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布好之后,焱阁的内室又传出了他们早已见怪不怪的“争执”。 “成日里汤汤水水,我又不是月子里的产妇,这么吃下去,也奶不了孩子啊……”江衍的声音依旧很虚,带着病中特有的软糯腔调,只是说出来的话实在是……白环与江小路对视了一眼,决定还是不予置评。 屋内的凤君尧已经替他们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又胡言乱语!” 江衍不依,汤匙舀动着碗里的汤,叹道:“想吃街角那家的烤鸭而已,都不让,每日里用这些清汤寡水的打发我,王爷果真是不疼我了。” 凤君尧无奈地看着刚舒服了一点,就憋不住演技的人,也不恼,就一板一眼地说道:“那些东西油腥过重,你现在身子虚,等养好了身子,想吃多少我都让人给你做。” 江衍撇嘴:“好不好得了,还不知道呢。” “……” 瞬间降下去的室温,让江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丢了汤匙要站起来,边认错道:“我错了……我是说,可能还要很久才能好,我就是嘴馋了啊。” “不会要很久。”凤君尧护着将他又按回了椅子上。 “嗯?”江衍仰头,就觉得眼前的日光,被俯身下来的人影,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一触及走,仿佛生怕多做些停留。 “不会很久。”凤君尧低喃着重复道。 江衍一双凤眼迷茫了一瞬,唇角的温度还未散去,那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温度,勾得他伸出了舌尖,将那残留的气息舔了个干干净净。 凤君尧的眸色瞬间黑沉了下来,隐有火光闪动,只是在江衍还未来得及探究之前,他就看似从容地,移开了目光。 真可惜,江衍暗道,阿尧的自制力似乎又长进了。 不合理的抗议自然是无效的,虽然还是觉得乏味可陈,江衍却也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眼前的“爱心膳食”,乖乖地接受了凤君尧的投喂。 “小路把太子请到了府里。”凤君尧舀了勺瘦肉粥送至江衍嘴边,看着他咽下,才继续道,“原本想跟你商量,可你昏睡到了现在,我便替你允了。” “请太子过来做什么?”江衍问,挑眉稍微想了想,就得出了结论,“难不成他想用太子胁迫江傲解除血咒?” 江小路是见过江傲对少年太子的态度的,那日带着他一起去悦华楼见太子,本就是有意试探,夜里江傲便如约出现在了城门外的密林中,也足以看出他对太子的安危甚是上心。想来江小路就是想利用这一点,才将人“请”进了府。 “可他毕竟是太子,也是你的侄儿。”无论如何,那孩子并无大错,况且他始终身份特殊。 凤君尧又岂会不知,只不过孰轻孰重,他根本无需去判断,眼下,他只需要做个决定:“是,他是我的侄儿,但如果利用他能救你,我不在乎做得更狠一点。” “什么意思?”江衍隐约觉出点什么来。 凤君尧看他:“血咒你也会,不是吗?” “……你,想让我给他下咒?”说不诧异,江衍自己也不信。 凤君尧并不意外在江衍的眼中看到惊诧,他知道江衍希望他能在这个事情上留一线,日后与这个侄儿,怕还有的是相见的机会,江衍自然不希望他们叔侄二人闹得太僵。 可,现在的凤君尧,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想知道,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地护住那一人的周全。 眼眉闪动了下,才若无其事地又舀了口粥递过去,道:“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能让江傲再不敢动任何伤你的念头。” 话语中的卑微,让江衍心底忽地一阵酸涩。这个人啊……明明是匡扶天下、平贼定乱的安定王,却为何可以这般的……让人心疼。可是,江衍却又觉得,这样的凤君尧,竟然有点可爱! 压下心底想去捏捏凤君尧的脸的念头,江衍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或许,并不需要做到这一步呢?”
第56章 海棠花下眠,何人不心醉 江衍太了解血咒对人体的伤害有多大了,它虽可以被消除,但一旦唤动过人体气血,归根到底还是会伤了中咒者的气血根本。 江衍从如今自己这身子上便能深刻体会到那种力不从心,而那个孩子,又何至于此? “阿衍,他或许是无辜的,可我真的管不了了。”道理谁都懂,但当一个人的心思只被那一个人填满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了什么道理。凤君尧便是满心满眼都只有江衍这一人,所以他并不打算讲什么道理。 将手中的碗放下,凤君尧看向江衍的目光柔得一塌糊涂,却也一眼能看到其中的不踏实。 牵起江衍撑在桌案上的手,无意识地揉捏着,凤君尧甚至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战场上杀敌他都从未退缩过,可面对这人,他却软弱了。 “阿衍,我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我怕你受伤,怕你喊疼我却不能替你受着……怕江傲稍一动那些念头,我就会什么都答应他,到头来,还是什么也做不了。阿衍,我只能让他什么念头都不能动,你明白吗?” 明白,怎么会不明白,有什么比看着心爱的人受苦却无能为力更让人痛苦的?这些日子,凤君尧眼下的青影不就是最好的答案。 江衍并不是每次都睡得那么踏实,好几次凤君尧在摸索着他的脉息时,他都能感受到这人手心的潮湿,和指尖的微凉。 一个常年手掌都暖烘烘的人,什么能让他指尖的温度突然间散去了那么多?害怕,或者说是,恐惧。 神医圣手,说出去可能会被别人笑话,凤君尧这神医之徒,竟然还需要靠不断地去探人鼻息,摸人脉搏来确认这人是否还活着!明明江衍胸口的起伏是那么明显,他却像是盲了眼,一定要摸到那沉稳的心跳,才能安下心来。 这人,是真的怕了。除了心疼,江衍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好,都听你的。”只有答应他,才能让他不害怕。 这顿饭,江衍吃的很乖,连同饭后那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也一口气灌了下去,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药碗撤了下去,一屋子的药材味却没有那么快能够消散,江衍耸了耸鼻子,不太爱闻这苦涩的气息。瞟了一眼窗外暖暖的阳光,仰头微微一笑,道:“阿尧,带我出去晒晒太阳吧。” 困在这屋子里这些时日,人都觉得乏了,好想沾沾日光,散散身子里这让人绵软的霉味。 抬眼看了看窗外,凤君尧犹疑了一下。阳光虽暖,但秋寒已盛,秋日的寒气渗透进身体的时候,往往是无知无觉的,以江衍现在的身子,他不无担心。 可到底是扛不住江衍期待的目光,叹了口气,从衣橱中取了件披风,细细地给他系上,才拥着出了门。 让人在校场的榕树边设了张美人榻,见白环带着几个丫鬟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垫子,凤君尧才放任江衍坐了上去。 “哪里有这么娇弱?”江衍觉得好笑,却还是顺了凤君尧的心,接过靠枕虚虚地靠坐在了榻上。 凤君尧不语,只伸出温热的手,在他瘦削了不少的脸上,轻抚了一下。 江衍按住了他轻轻一抚便想抽离的手,脸颊在温热的掌心轻轻蹭了蹭,微微闭上了眼。 好暖,阳光,和人。 “阿尧,我不是说了,是生是死,我都会拽着你一起吗?所以,你在担心什么?” 许久,江衍才轻轻地开口,微弱的气息喷洒在指尖,像在凤君尧心口挠了一下,道不明的悸动。 “担心你临了,又反悔了。”担心他活不了的时候,会对自己提不起刀。 “呵,”江衍笑,“不会的,我反悔,你也会自己追上来的,不是吗?” “既然知道,那就等着我,不准跑远了。” “好,我等着你,生或者死,都不跑。” 凤君尧心如水波荡漾,丝丝的痒:“你说的。” “我说的。”江衍勾唇,只是笑得有点费力,隐隐泛白的脸色隐在爱人手心里,只想要这人安心。 心知江衍已经力有不继,凤君尧抬起他的脸,也装作是没有看到他那毫无血气的脸色,安抚道:“乏了,就睡会儿。” 江衍点头,仰头看着他拍了拍身侧,用阳光照耀下更显得困乏的声音说道:“一起,陪我睡会儿。”这些日子,不只是他一人没有睡好。 凤君尧没说什么,顺从着在他身侧躺了下来,长臂揽人入怀,微微抬着头,挡去了照射在江衍脸上日光。 怀中的人眉眼渐渐松懈了下来,只一会儿,便听到了平缓的鼻息声。 清醒的时候,江衍曾笑过他,说这一次,竟然没有看到他生气了。他还能生谁的气?这人,还是自己?这人的脾性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怪自己考虑的不够周全,竟忘了,他们彼此的深情,都足以让他们宁愿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愿对方被伤害。 他是听到了的,江衍的那一句“我怎么可能,让你用我来伤害他!”可江衍却独独忘了,对凤君尧而言,最大的伤害,便是失去他。 当局者迷,换做是自己,凤君尧定然也会这样选择。可他就是心痛,无法抑制的心痛!他不敢想,那年江衍是怎样独自熬过“兰艳”的毒效期的,喻古的描述,怕是隐去了千之八百,根本是万里窥一。 短短这几日,江衍的消瘦便已经肉眼可见,怎敢去想那漫长的三个月。 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 被禁了来访的院子里寂寂无声,怀里的人睡得深沉,靠在自己胸膛的身子随着浅淡的呼吸微微起伏,几不可察,却让人安心。 偶有的一丝秋风,带来隔壁院落的淡淡桂香,盯着江衍睡颜的凤君尧便能看到,即便是睡着,这人似乎也因为飘来的清甜香味而微微挑起了唇角。 凤君尧就这样看着那微挑的唇角,许久,轻轻凑过去,贴上那微凉的唇瓣,贪恋了一会儿爱人的气息。 迷蒙中的江衍“婴宁”了一声,微微皱了皱眉,微噘嘴唇,一张脸显得格外稚气可人。凤君尧难得地有了笑意,便不再去打扰他的清眠,慢慢地坐起身来,将人轻轻抱了起来,避着秋风往室内走去。 海棠花下眠,何人不心醉。没有海棠,他也照样醉了。 “叫人移几株桂树到院里来。”门扉关上前,白环听到了自家王爷轻声的嘱咐,无声地应了。 这几日,该带着江小路去多采些桂花,给公子备些糕点了。
第57章 世间什么人活得最苦? 凤鹄天被“请”来江府已有一日,这一日,他住在江府的客房,衣食住行都是照着宫内体制来的,甚至比宫内照拂得更周到了些,可以说,他那个皇叔,半点也没有亏待他。 只除了不能出府,甚至连府里内苑都是可以自行出入的,可他并无心去走动,只等着该来的人快点来。
67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