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魔宫的探子回来了!” 昭南宗大殿。 谢瓒漠然地坐在正中,四周铺满书卷似的长页宣纸,如竹节玉笛般分明的手指,在漫漫纸页中顾自翻找着什么。 声音极淡:“说。” 这里就是全部关于仙参的见闻,谢瓒已经在这里看了三个月。 他不是爱看书的人,每次看到心烦意乱想要撕碎这些无用的东西时,他都会深吸一口气,想一想谢玄当时把他抱在怀里,教他读书的模样。 那时,天光透过窗子照在谢玄的侧脸,几近透明,眼底像是坠着星子。那是他这一生仅剩的美好梦境,再无其他。 “禀宗主,魔尊确实在侧殿里藏了一人。” 话音落下,谢瓒翻阅纸页的手微滞,面上仍然没什么波澜,继续道:“什么人。” 殿前禀告的弟子有些拿捏不住般,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支吾道:“属下觉得应是探子报错,已经叫他们再去查了。” “我问你是否报错了么?”谢瓒的声音没有任何冷意,平平淡淡,却生生激出了那弟子浑身的冷汗,一瞬间,连血都冰冷透了。 弟子连忙忍下声音里的颤意开口道:“回宗主,是一个凡人,探子说,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随意弟子才觉得可能有假。” 谢瓒手上腾地燃起一股爆溢的灵气,纸页骤然化为了飞灰,他面无表情地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弟子,道:“凡人?” 谢独一,带回个凡人? 谢瓒的神情毫无波动,却让那弟子觉得自己死期已到般折磨。 每次宗主这个表情,就一定会有人死得极惨。 可下一秒,谢瓒却忽然笑了,他轻慢地起身,走到那弟子身边,每一步都像是杀人的讯号,可临走到那弟子面前时,却柔和亲密地笑道:“你做的不错。” 说罢,他敛起笑意,转身离开。 徒剩那弟子脱力般瘫跪地上,背后已然被冷汗浸湿。 这喜怒无常的疯子…… 弟子在心头喃喃。 也不知是谁要遭难,看这疯子的模样,怕是要活生生折磨死那人不可。 简直是恶魔。 …… 谢瓒轻车熟路地来到魔宫,以他的修为,瞒过魔宫的守卫再简单不过,这戒备森严的魔宫对他来说,除了谢独一外,基本上如履平地。 他循着记忆里,探子给的密报消息,一间间宫殿找去。 听探子说,昨日那凡人也试着逃过一次。谢瓒便想起来,昨日他确实撞上了一个凡人。 当时未曾细想,看来那就是谢独一想藏起来的凡人。 藏匿凡人,又放弃仙参,谢独一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他已经有了令谢玄起死回生的办法? 谢瓒眉宇压下一片阴影。 他不会再让谢玄落到那两人任何一个手里,这一次,他会把谢玄牢牢锁在自己身边,这样,谢玄就永远不会再离开他。 正琢磨着,谢瓒脚下微顿,停在了一处侧殿前。 探子所打探到的消息里,那凡人就住在这。 他得避开谢独一,为了个摸不清作用的凡人跟谢独一动手打得两败俱伤不划算,会让谢亦寒那个畜生渔翁得利。 思及此处,谢瓒从手心溢出两道气,一道灵气一道魔气,两道气相缠在一起,逐渐向前方飘去,为谢瓒指引出方向。 这招是魔族都会的寻人术法,虽然他没办法像谢独一那纯种魔族一样滴一滴血就能施术,但他自己自创的方法,同样够用。 半晌,灵魔气朝着谢瓒身后的方向飘去,他找的不是那凡人,而是谢独一。 灵魔气飘向其他地方,说明谢独一此刻不在这里。 这大白天的,他去干嘛了? 谢瓒心生怀疑。 难道是偷偷去找谢玄的魂魄了? 然而谢瓒不知道的是,谢独一正在不远处的魔宫门口,和前来寻人的谢娇娇对峙,这才给谢瓒钻了空子。 立在偏殿前,谢瓒得知谢独一不在,便也没了什么顾忌,他轻易便一人一掌打晕了殿门口守着的魔修,推开门,踏步进去。 空荡荡的侧殿里,没什么品味的谢独一,只安了两扇巨大的花鸟屏风。 谢瓒轻嗤了声,一脚踹开了那屏风,霎那间便将屏风后的人惊醒。 那凡人竟在谢独一的殿里榻上睡了一觉,谢瓒微微蹙眉,心道谢独一这疯子也是不挑了。 他上下打量那被惊醒的凡人,对方吓了一跳,怔忪惊慌地抬眼,在看清谢瓒的脸后,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连逃跑都忘记,呆呆地坐在榻上。 “你是谢独一什么人?”谢瓒表面仍然装得温煦和雅,这是他惯常的神态,无论对谁都要装三分。 “我……”那人先是看着他一副百味杂陈的模样,眼睛时不时看向门外马上就要搜查到这里的魔修们,忽又急切道:“我们先走,一会再告诉你。”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急着背叛谢独一跟他走? 谢瓒眸光渐深。 原来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蠢货。 “我为什么要带你走,你不过是个……” 想要脱口而出的讽刺还没说完,对方慌里慌张地穿好衣服鞋子,打断他的话说道:“爹不知道你和娇娇独一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都长这么大,但是现在来不及说,我们快走,不然被抓起来就全完了!” 他的脸,确实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什么?”谢瓒听到娇娇两个字,神色骤然恍惚了瞬,他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拉回身前,试探着开口问他:“我叫什么?” 来抓人的魔修已经快要眼前,那人急得要命,险些就差推着谢瓒走了,无比心焦地说:“大名谢瓒小名猫猫,这还用问,我是你爹谢玄,快走!” 这什么世道,跟儿子见面还要先互通姓名。 谢玄咬了咬牙,抓着谢瓒的手腕冲到侧殿门口。 他回头看向那些魔修,再拖下去肯定会被谢独一逮回魔宫,那小王八蛋不知道又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折腾他。 这种时候,谢玄必须得赶紧跑才行。 最起码要让谢独一冷静几天再回来教育,不然现在谢玄现在还真有点管不住他。 听到他口中那个三年未曾听过的乳名,谢瓒彻底怔愣在原地,余光却看到有魔修已经转过廊角。他眉头微蹙,伸手将谢玄的腰扣住,腰间长剑瞬时飞出,足尖轻点在剑上,两人立刻逃出了魔宫。 被谢瓒扣住腰际,谢玄好不容易才勉强在窄剑上站稳,见到脚下的魔宫已经渐渐越来越小,人也看不清了,他才松下一口气。 只是腰间的手仍然紧紧地抓着他。 谢玄抬头去看,当初最小的小崽,竟然在三年内长得比他还高了。 他家这是什么巨人的基因吗? 但谢玄笃信自己不会看错,因为这张脸谢玄太熟悉了,娇娇还多少变了些,猫猫跟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小孩放大了。 “猫猫,爹站稳了,你松手吧。”谢玄擦了擦额头的汗,刚刚太着急,跟猫猫说话也语气重了些,希望小孩没放心上。 可腰间的手仍然没有松开,而且抓得更牢,像是生怕把他弄丢般。 谢玄有些困惑地抬眼看向谢瓒,见他没有回头,想着兴许是御剑需要集中精力,不能分神罢。 于是他伸手轻轻搂住了谢瓒的腰,笑道:“猫猫,松手吧。爹扶着你,掉不下去。” 被他搂住,谢瓒浑身先是一僵,随后从谢玄的身上收回手,思绪大乱,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先是谢独一突然说不要仙参了,后是谢玄说会被人抓起来,答案已经清晰明确。 谢独一想把谢玄的身份掩藏,然后永远让谢玄留在魔宫,成为他的人。 甚至根本不打算把谢玄借身还魂的事告诉给他和谢亦寒。 这个畜生,真想回去一剑杀了他。 谢瓒胸口鼓胀,有太多问题想问,有太多的话想说。 而想来想去,他最终只想到一句话。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谢玄知道自己杀了很多人,绝对不能! 谢玄现在这副模样看着不像知道,否则应该第一时间就要罚他骂他才对。 他要把谢玄带回昭南宗,然后再也不让谢玄靠近那两个混账疯子。 打定主意,谢瓒御剑飞回昭南宗,他这些年雷劫封印已开,修为日益攀升,就是和谢独一跟谢娇娇斗也斗得起。 剑落青砖,谢瓒扶着谢玄的胳膊,将他带下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谢玄。 三年。 等了三年! 他呼吸紧促,胸腔满是鼓动的声响,仿佛想要直接冲破皮肉般。 “猫猫?”谢玄小心地伸出手,在谢瓒眼前晃了晃,幺崽的眼神莫名让他有种对方想把他拆吃进肚的错觉,“这三年你受委屈了,你刚刚为什么会出现在魔宫里?” 谢瓒仍盯着他,谎话脱口几乎不需要任何思考:“我奉宗门之命,前去跟魔种交涉。” 闻言,谢玄忽然抬起眼,直截了当地戳破他:“你是奉宗门之命,还是你自己去找谢独一交涉?” 谢瓒倏然愣住,胸口狂跳的心脏忽然像是被当空浇了盆冷水,温度急转直下,浑身都冷了起来。 “我不是……” 他想辩解什么,平常伶牙俐齿的嘴,却在谢玄静静看着他的眼神中缄声。 原来谢玄知道了。 从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了。 “那日在酒楼看到你织毛衣其实就有些怀疑了,但是当时没有看到脸,我想,可能世上真有人喜欢织毛衣呢?”谢玄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他轻轻笑了声。 谢瓒呆滞地看着他,许久,缓缓低下头去,轻声道:“爹爹不生气吗?” “生气?”谢玄反问了句。 谢瓒心头一紧,万没想到自己修炼到渡劫期,面对谢玄的问话还会感到心虚害怕,他不自在地撇开眼,道:“我…我做了错事。” 闻言,谢玄脸色稍淡了些,说道:“猫猫,以前爹教你背过清心咒,你还记不记得第一节。” 如今他的猫猫长身玉立,一袭水青色长衫,稳稳站在剑上,简直跟真正的仙人般。 可人永远不可只看表面,要究内里。 “清心治本,至善谋身。”谢瓒掩在袖中的手,渐渐蜷紧,生生把手掌掐出血来。 谢玄点点头,说道:“爹只希望你记住这句话,其他的,爹不会多说。” 不会多说。 也就意味着,不会管他。 “为什么?”谢瓒不可置信地看他,“如果是换做谢亦寒和谢独一,你也会如此?” 闻言,谢玄微微怔住,他想起谢独一和谢娇娇那副一看就爱惹是生非的样子,倏忽笑了笑,说道:“不,跟你不一样,爹肯定会揍他们。” 谢瓒却挡在了他身前,不死心般问道:“为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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