “不试试怎么知道。”年渺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疑虑,淡定道,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是我们去找师兄,不能让师兄来找我们?” 阵有阵眼,人有金丹,任何法术都会有自己的核心,只要将这个核心找到破坏,说不定就是突破口,这样庞大的复制之术,一定也有自己的核心,他认为镜中世界的核心,就在这轮看似可有可无的月亮上面。 他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季一粟虽然深陷镜中世界无法脱身,但并不代表他就是奄奄一息的,说不定只是困在哪个空间里找不到出口,而光就是最好的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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