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解释道:“其实我现在在外来户口调查局工作,也是个界司,虽然我只是个保洁。” 阿离闻言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打小我就觉得你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没想到如今竟去了界司。”陆仁观阿离的神色,便知道她确实对他如今的近况十分满意,也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自豪感来。 话说陆仁此次返乡,一路上光遇见了些灵异怪谈之事。却不曾真正体会过被家人热情迎接,嘘寒问暖的感觉。也许也是因为陆仁也独自一人过了好多年,所以他也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不知此刻同山鬼在一道,他露出的些许放松的神态,才更像是回到了真正的家乡。 不过话题也只是扯远了一瞬,不一会儿便又被阿离拉回去了:“关于缘觉界,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听说自从声闻界,缘觉界,菩萨界,佛界并归入善见城界司之后,除佛界,菩萨界之外的其余两界竟然好似销声匿迹一般,多年不曾听闻过那两界之事,也不曾见过有大神通的人再出现,谁知道竟突然凭空出现了这么一尊邪佛。”阿离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善见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陆仁突然发现了一个知识盲区:“等等,他来自缘觉界,难道他是真的菩萨?” 阿离摇了摇头:“自然不是,缘觉界人称作摩利,传闻离成为菩萨界的住民婆娑仅是一步之遥,但多年以来,无人可知这一步究竟是哪一步。人间界与善见城四界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上千年,所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一些只言词组的小道消息。无人知道真伪了。” 尽管消息不能说多么确切,但是比起陆仁之前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好了太多。陆仁原本忐忑的心,终于踏实了些许。 陆仁想起了宗年的情况,于是开口向阿离询问道:“那这么说,我朋友说他因为邪佛影响重生的事,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吧。” 但出乎陆仁意料的是,阿离却摇了头:“说假也假,说真也真。” 这回答着实让陆仁傻了一会儿眼:“什么意思?” 阿离解释道:“善见城外是须弥山,须弥山外有三千大世界,三千中世界,三千小世界。邪佛并没有办法凭空创造出不存在的记忆,祂不过是在这无穷无尽的世界里,为你的朋友找了一段有利于祂的记忆。” 如果一个人每做一个选择就会发展出一个平行时空,那么这个世界上会有数以亿万计的平行时空。在有些时空里,你的朋友会变成敌人,而在有些时空里,你的失去的东西都会还存在。宗年只是接收了一段不同时空的自己的记忆而已。他并没有重生,但他又确实活过了一段那样的人生。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然而这厢阿离的话音刚落,转头陆仁便看见在村子的方向,有一道火光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第45章 返乡(十二) 宗年整个人都站在了熊熊大火中。 宗年曾经历过末世二十年,早已在出生入死之中把宗家的秘术练习得淋漓尽致。此刻他正如同松柏一般,站在他用火符创造的火圈之内。四方涌动的风扬起他身上宽大的白色衬衫,衣袂翻飞,露出了一节劲瘦有力的腰肢,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根轻轻一折就会断裂玫瑰枝一般,引人遐想。可尽管宗年看上去是那样的弱不禁风,但他坚毅沉静的表情,却又让旁人无法轻易把这个站在火圈里的少年当成无害的菟丝花。 包裹着众人的火圈愈燃愈烈,已经彻底变成了一道首尾衔接的圆形火墙,直冲天际。这火符创造的火焰并没有很高的温度,但是却让火圈外的村民感到畏惧,从而很好地保护身在其中的宗宸、关尔越和陆阳。 事实上,末世里的宗年算不上一个聪明人,但他之所以能在末世活到最后,是因为他足够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聪明人的勾心斗角都也不过只是过家家般的隔靴搔痒。 而在宗年的旁边,被誉为玄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的宗宸,正惊讶地看着这个刚刚还被他按在地上揍的表弟。宗宸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只会跟在自己身后叫“表哥救命”的宗年,如今竟然已经不是他能望其项背的存在了。至少宗宸自己,现阶段还无法用火符画出这么坚挺又这么大面积的护身结界。 一丝不为人知的苦涩涌上了宗宸心头。 但好消息是原本气势汹汹的村民被悉数拦在了火墙之外,不得寸进。 但是对宗家几人有利的局面却并没有能够持续多长时间,不多时,一声佛偈从人群后方传来。 正在卯足力气施法的宗年听了这声佛偈,表情明显怔愣了一瞬,周围火圈的火势也同时随之变得弱了一些。宗年看见了给他重来一次机会的菩萨,祂此刻竟然就站在火墙之外,向他投来专注的目光。 菩萨脚踩莲台,身上穿着层层迭迭的白衣,纤尘不染。眉间的一点朱砂鲜艳夺目,全身散发着圣洁的光,正含笑看着宗年,庄重地开口问道:“宗年,你信我吗?” 宗年见到了菩萨,听了菩萨的话之后,肉眼可见地放松警惕了起来,他有些欣喜地看向宗宸,像是海上漂浮的人抓住了浮木般,说:“哥!菩萨来了,咱们有救了!”可回头的宗年看见的却是宗宸凝重的表情。 宗宸郑重地对着宗年摇了摇头,拦着他,不让他撤去周围护身的结界,亦不准他靠近对面的菩萨。故事太长,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的宗宸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个问句,他问宗年:“表弟,你信我吗?” 接着,宗宸指着隔着火光,被上升的热空气扭曲了面容的菩萨说:“那是披着佛皮的邪魔,是要来害我们的人,你不能相信祂。” 可对面的菩萨却对宗年说:“你哥哥已被邪魔占了心神,分明是要害你,你可不能信他。不信你问他,是不是刚刚还在嫉妒你?” 一旁宗宸听了邪佛这话,发现自己刚刚那点不堪的小心思竟然被敌人发现了,半是气恼半是羞愧,他的脸颊也在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但心里有些嫉妒宗年也是事实,不擅长说谎的宗宸,居然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辩解的话来,无端惹人怀疑。 邪佛见了宗宸这副模样,那双泥塑的眼瞳中带上了些许得逞的笑意,他对宗年说:“你看,是否如我所说一般。”说着,邪佛便欲上前。就在祂正要走过已经减弱的火墙,来到众人面前之时,异变陡生。就在邪佛离火墙仅仅一步之遥时,原本已经减弱的火势却陡然升高,甚至比一开始还要高上许多。 那是宗年在表达他的愤怒。 宗年红着眼看着面前所谓的菩萨,厉声责问道:“你知不知道宗宸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敢污蔑他被邪魔占据心神要害我!绝不可能!”宗年一字一顿:“只要表哥还有一口气,就会为保护宗家,保护活着的人,战斗到底,永不妥协!” 宗年永远记得上一世宗宸死的那天。 宗宸本来可以全身而退的,如果不是为了救他的话。彼时的宗年什么都不会,除了拖后腿没有别的长处。但就是这样,宗宸也从来没有丢下过他。因为他是宗家最年轻的当家,他有他的责任,也从来不逃避属于他的责任。 那一天,宗宸顶着万鬼噬咬之苦,伸手在宗年的眉心点了一下,用最后一点力气运作起了缩地成寸之术。宗年只记得他看见宗宸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空中用力一挥,大喝一声:“走!”接着宗年的身体便不听自己使唤地开始自主行动了起来。 离开前,宗年最后看到的,是宗宸高大宽厚的背影,和已经残破的躯壳,他的血流得太多了,在地上已经汇成了一个小水洼。可宗宸只是回头,云淡风轻地对着离去的宗年扯出了一个极浅的笑。那一刻,宗年明白,其实哪怕宗宸自己都战战兢兢地走在风雨里,但从很多年前开始他便一直在尽自己所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宗宸,也早已是很多人的信仰。 宗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宗宸一边,接着两道符咒从宗年手中飞出,直直地射向邪佛的面门,瞬间四围电闪雷鸣,其中更是有一道雷电直接击中了邪佛,引起一片巨大的烟尘。只听宗年清朗的少年音在烟尘中传来,他一字一喝道:“诸怪现形!” 少顷,电光带起的烟尘散去,而站在对面的邪佛也露出了真面目。那恶心的样貌着实把宗年吓了一跳。他强忍着不适对宗宸抱怨道:“我竟然一直都在拜这么恶心的东西吗?!” 然而宗宸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看见邪佛瞬间张开了螺髻上的眼睛。宗宸与宗年没有准备,与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撞个正着,对上了眼。 几乎是一瞬间,宗宸和宗年晕了过去,保护着他们的火也瞬间熄灭了。 佛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四人,兴致缺缺地对站在不远处的村民说:“一群不堪教化的牲畜罢了,拉去做本月斋戒的牺牲吧。”村民们得了令,便要上前抬走横陈在地上的四人。 然而正当两个村民靠近陆阳的时候,原本沉睡已久的麒麟崽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话分两头,另一头,陆仁正跟着阿离奔跑在山间。阿离生于斯长于斯,熟悉这山上的每一棵树和每一株草,她在这座山上奔跑的样子就像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优雅又灵活。而紧随其后的陆仁却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像是一个被强迫着跑马拉松的老年人,让人忍不住担心会不会下一秒就直接会被抬入ICU。 阿离边跑边同陆仁说:“那邪佛用村里各家各户的神龛和卧佛雕像摆下了聚灵阵,在这个聚灵阵里他是无敌的,我们需要想办法破坏这个聚灵阵。东西你带上了吗?” 陆仁闻言举起了左手上拿着的物件,只见他手里此刻正拿着个被黑布包裹的对象,约莫小臂长短,看不清楚是什么。 这是祁屿冒死从邪佛那里抢来的法器。 说起这法器,也有一段来历。它其实原本也并不是邪佛的东西。很久以前,邪佛本来不过也是缘觉界一名普通的摩利,有一天善见城里的一个天人外出办事,遭遇了偷袭,然后丢失了法器,恰好被邪佛捡到。邪佛无从归还,便暂时搁置在了一旁。 不幸的是,后来那名天人却自己找来了,于是邪佛被判偷盗,要剁去手脚,丢入咸海。邪佛觉得冤枉,于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连夜出逃到了人间界,这才引发了后面种种事端。又因天人乃是佛界生灵的统称,故而这法器也可算是佛门宝物。 阿离见法器被陆仁妥善地保管着,也终于放下了心,便全心全意地继续带着陆仁抄近道赶路。他们要尽快前往卧佛,毁掉聚灵阵。 途中阿离还仔细关照陆仁:“一会儿务必不能看卧佛的眼睛。善见城四界善用大千世界之法,可以把人的魂灵随意关在三千世界的任意一处。稍不留神,便会在无穷个世界的无穷个人生中迷路,望不见来路,找不到归途。灵魂迷路,肉身自然也就陷入了无止境的沉睡中。到时候肉身被毁,便再也回不到此方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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