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到了风云变幻的这一刻,是否按照巴尔设计好的路线走,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可能恰恰相反。 守城军缺少指挥,被耍得晕头转向,很快落入下风。 没过多久,一个探子摸样的人匆匆往回赶,而后贵族男点了一队兵,浩浩荡荡朝山上走。 那方向让水寒想到了一个地方——国王道818号。自建国以来,一直是王储在宫外的住所,直到伊让当上了国王,才把它赐给巴尔。 水寒脚程快,走的又是屋顶捷径,比大部队先一步赶到,看见伊让站在老宅的废墟中,孤零零的,被淋得浑身湿透。 伊让没有穿王袍,没有穿可以增高的方跟鞋,素衣赤脚,布料和头发紧贴在身上脸上,单薄又矮小,与先前刻意营造出来的强势形象大相径庭。 稍逊,伊让开始走动,如野鬼般在残垣断壁间来回游荡,不时蹲下来翻找,他全程一言不发,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 烧过后脆弱的木头被踩得咔咔作响,这种清脆、单一、重复又无序的声调出现在夜深人静之时,伴着哗哗雨声,释放出浓浓的孤独与悲伤。 有道是人心长在一侧,所以总是偏颇。就像巴尔,总说伊让是他的挚爱,甚至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但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选择格雷斯。 水寒眯着眼,紧盯伊让手腕上的世界盾,想要抢过来,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稍逊,伊让从废墟中挖出一本残破的日记,里头字字句句,写满了巴尔对伊让的爱。 一见钟情、暗恋、肉欲、挣扎、怀疑、自责、逃避……他也曾有过想要独占伊让的时刻,有过不负责任的双宿双飞念头。 再后来,日记就变成了大段大段的纪实和分析,研究如何平衡各方势力,以确保伊让稳坐在王位上,一世无忧。 所有无法说出口的心声化作点横撇捺,字迹从稚嫩一点点变成熟,变冷静理智,变得再也感知不出温度。 日记的最后一句,“不要惧怕,控制自己,爱他。”似乎是伊让烧毁马街818的前夜写下的,那时巴尔已被迫服下秘药,写得颠三倒四,伊让看了好久,才勉强辨认出来。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逼近。 重甲兵冲进来,个个手持火枪,如临大敌般将伊让团团围住。跟在后面的贵族男背着手,沉声问道:“巴尔将军呢?” 听到巴尔的名字,伊让神色一凛,但没给出任何回复。 那男人耐着性子,又将问题着重重复了一遍。 “闭嘴。”伊让合起日记,将目光缓缓移过去,“你们吵着他了。” 贵族男:“别跟我装疯卖傻!今天要是见不到将军,我就拿你血祭,以稳军心!” “杀我?”伊让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侧着头,看了半天,似乎才认出眼前的人,“是你啊,波特王叔,难怪子爵非要赖在凯城不走,原来他在等你回来。” 波特上下打量伊让,发现难以沟通,便吩咐部下:“抓起来,记得留活口。” “我看谁敢以下犯上!”伊让大声呵斥,九头蛇的虚影在空中闪了闪,又突兀地熄灭。 重甲兵其实有被吓到,但过后见无事发生,便直接上手抓捕,还以火枪仗打伊让的肩背和腿,逼他跪下。 波特本就对这个国王怀恨在心,趁巴尔不在,夺过部下的配枪,一枪打在伊让膝盖上。 “啊!” 伊让痛得大叫,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只得发动世界盾,不料太阳花状的瓣叶才张开一些,忽然倒行闭合。 水寒背后有风刮过。 枒桫收起翅膀,足尖轻点屋脊,翩然落在水寒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却不说话,水寒用眼尾余光扫了扫,只见枒桫凝神捏诀,正在用龙力与伊让争夺神器的控制权。 世界盾、九头蛇、巴尔。 伊让在一夜之间痛失三个倚仗,像落水狗一般被人追着棒打,他抱着头大喊大叫,将所有人包括月白水寒枒桫通通骂了一遍,唯独舍不得咒骂巴尔。 这场闹剧最终以六个重甲兵压住奄奄一息的伊让告终。 枒桫手腕轻转,世界盾脱离伊让的控制,飞回她手中。她满意地朝水寒点头:“一次性解决了两大难题,司祭,这次你做得非常好。” 水寒:“现在伊让退出,意志剑以及秘药的计划,可以详细跟我说说了吗?” 枒桫:“尽快找到夙夜璜,其他的不必多问。” 枒桫离开后,水寒继续站在屋脊上,看着物非人也非的国王道818号,下意识擦了擦手。 即便他手上并未沾染血污,或者其他不干净的东西。 个把月前,在这里气得吹须碌眼的老佩尔西不在了,子祈和巴尔也相继离开。 接下来,伊让估计会被处死。 那个叫波特的亲王,多半会将王位占为己有。 吉特肯定借此机会反击。 那么枒桫的底牌又是什么? 亲眼目睹了历史洪流不断吞噬世人,他坚信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只是担忧这回又要编出什么理由,才能在月白那里将这事翻篇。 如果有一天,月白和自己站在世界的两端,或是落到巴尔和伊让的下场…… 水寒揉了揉眉心。 其实不怪他会这样想,皆因巴尔伊让的身上,有着许多他和哈恩的影子。 庆幸的是,哈恩以一种极端的方法扭转了局面,极大限度避免了两人正面冲突。 只是走到如今,天意弄人,已放下过往的自己和月白角色互换,而月白想要守护的群体,比小小泽挞和格雷斯庞大得多。 回到新桥旅馆时已近破晓,月白、鸯鸯、蒲桃,还有牧哥阿望都在。 蛋散似乎哭过,又睡下了。 大伙见到水寒后,不约而同停下交谈,紧接着挨个挨个离开,只余月白神色凝重,继续待在房间里。 水寒心下一沉,还是笑着问:“在聊什么?” 月白反问:“你刚才去哪了?” 水寒:“回来的路上正巧碰到伊让,他到巴尔的旧宅去,我怕有什么变数,就一路跟着。” 月白:“后来呢?” “被一个没见过的贵族抓走了。” “贵族?普通人?伊让身上不是有世界盾吗?” “盾被枒桫收走了。” 月白搁在桌上的两手不自觉交握着,似乎有些心绪不宁:“我们翻遍了王宫找不到巴尔,鸯鸯说他可能死了,是用归元戒自裁,夙夜璜和世界盾都救不回来。” 水寒:“嗯。” 月白:“你问我要归元戒的时候就知道了,是不是?” “对。”水寒撒了个小小的谎,“之前你染疫昏迷不醒,巴尔安排我们住宿,顺便跟我商量了这事。” 月白:“巴尔提出的?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过。” 水寒:“他让我保密。” 月白:“你有没有劝过他?” 水寒:“没有。” 月白眉头紧皱,两手微微颤抖,不解道:“为什么?”
第123章 阴云(下) 水寒坐下来,抓过月白的手捂在手心,无奈说:“你看巴尔那性子,是劝得动的吗?” 月白:“……” 水寒:“我们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可现实它就是不按咱们的意愿走,铺就出这条路的’因’太多,全都指向那样的’果’,连神明都束手无策,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再说,牺牲自己守护国家,是巴尔自己的选择,而我要的,是付出最小代价,铲除伊让这一大患,我有什么理由不配合他?” 这回答赤裸直白又自私功利。 月白气得直哆嗦,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却又知道水寒并没有做错,倘若真要责怪,只能怪自己无能,没办法在保全朋友的情况下,阻止伊让。 水寒一改从前的习惯,不安抚不岔开话题。 经历了巴尔和伊让这一事件后,他想逼月白,趁月白对他感情还深的时候,一步步逼月白改掉对他人仁慈的坏习惯,好为日后获取意志剑铺平道路。 两人相持不下之际,外头突然响起歌声。 一开始是零零落落的几句,歌者唱跑了调,也记不住词,节拍还因断断续续而变得十分奇怪。 但附近的人没有笑话他,而是跟着唱了起来。 凯城人、萨默郡人、兔耳矮人,守城军、攻城的重甲兵、因不满新政令而从各地赶到凯城示威的民众,以及长年在格雷斯做生意的外国人…… 除了服用秘药者不为所动,其他人暂时放下偏见和敌意,整齐划一地配合着,发出同一种声音。 浩瀚声浪萦纡在凯城上空,化作一种与以太力相似,但又更为神圣的力量,洗刷着每一个角落。 敲门声成了唯一的不协调之音。 月白打开门,看到新桥餐厅老板礼貌地点点头,从一大捧百合花束中抽出两支分发给他们,说巴尔将军被人害死了,请求大家参与哀悼仪式,让将军的灵魂免受魔鬼折磨。 月白接过花,难过地擦了把眼泪,像所有人一样走到大街上。 那曲子他没有听过,只能笨拙跟着哼唱,因愧疚和悲伤,他闭上了眼,因而没有察觉到身上夙夜璜和归元戒的徽记发出微弱的光。 水寒手腕上的魁札尔铃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旅馆中,蝶梦觞在背包里抖得“咯咯”作响。 枒桫站在城堡最高处,沉默看着手中赭石和湛蓝的两道光奔向月白所在的方向,跟其他光束交汇在一起。 遥远的对面世界,还未升起的方舟底部,石制管风琴奏响了第一个音阶。 巨响惊动了月白。 他幡然抬头,看到灿烂阳光的映照下,半空之中,浮现出一个长条状的影子,像是一把带环状护手的刺剑。 可是只一秒,它就消失无踪。 月白:“刚才那是……” 水寒:“意志剑!” 阴云蔓延,遮挡住了阳光。 等到哀悼仪式结束后,伊让被五花大绑推到行刑架上。 讽刺的是,这玩意正从王宫搬出来的,绞杀老佩尔西的那一座。 波特亲王宣读了伪造的遗书。 伊让发狂,冲波特仰头大喊:“你撒谎!巴尔没有说这些!他没有!” 波特瞥了他一眼,继续说:“我父是凯王堂弟,为保卫国家而牺牲。我是巴尔将军的副帅,在库姆和吉特战役中任总指挥,对将军的不幸遭遇,我深表遗憾,但格雷斯不能一日无主,现遵从将军的遗愿,我……” 伊让:“哈哈哈,巴尔不会庇佑你们的,他喜欢我!这片土地,这些宫殿是我的,全是我的!你们别指望从我手上夺走!” 波特挥手示意卫兵:“堵住他的嘴。” 伊让突然发力,撞跌卫兵挣脱禁锢,全速扑向波特,沉睡了一整夜的九头蛇恢复了些许能量,在他身后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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