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照例在书房远程接见锚点指挥官,聆听各个锚点的战后重建进度。 虫族战争中,锚点驻防部队的伤亡很严重,驻防指挥官自然也不得不重新更换一批。 在逐一接见的过程中,尼禄察觉了一个并不算异常的细节。 他发现在这批新上任的锚点指挥官,似乎很少有年轻的新面孔。 他们大多是多年来为卡厄西斯家族鞍前马后、为帝国出生入死的帝国老将,有些还是熟面孔,一看就是从王都临时调任的。 苍苍白发掩在军帽下,注视尼禄的眼神一如既往坚毅非凡。 在尼禄部署的锚点防御体系中,锚点驻防指挥官的位置至关重要,几乎决定了整个驻防区域的安危。 但相比于直接左右战争大走向的王都高级指挥官,锚点指挥官的军饷和地位,当然是略逊一筹的。 尼禄记得,在这些老将中,其中有好几位是他亲自邀请到王都授衔的。 但在战后,他们又陆续主动提交申请书,希望能离开王都,填补驻防指挥官的空缺。 其实对任何君主而言,这都是一个令人感动而安心的景象。 只是,就在莫名的一瞬间,在面对数百面光屏中、清一色的帝国老将时,尼禄微微眯了一下红眸。 ……他那恼人的疑心病又发作了。 “海德里希,这批锚点驻防指挥官的调任书,都曾有谁经手过?” 结束接见后,尼禄临时给海德里希发去通讯。 海德里希:“由帝国军官管理处、最高人事办公室按流程审批,王都心理评估部进行鉴定,最后提交到我和您的智脑中进行最终确认。” 尼禄欲言又止。 他并不能解释自己仅凭直觉感知到的一丝异常,尤其对象还是跟父王有深厚渊源的帝国老将。 但海德里希看了看他的神情,却先一步开口了: “调任申请生效时,我也在锚点所在星系,为他们每人指派了三名副官。虽然部队资历尚显浅薄,但确保出身背景干净,与新任指挥官没有人脉纠葛。只要陛下签发敕令,更正锚点军营的调任规则,随时能将指挥权移交至副官手中。” 尼禄的红眸微微亮起,唇角的笑意也加深了:“你也感觉哪里不对劲,是么?” ……不,其实并没有。 海德里希默默滚了下喉结。 他跟尼禄的思维同调主要集中在逻辑上,但卡厄西斯家族一脉相承的敏锐直觉,不是他想要就能拥有的。 他会指派资历尚浅的副官与老将搭档,只是他的个人习惯而已。 一方面是想为帝国培养更多人才,另一方面,他没有皇室对帝国老将的感情基础,只是在平等地质疑每一个人。 但为了充分展示自己的优势,帝国元帅梗着脖子硬答:“是的陛下。我早就看出他们……” 尼禄:“说谎。我会扣光你这个月的额外勋饷,作为伊娃私人府邸的采买资金。” 海德里希:“……” 既然海德里希已经打好了基础,尼禄也不再犹豫。 他重新审查过一遍副官们的履历,并更换了一些人选,确保其同时具备军事能力和掌控度。 然后浅浅修改了锚点军营的军规,从“当指挥官因极端情况(伤病、阵亡、反叛等)无法胜任职权,副官应立即替代指挥官,指挥与管理部队活动”,修正至“当指挥官因极端情况无法胜任职权,或最高议会做出临时调动决策”,并在签署过密令后,发送至王都军事司法部。 等做完这一切后,尼禄心中的疑虑感,才渐渐平复下来。 …… ……圣洛斐斯临时决定。 等正式屠杀开始,他首先就要处决人皇。 银发皇帝坐在草地上,手里拿着一面光屏,向圣洛斐斯的人形介绍宙域深处的友好文明。 人形脑中一直植有暗物质碎片,因此说起话来,还是软糯无辜的模样,许多专业名词听不懂,要捉着尼禄的袖子一遍遍问。 尼禄很耐心,讲话嗓音轻轻的,雪白的手指滑动着光屏,给人形反复地讲。 偶尔看向圣洛斐斯的脸时,素日里凌厉的红眸,很柔和地低垂,像在教导一个尚不经事的小孩子。 上次一起埋葬死去的小鹿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圣洛斐斯诓骗他小鹿摔在溪水里淹死了,操纵人形抱着尸体抽抽搭搭地哭。 尼禄一声不吭,脱下手套,将养尊处优的白嫩双手伸进泥土里,挖出一方土坑来。 『把它给我吧。』尼禄说。 小鹿僵硬的脖颈,靠在人皇杀伐无数的臂弯中,像是安静地沉睡了。 它被妥帖地埋葬,坟墓上甚至还摆了花束。 圣洛斐斯后来才得知,这是人类举行葬礼的一种方式。 『我很遗憾,圣子殿下。逝去的生命就不会再回来。但对它来说,跟你共度的每一刻都是有意义的。我们通过坟墓缅怀死者,实际是在缅怀那段时光。即便永远不会再重现,拥有过也是幸运的。』 尼禄的嗓音和表情都很温柔,但红眸深处是黯淡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因为人形还在抽抽搭搭地哭,尼禄显然认为他承受的打击很深重,将双手擦干净,就扶上人形的后颈。 在圣洛斐斯以为他又要索取圣吻时,银发皇帝把人形傀儡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肩上。 『……别哭了。』 他像个不擅长跟幼童相处的少年,生疏地摸了摸对方的后背。 因圣洛斐斯数次表露出对白狼骑气息的厌恶,于是尼禄进入圣宫后,会让狼骑们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与没有多少自身意识的人形傀儡交谈时,这个诡谲生物体的本体意识,就控制着蠕动膨胀的无形触手,在两人身后的廊柱上冷漠俯瞰他。 圣洛斐斯已经收到了锚点军规调整的消息。是那批曾在圣殿祭典接受过治疗的将领,通过精神力泄露给他的。 他确信自己的布局足够隐秘。 因为他不准备让任何一只该死的蝼蚁,在屠杀到来前逃脱。 ……可人皇还是察觉到了端倪。 圣洛斐斯盯着尼禄的背影。 相较于他,人类这种生物何其脆弱,就连人类的统领者,脖颈也比小鹿更纤细雪白。 他可以像碾碎一块嫩豆腐那样,把机警异常的人类哨兵绞碎,但就目前来看,这桩事给他带来的回报并不大。 在恢复理智后,圣洛斐斯第一时间搜遍了王都可以搜集的信息。 他知道,如今距离他被背叛并囚禁的一天,早已过去两千多年,直接酿造恶果的那批人类,也早就埋葬在旧联邦的废墟中。 如今掌管人类文明的,是九百年前建起银河帝国的卡厄西斯家族。 但他不认为如今的人类无辜,更不认为卡厄西斯家族无辜——前者流淌着的是2000年前那些卑劣人类的血脉,后者则是圣殿工程的知情者和直接履行人。 ……只不过,皇室在前代传承时似乎出了意外,才导致这一任年幼的人皇,对圣殿工程的履行方式毫不知情而已。
第205章 …… 圣洛斐斯只沉默盯了尼禄一会儿, 便看见对方雪白的后颈上,立起一层极细的汗毛。 人皇简直就像一头极度警惕的猫科动物,手掌瞬间扶住腿带上的枪,倏地回过头来。 在人类眼中, 除去人形躯壳以外的部分, 圣洛斐斯应该是完全不可视、不可觉察的。 但尼禄霎时冷沉的红眸,却能在空无一物的视野中, 精准锁定圣洛斐斯意识所在的位置。 这种超乎寻常的敏锐和多疑, 正是人皇最棘手的地方。 圣洛斐斯收回注视。 他脑中有着被人类洗脑囚禁的全部回忆, 能记得两千多年前惨遭背叛的震怒,记得千年如一日幽寂黑暗的地牢、如观赏动物般定期出巡取悦人类的屈辱、圣殿工程例行巡检时的剧痛, 当然也能记得十多年前跟尼禄的初遇。 他能记得尼禄像只毛发尽湿的幼猫般被捞起,记得对方在自己怀中紧密依偎,手指剥出糖果给他吃的模样——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在人类背叛这一大前提上,任何跟人类有关的记忆, 都让他感到极度恶心。 但在部署屠杀的同时, 他很想确认一件事: 他想知道那被强加在他身上的“命运”,是被谁、被什么力量推动修改的。 单凭人类的力量, 实际无法成功囚禁他这么多年。 是这个世界此前暗含的某种规则、某个秩序, 让他不容违逆地屈居于屈辱的命运中,以全身心“虔诚”的姿态, 迎接那些令人作呕的时刻降临。 然而事实上,不管在帝国开战前或开战后, 他那任人泄欲的“命运”都没有发生。 在虫族战争胜利同时, 捆住他理智的无形枷锁也被粉碎, 这才使他终于有了重返光明的机会。 ……他想要弄清楚这个变数的源头在哪里。 『殿下, 请看着我。』 尼禄冷淡的声线, 打断了他的沉思。 银发皇帝一手按着枪,一手扶住白发圣子的后颈,指腹紧贴在对方的耳侧和颈侧上,以便感知对方的脉搏变化。 他紧盯着白发圣子空洞的美丽双眸,用强悍的精神力,持续感知杀意的来源。 这是他第2次在这座圣宫感知到异常,但遍布圣宫的监视器、白发圣子本人脑中的缺陷、他的洞察力、以及他的精神力反馈,都在告诉他,这股杀意跟面前的白发圣子无关。 尼禄盯了一会儿白发圣子的眼睛,突然语调温和地问: 『跟我谈谈你的共生体。你确定他是受你操纵的,对吗?』 圣洛斐斯自空中俯视他。 自从理智觉醒后,他的本体意识便转移至共生体中,而只给人形躯壳留下一部分记忆和空空如也的大脑,方便随时应对尼禄的探查。 而如果他不向人形躯壳灌输意志,没有本体意识的躯壳部分,便会像个冬眠者一样长期沉睡——无疑也会引起尼禄的怀疑。 他不耐地收回伸往王都各方的精神力,来应对多事的人皇: (我不知道。) 白发圣子便像被上了发条的机械傀儡,凭借此前的记忆和认知行为,很自然地开始摇头道: 『我不知道,尼禄!它们好像一直在我身体后面长着,就好像鹿的尾巴一样。』 尼禄:『我有办法可以看见它们,并跟它们沟通吗?』 圣洛斐斯:(没有。) 白发圣子:『唔,尼禄之前能看见它们吗?如果之前看不见的话,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看见……』 尼禄偏头想了一下。 他脸色阴沉,似乎无法轻易放过心中的疑虑。 短暂思考过后,凌厉的红瞳再次抬起,银发皇帝果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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