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江衍没有掩饰的意思,却也没有表现出多问些什么的兴趣。 凤君尧忍着心底的酸涩解释说:“因为,千芳就是那炎夷国的公主。” 在那场婚礼之上,从千芳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开始,凤君尧就知道,炎夷国与凤君宕的联手,不过是千芳用来报仇的一个步骤而已。 “报仇?”江衍不太了解,却还是猜测道,“万孚……是凤君宕杀的?” 凤君尧捏着江衍的手点了点头,伸手将他被风吹乱了的额发捋顺了。 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脱下了那身不被江衍待见的墨色衣袍,为他披在身上,才接着说:“凤君宕曾经效法杯酒释兵权,万孚却为了一族安危,装傻拒绝交出兵权。但他自知难逃一死,曾经为了千芳找过我。” “所以,千芳其实是知道的。”江衍不太在意地点了点头,说,“找你报恩,找他报仇,一家就能把要做的都做了,也是省事了。” 恩是恩,仇是仇,千芳倒是看得通透,最终也没有忘记助一次她的“尧哥哥”。 凤君尧看他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还是温声说道:“从这出去以后,便是真的桥归桥,路归路了。” 江衍看了他一眼,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 一路畅通无阻,除了炎夷国的军勇,这一路他们再没见到过任何一个国君护卫。 出了宫门,只一抬眼,便看到了等在宫门外的江傲和喻古。 江衍了然,对着江傲说道:“你把宫里的护卫都清理了?” 江傲挑眉点头道:“借兄长的光进了几趟宫门,自然要给兄长留些报酬,不是吗?” “我还是想听你叫哥哥。” 兄长叫起来,总归是有些膈应的。 江傲笑了:“兄长就知足吧,还当自己是那年不知事的小孩儿么?” 江衍也笑了,只是笑得有点累,隐隐约约在眉眼间显出了几分疲倦来。 喻古看到江衍脸色有异,提醒道:“王爷,先带公子回王府休息吧,小路也都等得急了,不是卓叔拘着了,这会儿都该跑到这儿了。” 不用喻古提醒,凤君尧也察觉到了江衍身体的虚弱。 那个风雪夜里,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对待自己这身子的…… 正这么想着,伸手要去揽人的时候,江衍的身子微微一晃,下一刻便软倒在了肩侧。 “阿衍!” “公子!” “爷,替代公子的人找到了,人很好,只是被公子藏在了皇城脚下的城隍庙里,人已经平安回府了。” 喻古轻声向守在榻侧的凤君尧汇报着,不由得看了床榻上仍未清醒的江衍一眼。 凤君宕命人到皇城脚下截人的那一夜,江衍就在皇城脚下的城隍庙里。 他将替他的人迷晕了,藏在了城隍庙中,自己替了那人被带进皇城。 而江傲,一路都跟着。 虽然凤君尧大概也都猜到了,可还是因为江衍的“自贱”而心中微微刺痛。 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心甘情愿地被人绑缚过。 就因为他的“放手”。 “喻古,”凤君尧看着榻上连呼吸都是灼热的人,眸色深沉得见不到底,近似低喃地问道,“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江衍说的没错,能够伤害他的人只有他凤君尧。 五年前是,杀江傲而受血咒折磨时是,这一次,还是…… “你说,他……还会原谅我吗?” 凤君尧是真的不敢确定,这一次,他还能让人心软吗? 他能感受到,江衍的一颗心,似乎有些跳不动了。 上一次犯的错,江衍还是愿意听他说,问他缘由的。可现在,他似乎对什么都没有了知晓的欲望,好像那些所有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凤君尧,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先杀死我自己。】 【可我最不喜的,是你要走,却总不告诉我……】 【……我愿意一生与你共白头,可你答应了我,如果白不了头,你会带我一起走!】 【凤君尧……你放开我的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在找到你之前,会把坟墓挖好了?】 他挖好了坟墓,可是已经不想带他一起躺进去了。 “王爷……” 喻古本就嘴拙,此刻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自家的王爷,只能这么看着,看着两个人各自受着折磨。 风雪已过,天空却未能云开见日。 宫中传来了消息,帝王驾崩了,只不过不是死在了离人蛊下。 但已经没有人,去追究他是如何死的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权之争理所当然地,在这几日里愈演愈烈,远在宫外的凤鹄天却只是默默地,为他真正解脱了的父亲燃上了一炷香。 江傲起初还担心他会有点不接受这个事实,凤鹄天却笑了,看着那宫墙的方向低声说道:“这是他最合适的结局了,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因为那些权啊利的癫狂,我该替他高兴的。” 他的父亲,那个权力至上的男人,最终还是为了他痴狂了大半生的东西而陨落,于他而言,也不算是不值得。 “从今以后,这宫墙大院里的人和事,就都与我与我无关了。” 凤鹄天笑着看着江傲。 “我们,回家好么?”
第100章 你带我回枯缇,好吗? 江衍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七岁那年的冬天。 大雪封了枯缇山,除了天上的飞鸟,他已经找不到地上能够跑动的一个活物陪他玩了。 他坐在廊下仰着头,看着纷纷扬扬下个不停的雪花,想着若是那树梢底下藏着的虫子也被冻死了,那他是不是连飞鸟也要看不见了。 为了不要让他能看到的最后一些活物,也因为没有吃食而离开枯缇,小小的江衍跑到房中,端出了娘亲为他剥的一盘瓜子仁,洒了好大一把在雪地里做了一个陷阱。 抓到一只前来觅食的小鸟时,小江衍是欢喜的。 可到了夜里,他用过晚膳,去看那只被他关在笼子里悉心对待的小鸟时,看到的却是鸟儿僵直了的尸体。 那以后,他以为所有的鸟儿都是这般桀骜不驯,直到拿到了那只会跟他谈天说地的鹦鹉。 可惜,最终那只鹦鹉也死在了他的手里。 江衍想,也许有些东西,本就不该属于他的,即便到手了,最终也会失去。 那,是不是不要去要那些东西,就可以再也不被抛弃? 醒来的时候,江衍看了头顶的帐幔许久,才想起,他不是在枯缇。 身边有着熟悉的温热气息,那是从前让他无比安心的气息。 江衍微微侧转了头,看到合衣靠在榻旁闭着眼的凤君尧,那张脸上满是疲惫之意。 伸出手,想要去摸一下那人难得显露在下颌的青色胡茬,还没碰到那张脸,就被温热的手掌握住了指尖。 凤君尧一双眼根本没有刚睡过的浑浊,暗沉幽深。 “醒了,饿吗?” 似乎每一次他醒来,这人都是这么问的。 江衍摇了摇头,看着他不说话,手却还是固执地朝着那下颌递了过去。 有些扎手,像是细碎的沙砾摩擦着指尖,微微的痒。 “我睡多久了?” 凤君尧抓着他想要收回去的手,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指尖,说:“三天了,你睡了三天了。” 这三天里,他总以为江衍是再也不愿意醒来了,还好,还好他没把自己沉进那个暗沉的梦境里。 “我让小路给你端碗粥过来,好吗?” 凤君尧问得小心翼翼,江衍听得明白,有些迟钝地转头看着他,好半天才说了一声“好”。 只一个好字,就让凤君尧松了一口气。 江小路端着一些清淡的吃食进到内室的时候,江衍已经又在榻上闭上了眼,只不过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朝着江小路看了过来。 江小路悬了好几日的心,在听说少爷醒了要吃东西时才放了下来,这会儿见着了人,脸上又是委屈,又是心疼。 “少爷,你答应了带着小路的,怎么又不守信用。” 江衍看他委屈的样子,唇角微微勾了起来,露出了醒来以后的第一个笑。 “你不也,没有守信。”说过跟着他同进退,却…… 江小路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凤君尧一眼。 凤君尧知道这话说的不是江小路,只是江衍不愿意直接对着他说了而已。 “小路你先下去吧。”凤君尧接过了吃食,放在了榻旁的几案上,“我来就好。” “是。”江小路明白现在不是他说话的时候,便听话地退出了内室。 室内一片安静,没有人言语。 江衍靠在床头,看着凤君尧将汤匙中的粥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张嘴配合着一口口吃下了,像是一个不知道饱暖的小娃儿,你给,他就吃。 一碗素粥就这么一勺一勺地被喂完,凤君尧放下碗,看着仍然没什么精神的江衍,站起了身。 走到窗前将窗关上阻了寒气,才回到了榻前,合衣躺在了江衍身边,伸手将人轻轻地揽进了怀里。 “阿衍,同我说说话,好吗?”他怕了,是真的怕了,“一句也好。” 江衍的呼吸清浅,好像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有什么情绪波动,只在胸前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熟悉的姿势窝到了他怀中的最深处。 这人身上的气息还是一样的带着一丝檀木的香气,闻得他有些昏昏欲睡。 凤君尧等着,等到他以为自己又要失望了,才听到胸口处传出一个细碎的声音。 江衍闷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说道:“……说什么?你想……听什么?” 凤君尧:“说什么都好,怨我,骂我都可以,只不要什么都憋在了心里。” 凤君尧声音有些干涩,其实他也不知道要人说什么,他就是害怕江衍这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的模样。 这会让他觉得,江衍的一颗心,早已平静无波,连他都不能在那片湖海里掀起一丝波澜了。 江衍很想说,怨你,骂你,便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 可他终究是见不得这人难过,所以他宁愿难过的是自己。 既是不想让他难过,那便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多想过。 江衍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微微抬了头,贴在凤君尧喉头处轻声开口:“你跟我说说,我睡过去了的这三天,都发生了什么吧,我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腰间的手瞬时收紧了些,江衍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却没有提醒他松开一些。 “随时都可以走,我只是在等你醒来。”凤君尧抚着他散落在被褥间的发丝,跟他说着那宫墙之中新掀起来的一轮权利的争夺,说着江傲凤鹄天,说着皇城太守纪临安的辞官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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