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帮我处理掉这具尸体的。对吗?因为你是我的白狼。你曾经对我发誓,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无条件相信我,然后站在我这边。我今天并没有发病,比以前更加清醒,也没有咬你,不是吗?你会相信我吗?” 他的白狼骑低头注视着他。 他是一个沉默、魁梧、面容坚毅的黑发战士,而此时此刻,他那张坚毅的脸似乎在抽动,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但到了最后,他还是看着埃利诺的眼睛,哑声回答: “当然,殿下。我永远都会相信您。” 叶斯廷心知肚明,在这间密室里没有疯的人,现在就剩他一个了。 他看着白狼骑将医官的尸体拖走,又勤勤恳恳将密室里的所有血迹擦拭干净。 骑士离开去处理尸体时,埃利诺毫无预兆地跪倒在地,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他吐得很凶。 耀眼的银发尽数垂落,华丽的衣装上都沾满了自己的呕吐物。 吐完以后,他看着自己手里的血。 一时间竟像是完全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似的。 就在这时,守在寝宫门口的狼骑发来通讯。 小尼禄来了。 “笃笃笃!笃笃笃!”小尼禄一边敲着书房门,一边很可爱地给自己配音,“有人在家吗?尼禄又来串门啦!” 埃利诺慢慢用衣袖擦拭自己的嘴角。 他从满地的呕吐物和血水中站起,又恢复成平日雍容优雅的二皇子模样。 “看到了吗?这都是你的错。” 他微笑着对叶斯廷说。“到头来,还是得由我去当坏人。” 叶斯廷见识过埃利诺的冷酷。 但这样的人,能想出对付幼弟最恶劣的手段,就是在他的被窝里放一只癞蛤蟆玩具。 “不像样,弟弟。” 埃利诺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到小尼禄面前。 “你是卡厄西斯的王储,怎么能被一只癞蛤蟆吓成这样呢?” 小皇子仰头站在台阶下,鼻头被冷空气冻得红红的,睁大的红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少年,在原地局促地站了半晌,声如蚊呐地问: “你……你怎么知道是癞蛤蟆……” “因为是我放的啊。”埃利诺说,“就想捉弄一下你而已。” 他清楚地看见,小尼禄眼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天小皇子哭着朝他喊了很多话,不过最狠的也就是“大坏蛋”或者“我再也不理你了”。 而埃利诺不为所动。 他始终负手站在台阶上,看着小尼禄哭着跑掉。心想,就是这样,弟弟。拼命跑吧,跑得离他远远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尼禄有多依赖你,自皇后殿下病逝,他就把你当做自己最信任的家人。有没有想过他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那天晚上,叶斯廷跟埃利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尼禄马上就会有自己的白狼骑了,就算是想要疏远他,难道不可以慢慢来吗?” “不可以。”埃利诺说,审阅过又一份调查鲁铂特公馆的密报,“因为我已经没什么时间再陪他玩了。” 叶斯廷却没空去听他的话。 他的脑中只闪过当年,孤独的小皇子为了能和自己的哥哥说上话,戴上幼儿园发的小丑头套,局促又讨好地巴望着他的样子。 他猛地一咬牙,径直启动脸上的全息面具,朝书房外夺门而出。 “……站住!狼——” 埃利诺猛地站起身。 他想让狼骑拦住叶斯廷,但黑暗的幻觉却将他往后拖拽,让他重重摔回椅子里。 他身后的白狼骑第一时间抱住他,拇指硬生生撬开他的牙关,避免他发病时吞下自己的舌头。 “站住……” 叶斯廷在深夜的太阳宫里疾奔。 他冲进已经逐渐成型的蔷薇庭院,拨开那些尖锐的荆棘和藤蔓,呼唤着小尼禄的名字。 最后,还是一名守卫在小尼禄身边的中年狼骑,偷偷过来找到他,然后把他带到在角落哭鼻子的小尼禄身边。 “……尼禄难道做错什么事了吗?难道就这么让人讨厌吗?”伤心的小皇子不停抹眼泪,泪水都把种着银叶蔷薇的土壤打湿了,“哥哥不是说最喜欢尼禄了吗?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尼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哥哥不该这样捉弄你。” 叶斯廷捧着他的脸蛋。 他比任何人都要加倍珍惜的珍宝,此刻却在他面前伤心欲绝地哭泣。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了。 “对不起。外面太冷了,我们到有壁炉的地方去说话,好吗?” 可是。当小尼禄反复确认是不是他放的癞蛤蟆时,叶斯廷却根本没有办法否认。 他要如何否认? 他从来都是埃利诺身后那道影子,所有的温情和爱意都是属于埃利诺的,只是因为明媚的太阳过于慷慨,在把光与热拼命抛洒向埃利诺时,让他也能偷到一点点温暖罢了。 他没有办法面对小尼禄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眸,不得不滚动着喉结,将目光微微错开。 “……是的。” 小皇子踉跄着后退几步,然后一下子甩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叶斯廷知道自己违抗埃利诺的命令,擅自跑出来追小尼禄会遭到惩罚。 但他没有想过惩罚会如此严重。 当他被埃利诺的狼骑押解回寝宫时,埃利诺就站在书桌前,姿势闲散地靠着桌沿,朝他若无其事地微笑。 “按住他。”埃利诺说。 他的白狼骑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当即将叶斯廷按倒在书桌上。 埃利诺俯下身来看他。 他面上有一种诡异的愉悦,跟上回杀死医官时一模一样。 于是叶斯廷笑了,说:“ 你终于打算杀死我了?” “不会的,我的朋友。”埃利诺说,“可能你还没有察觉到。其实我非常需要你。但我反省了一下,过去的我确实太掉以轻心。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决定让我们真真正正成为同一个人。” 叶斯廷只觉得后颈一阵轻微刺痛。 就在这一刹那,他脑中所有的纷杂念头,彻底消失了。 “阿西莫夫项圈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是不是?” 埃利诺低声说,“它可以让你完全地成为另一个我,且无需再让你刻苦钻研所谓的演技。或许你觉得会太过残忍,但是,抱歉,对于接下来要打的这场硬仗来说,我的确需要一个非常、非常听话的替身。 “你当然可以尽情抱怨。因为事态发展到今天,我已经来不及再去找另一个符合条件又罪有应得的人,来当我的替身了。” 自从被植入隐蔽的阿西莫夫项圈芯片以后,叶斯廷的时间就像突然被按下静止键。 埃利诺的指令没有在强迫他戴上项圈后增加,自始至终,他对叶斯廷下过的指令,也就仅限在他发病时完全成为另一个他而已。 但是阿西莫夫项圈本身会压抑他的情感和思维,让他成为一个更容易被使用的、麻木的工具。 他甚至麻木到无法辨认自己对埃利诺的仇恨程度。 他像埃利诺一样微笑,像埃利诺一样出入议事厅,像埃利诺一样若无其事地跟鲁铂特交际,像埃利诺一样跟虎视眈眈的众贵族唇枪舌战,甚至像埃利诺一样接管皇室政务—— 从卡厄西斯家族诞生的阿西莫夫项圈,理所当然可以获得埃利诺的全部信任。 与此同时,他知道埃利诺就在书架后的那座密室里,时而狂躁时而清醒。 ……而他也会像埃利诺一样,去看小尼禄挑选白狼骑。 他起初没认出那个被选中的金发少年是谁。 但当对方用激动到破音的语调朝小尼禄喊出: “我在众神前向您起誓,殿下!!” 一些不算得很遥远,却相当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 原来是那个在狼骑基地的入口处,义正言辞喊出要给五皇子当白狼骑的金发小孩。 时隔多年,他竟真的做到了。 叶斯廷看着他们,莫名有一些想笑。 也不知道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自己。 为少年白狼骑庆祝的人群中,小尼禄好像迟疑地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目光跟叶斯廷对上后,小皇子默默咬住嘴,把脑袋低下去,小小地“哼”一声,就拽着少年白狼骑跑走了。 “阿列克谢,帮我把这个交给尼禄。这是他最喜欢的星建游戏,我已经做好足够数量的新地图了。” 叶斯廷细细嘱咐。 他站在被风吹乱的树影里,把曾经属于他和小尼禄的东西,一件件交给少年白狼骑。 或许在狼骑基地门口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起,两人的命运便已被早早定下。 少年白狼骑终将走向他的主人,而他,则注定要与尼禄渐行渐远。 “阿列克谢!阿列克谢——” 远处传来小尼禄吱吱呜呜的叫声。 少年白狼骑的狼耳朵猛地立起来,似乎很想赶快跑到小尼禄身边去。 但碍于面前的二皇子殿下还没允许他告退,急得他只好原地跳脚。 “去吧。”叶斯廷轻声道,“尼禄需要你。” 埃利诺的病情还在恶化,这让他与叶斯廷的出面频率逐渐逆转。 在阿西莫夫项圈的影响下,叶斯廷越来越分不清自己与埃利诺的区别。 他跟埃利诺仿佛真的成为二位一体,在暗流涌动的太阳宫中,共同扮演能够震慑众多贵族的帝国二皇子殿下。 鲁铂特在宫中的势力正在扩大。 卡厄西斯家族的疯症原本是一桩家族秘密,但卡拉古先帝突然发疯的传言,却通过不知名的宫廷侍女、职位低微的秘书官们不胫而走,逐渐从太阳宫扩散到整个王都。 在谣言四起的王都、蠢蠢欲动的贵族注视下,皇室无法再承担暴露另一名皇子发疯的后果。 为了不在遍布太阳宫的眼线前露出破绽,叶斯廷的毛囊细胞被秘密改造。 原生黑发从此变成了苍白的银色。 而他的左臂内,被植入带有埃利诺DNA密钥的基因嵌合工程。 这是为了让他代替埃利诺,应对皇家医学院的例行脑波检测,以及在必要时调动埃利诺的狼骑。 基因嵌合工程是埃利诺命皇家医学院紧急研发的,因此在叶斯廷离开太阳宫几年后,他的小臂在一次星盗的袭击中受伤,就开始逐渐从内部坏死,以至于不得不用仿生手臂代替。 而某天夜里,埃利诺带着白狼骑从密道里回来,一身刺鼻的火油味。 他那张继承着卡厄西斯家族一脉相承的美貌的脸上,只有一种平静的漠然。 随后叶斯廷得知,就在当天夜里,太阳宫边陲的一所秘密疗养院突然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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