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间结界外,沈灵枢和纪辰已等了将近一刻钟。见云灼然迟迟不来,本就不愿跟过来的纪辰满心的不情愿,同沈灵枢暗示道:“沈师兄,戒律堂还有很多事等我回去处理。” 沈灵枢负手而立,凝望着前方小楼,不紧不慢道:“不急。” 看来沈师兄是铁了心要他给云灼然赔礼道歉了。纪辰悻悻闭嘴,他实在想不明白,他针对云灼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沈师兄最多也就只是训斥两句,可没想到这回,沈师兄竟然当真亲自押着他来给云灼然道歉? 他不就只是嘲讽了一句吗?再说了,云灼然又没有听到!但看沈师兄的意思,是要跟他算以前的旧账了。 纪辰气得脸色发青,也不知云灼然给沈师兄灌了什么迷魂汤。 就在这时,结界开了。 云灼然偏冷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沈师兄请进。” 纪辰心下暗嗤,沈师兄上门,换了旁人早已出门迎接了,唯独云灼然这个死人脸,偏就不爱搭理。 但沈灵枢已经进去了,纪辰也只能抱着玉盒快步跟上去。 若说天道宗对于云灼然而言,是一座偌大的牢笼,那么白云间便是他的牢房。只不过白云间的结界是顾神枢留下的,即便是他的真传弟子沈灵枢,没有允许也无法进入,这是顾神枢陨落前给云灼然留下的一份礼物。 沈灵枢走进结界,一眼便见到楼前凉亭下的云灼然,向来冷静如他,从容的步伐忽地乱了,目不转睛地望着云灼然。云灼然换了一身道袍,衣摆晕开一层浅淡明红,他刚才沐浴过,乌黑长发仅用一支玉簪随意挽起几分,余下大半挨着雪色衣角倾泻而下。 就连纪辰,也被惊艳得一愣。 无法否认,云灼然确实好看,但沈师兄不该被他的皮囊迷惑! 纪辰远远瞪了云灼然一眼。 云灼然当做没看到,等沈灵枢走进凉亭,随意拱了拱手。 “沈师兄怎么来了。” 沈灵枢一瞬不瞬看着云灼然,边上纪辰没好气地抢道:“还不是云师兄你不小心把追踪玉佩弄丢了,沈师兄今日是特意来送追踪法器的!” 云灼然这才瞥了他一眼,神态之漠然让纪辰越发火大,将手上的玉盒重重搁在石桌上,“这是天擎宗送来的法器,还望云师兄往后随身携带,若再弄丢了,恐怕就是我们沈师兄求情,也没法再将你留在天道宗了。” 但逐出天道宗,就意味着天擎宗将接管云灼然。天擎宗那群佛修,可是最不满给他们带来耻辱的云沛然的,而且修为也比沈灵枢高数倍。 这次若非是因为心魔,云灼然也不会冒险捏碎追踪玉佩,他也没有后悔,瞥了眼玉盒中周身刻印金光符文的金环,淡淡应了声,“嗯。” 纪辰顿时有种力气都打进棉花的感觉,让他十分挫败,可云灼然就是不理他,转而望向沈灵枢。沈灵枢就在边上看着他们,一直没有开口,直到云灼然看过来,他仿佛才回神,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云师弟莫要多虑,只要我还在,天道宗就不会让你离开。” 在以往,云灼然其实不大爱跟沈灵枢打交道,他看不透这个人,但沈灵枢确实是他的监管人,他避不开。只是自从看了那本《无情道君》,云灼然难免对沈灵枢多了几分好奇,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红线。 云灼然眸中略过一道金红微光,那道深红的红线连带着沈灵枢身上的金光便消失不见了。他这是无师自通学会了控制自己能否看到那些奇怪光线的技巧,他目前的修为没有问题,这也说明能看到这些东西并非坏事。 而想到沈灵枢和顾秋暝之间也有一道红线,云灼然大胆猜测,这红线应当是代表情缘的意思,如此推断,沈灵枢有可能会与他结成道侣。 云灼然心底清晰的涌上几分抗拒,撇开眼道:“多谢沈师兄。” 沈灵枢眉眼含笑,可不知为何,道出的话语竟有着委屈的意味,“多年未见,云师弟与我生疏了。” 云灼然也是一怔,脑海中冷不丁地浮现起一段对话。 那是《无情道君》的第一回: 沈灵枢杀妻证道—— 沈灵枢剑指云灼然,却迟迟下不了手,他神色迷惘而又痛苦,“云师弟,自你入天道宗,我便听师尊嘱咐好好照顾你,这些年来自问对你仁至义尽,却换来你杀我的结果……你由始至终,对我都没有半点真心吗?” 云灼然灵脉全废,早已无力还手,他身上的血也快流尽了,但他仍是美得惊心动魄,不负昔日盛名。他听到沈灵枢的质问,嗤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这话说的……难道你与我结成道侣,是因为心悦我?” 纵然沈灵枢心中早有预料,仍是身形一震,握着诛邪剑的手竟在颤抖。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听去无比苍凉,“云灼然,你果真没有心!” …… 云灼然指尖猛地一抖,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远离沈灵枢。 “沈师兄多虑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很熟。 这书也是,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关头,为何对话如此古怪?
第五章 或许是因为顾神枢陨落前的嘱托,沈灵枢对云灼然的确比较照顾,就连江执白都觉得他们师兄弟之间一定很亲近,但事实绝非如此。 在心魔捡来的话本《无情道君》,剧情以沈灵枢的视角展开,开篇杀道侣,云灼然仅有短短几段对话的戏份,之后便是沈灵枢与他几位蓝颜知己的剧情。与现实中的云灼然一样,他与沈灵枢的确是自小相识的师兄弟,关系却并不亲近。书中的云灼然被沈灵枢指责没有心,然而现实的云灼然,比起外传一直很照顾他,事实上也常对他嘘寒问暖的沈灵枢,他更乐意与隔壁清静峰峰主的儿子江执白待在一起。 云灼然不相信他会如话本中写的那样和沈灵枢结为道侣,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他入魔的可能性还大一些,不过入魔并不划算。天道向来眷顾仙道,同时,天道也厌弃魔道,一旦堕入魔道,道途艰难将难以设想。 因此,能顺利飞升的仙道修士有之,但魔修却几近于无。 云灼然有点敏感,不想与沈灵枢有过多牵扯,这是看完话本的后遗症,他紧跟着问:“沈师兄还有事?” 一听就是要送客的意思,像是因为他太过冷淡,沈灵枢眸中的光芒都黯淡许多,纪辰正心下腹诽云灼然不识好歹,沈灵枢却回头看向他。 “纪师弟不是有话要说?” 纪辰僵住,见到云灼然那双淡漠的眸子向他看来,他更是羞恼,他要说什么?沈师兄催他道歉了! 可,他道哪门子歉?纪辰想不通,他针对云灼然不是一年两年了,但也不过就是嘴上嘲讽或是翻白眼,不甚尊重,真正出手挑衅也就那么两次——一次是在宗主宣布云灼然为座下弟子之后,纪辰不服气找他切磋。 也许是因为当时宗主在,云灼然刚入道就已经筑基了,故而,那年堪堪筑基的纪辰毋庸置疑败了。 纪辰至今想起仍觉丢脸。 再有就是约莫十年前,云灼然的修为一直卡在筑基巅峰,也没了宗主护着,纪辰为了一雪前耻来白云间找他比试。可当时他先因为出言不逊,让云灼然运用白云间里宗主留下的法阵将他扔出了结界外,也没打成! 在那之后,云灼然就闭关了,一幅被他刺激到的样子。 纪辰僵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云灼然这才多看了他几眼,才发觉纪辰脑门上顶着一团深灰色的雾气,让他越发好奇这些东西。但等了片刻纪辰都不说话,他也没了耐心。 “清阳峰的纪师弟?” 突然被点名,纪辰习惯性地顶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云灼然面露恍然,“是你啊。” 纪辰先是一愣,而后神色变得僵硬,徒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怒道:“你别在这装不认得我!若不是沈师兄,我今日怎会来向你道歉!” 云灼然确有调侃之意,不过听到纪辰的话后,他挑起眉梢转向一旁的沈灵枢,心道果然如此。 沈灵枢又押着人来给他道歉。自他入天道宗,沈灵枢不止一次这样为他出头,导致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对云灼然多好,前些年才消停了些。 沈灵枢被纪辰揭穿后也不急,只是颇为无奈叹息一声。 “罢了,你既不情愿,就走吧。” 纪辰如获特赦,没好气瞪了看他笑话的云灼然一眼,匆匆拱手告辞,再一转眼人就出了结界外。 沈灵枢还留在这里,应是还有话要说,云灼然便直言道:“沈师兄可是要问我这几日去了何处。” 沈灵枢径自凝望着云灼然,他模样十分俊美,剑眉星目,此刻一双温润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云灼然,其中温柔情意,换旁人见了,恐怕早已羞红脸。奈何云灼然是话本里就被指责没有心的人,他只面无表情坐在对面。 二人僵持了须臾,最终是沈灵枢叹息一声先开了口,“师尊不在,我更应该好好照看云师弟。我一向相信云师弟,也相信云师弟知道师兄是真心待你的,师弟这几日去了何处,师兄不问,师兄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碍于正道的面子,天道宗与天擎宗明面上自然不能对无辜的云灼然做什么,但难保私底下没有人对付云灼然。单就云灼然捏碎追踪玉佩失踪了三天一事,就能翻起不小的风浪。 倘若让他们发现云灼然已经修炼至化神期,已快脱离控制,那么他们必然会加强对云灼然的管控。 云灼然理解沈灵枢的意思。沈灵枢作为他在天道宗的监管人,平日里没有太过限制他的自由,只叮嘱他要下山需得先告知他,作为师兄已是仁至义尽。云灼然承他这份情,一贯对他也还算有礼,“师兄但说无妨。” 沈灵枢颔首,直直望着云灼然问:“云师弟,可想要自由?” 云灼然不可能不想要自由,他倏然抬眼,“师兄这是何意?” 沈灵枢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微微一笑道:“若换了旁人,被监管二十年,何处也不能去,恐怕早已崩溃。我知道云师弟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心中难免不平,这次的事师兄替你扛下了,只是云师弟,不可再犯。” 云灼然静默一瞬,面上乖乖地低头应道:“知道了。” 即便如此,云灼然也没有开口求他帮忙,沈灵枢看了他一阵,见他这般无望认命的模样,似是不忍心地说:“我知道云师弟没有错。过段时间宗门安排弟子历练,我会带队下山。”他望着云灼然,语调温柔得近乎诱哄,“云师弟若想下山散心,届时,师兄带你去,便不会再有什么麻烦。” 云灼然面露意外,这还是头一回,沈灵枢说要带他下山。 “这等小事,师兄还是可以做主的,云师弟若想下山可随时与师兄说,师兄偷偷带你去。”沈灵枢垂首靠近过来,含笑的眼眸朝云灼然一眨。这实在有损他对外端方君子的形象,却俨然拉近了他与云灼然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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