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类比暗藏的寓意简直是明晃晃,姜憬不会听不懂,狄九徽原以为自己可以在他脸上看到惊惑、诧异甚至是恼怒,姜憬却只是默默撇开脸,垂下眼睑平铺直叙地说:“他是太子,别这样说。” 一个想法闪电般划过狄九徽心底。 他知道。 姜憬知道申寒萧对他有意。 与其说震惊,不如说申寒萧待他与旁人格格不同,明目张胆的偏爱察觉不到才是意外吧。 狄九徽拿不准姜憬的意思,只能继续试探。 “太子殿下德才兼备,景星麟凤,乃是未来的一国君主,太子妃想必也是出身名门贵族,是位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二人必定伉俪情深恩爱非凡,日后携手登基为帝后,一同治理天下,齐家安邦。” 姜憬笑了一下,“是啊,这才是他该走的道路,天下归心,百姓爱戴,河清海晏,名垂千古,他会是一位好君王,而我会尽心竭力辅佐他,直到身死魂消。” “别的,都不重要。” 后一句嗓音低微得几乎听不清。 直到此刻,狄九徽终于确定了姜憬的想法。 无需他对申寒萧有没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心思,他的身份与抱负存在一日,他就不允许自己与当朝太子发展出师生之外的关系。 只要申寒萧不提,姜憬便能一直装傻装到天荒地老。 狄九徽心里的巨石轻了一半,不过申寒萧不像是个老实的,他犹记那一眼的冰冷与阴沉,像在看死人。 这是个安全隐患,指不定哪一天就爆炸了,还得趁早处理了。 他在后院找到正在逗狗的闫御,抬头看他时眼神有点奇怪,狄九徽没多想,跟他说了一下自己的担心。 闫御听完就说:“申寒萧与姜憬不同,执念不轻,这类人一旦抓住了他想要的,几乎不可能放手。” “那你有何高见?”狄九徽心平气和地问他。 “我建议放弃。” 天庭某位前人曾说过一句话——我立马就干嘛?我立马就放弃。 富含哲理,字字珠玑,闫御听后醍醐灌顶,一直将其奉为皋臬。 “你的拆散就是白用功。” 狄九徽痛心于他的摆烂,“还没开始你就打退堂鼓了?反正现在确定了,申寒萧喜欢男的,你赶紧变个男的去勾引他。” 闫御被他推了个踉跄,辩驳说:“我本来就是男的。” 狄九徽鼓掌:“更般配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去吧。” 闫御拒绝:“我不去,月老造的孽,与我何干。” “要不你走?”什么忙都帮不上,狄九徽要下逐客令。 闫御也不想走,看戏又让他火大,他假装听不见,转过去继续逗狗。 逗的是狗,笑的是狄九徽。 他觉得闫御这人真有意思,有时非常有主意,每次都坚持自己的主张,“不去”“不想”“懒得动”三位一体,看似固若金汤,但稍微软磨硬泡或者武力威胁一下就妥协,有原则,但不多。 这次也一样,狄九徽不想动粗,便熟稔地拉住他袖子,撒娇一样轻轻晃了两下,软和着语气说:“我们在凡间,就要按这里的规矩行事,也并非用你自己的脸,随便变个俊俏郎君,三分像姜憬,七分像姜子牙,咱俩双管齐下,必能成事,等事成之后就能回蓬莱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样都行。” 闫御有点动摇,想了想,还是不太同意,“很丢脸。” 狄九徽苦口婆心地劝说:“这里又不是天界,谁认识你。” 闫御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勾引这种事,我没经验。” 狄九徽说:“你要是经验丰富那就有大问题了。” 闫御:“……” “很简单的,你看我不就做得很好,依葫芦画瓢跟我学。”狄九徽得意洋洋地在他眼前扭了两圈,身姿婀娜,云袖翩翩,似起舞的凤蝶。 闫御耷拉着眉眼,半死不活地说:“像你那样矫揉做作,申寒萧见了得立即把我处死。” 狄九徽:“……” 不过最后闫御还是答应了,一如既往,“我做个心理建设。” “嗯嗯嗯。”狄九徽笑盈盈,闫御转身后秒变脸,朝着他背影指手画脚一顿比划。 等这件事结束了,把你按地上打。 闫御忽然回头看他,“你确定勾引有用?” 狄九徽被吓得一激灵,心虚地收住手脚,维持着满面笑容,“男人就吃这一套。” “你呢。” 狄九徽胡乱点了点头,“我也喜欢主动的。” 闫御若有所思。 “等你好消息。” 狄九徽笑眯眯送走他,回去前厅就见姜府管家领着一名大夫步履匆匆而来,他迎上去打听了一下,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说:“公子忽然腹痛不已,让我去请大夫。” “先前还好好的啊。” 管家说:“是啊,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狄九徽缓缓眨了下眼。 ……咦?
第33章 倒戈 闫御换了副模样。 三分像姜憬,七分像姜子牙,连身形乍一眼扫过去都十分相似。 东宫把守虽严密,但难不住一个神仙,今日皇帝新赏了一壶西域进贡的美酒,奖赏申寒萧办事稳妥,闫御取代了送酒的侍卫,又在其中注了一缕月老酿制的霞光醉。 这老头姻缘牵得一塌糊涂,在酿酒上还算有点本事,取朝阳和晚霞各一抹,饮上一杯能醉三日。 送酒时,闫御刻意弄出点动静,申寒萧雅致被打扰有些不悦,抬眸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不出所料地一怔。 “你。”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响声沉闷,“过来。” 闫御低着头走过去,“殿下。” “抬起头来。” 他依言照做,露出那张连表情都专门模仿过的脸。 申寒萧啜着酒仔细看了几秒,语气寡淡地下了结论:“你与老师有三分像。” 闫御答:“能与姜太傅有几分相似是小的福气。” 申寒萧唇畔泛起一丝笑,斟满的御酒被稳稳端起,暖色烛光下波光粼粼,起伏荡漾,“这倒不假。” 他将酒液饮尽了,白玉杯沉沉落在桌上,话锋倏然一转,锐芒毕露,“但我厌恶有人与老师长得相像。” 短短一句话,杀意已起。 闫御属实没想到申寒萧是个不喜欢玩替身文学的,是他思虑欠妥,走了个昏招。 好在两杯酒下去申寒萧已然醉了,他歪着头,单手撑着脸,一错不错地打量着闫御,存在于更深层次的潜意识短暂地接管了他的思维,自然而然地说:“可你更像另一个人。”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似曾相识的困惑令他皱起眉,申寒萧在近二十年的记忆中大肆搜寻,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却不得其解。 那似乎是很久远的东西,他毫无印象,想象力贫瘠到甚至连对方的大概轮廓都无法描绘,本能却让他说出这句话。 若是放纵沉沦将自我变成一片漂浮的羽毛,那人带给他的感觉便像一团烟雾,无处不在,可又抓不着握不住,拢在手心里没一会儿就散了。 申寒萧怔怔地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掌心,怅然若失似狂风突袭,身体有哪个地方不知不觉间就空了一块。 “殿下。” 面前之人的呼唤召回了申寒萧飘远的神志,他冷冷地看着对方。 “小的自知比不上姜太傅一丝一毫,能与殿下说上几句话,得殿下另眼相看便是沾了姜太傅的光,殿下对姜太傅的敬重无人可敌。” “我对老师……敬重?”申寒萧咂摸着这两个既喜又悲的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迄今为止他的心意全部藏在“敬重”的背后,无论做出什么举动,即便偶尔越界,有些出格行为,总有这两个字兜底,无人能察觉,也无人能当做把柄。 但在老师面前,暗喻也好,明示也罢,哪怕将心剖出来捧给他看,也只能道一声“敬重”,只有“敬重”,只剩“敬重”。 申寒萧拈着酒杯眯眼看他,“那你可知我对老师还藏了多少不敬的心思?” 他喝多了,没了平日的谨慎自持,堵在心底的话洪水开闸般倾泻,直觉告诉他这很不妙,按不住的情愫却在叫嚣,申寒萧看了看白璧无瑕的酒壶,许是这酒,这酒的味道又是似曾相识。 殿中只余他们二人,闫御缄默不言,唯有他一人开了话匣娓娓不倦。 “花浮酒影彤霞烂,日照衫光瑞色鲜。” “我初遇老师是在他最春风得意的那天,彼时繁花盛放,余霞成绮,满城春光绚烂,却不及他一人风华冠绝,整个京城的目光汇聚于他身上,素日里那些恃才傲物的文人收敛了倨傲,或惊叹,或窥探,或艳羡,他不卑不亢,波澜不惊,着红袍宫花,远赴琼林宴。” “那是我与老师的第一次照面,他谈吐文雅,谦逊恭谨,当场作诗引得满堂喝彩,他众星捧月,左右逢源,我看着却没来由讨厌,我知道那是嫉妒,铭肌镂骨,就好像在过往无数的岁月里,我怎么都比不过他。” “那两年里我从没有如此刻苦过,并非是讨父皇欢心,也并非是夺嫡,我只是想超越他,就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想法,而后有一天我被立为太子,姜憬以太子之师的身份入了东宫,辅佐在侧。” “那时我想,此生我再也摆脱不了他的影子了,纵使有一天我如愿以偿,成为他不可企及的高度,登高的云梯上也全都刻着姜憬的笔墨。” 申寒萧醉眼朦胧,喃喃自语,往昔幕幕从眼前快速掠过,清晰鲜活到宛若昨日之事,他不由失笑,自己都未曾料到竟记得如此清楚。 闫御附和了声:“姜太傅学识渊博,虚怀若谷,是个冰壶秋月般的人物。” “他当然是。”申寒萧一想到姜憬便笑了起来,森冷萧杀之气云散风流,温情得不可思议,“老师是我生平遇到最好、最独一无二的人,心如皎月,海纳百川,无人能与他比拟,老师也是唯一懂我的人,我们像是曾经磨合过很久,于是此生合该如此默契。” 闫御说:“殿下情深意重,姜太傅若是得知……” “老师绝不能知道!”申寒萧醉意深沉,理智只剩岌岌可危的一线,可在心中叮咛过多次的警惕令他斩钉截铁地否决这糊涂主意,“他若就此与我生疏,我宁可永远都不让他知道,我凝望老师的背影望了整整七年,每一次我都满怀希望他能转过头来看看我,一切皆会明朗,但老师有他自己的宏愿,他不能转过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以师生的身份。” 闫御听着觉得怪了。 从月老误打误撞牵上他俩红线,到哭求狄九徽下凡拆散,天界顶多过了半日,换成人界也就是半年,二人感情本该在半年前萌芽生长,可听申寒萧所言,他起念动心早在多年前便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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