祷告仪式如约进行。 叶斯廷一边垂头聆听神官的祝祷,一边轻轻抚摸指节,让装载在戒指内的扫描装置启动。 远在几千宙里外的王都,狼骑的情报房间内,整个祷告室的构造图像正在一寸寸生成。 “你当真准备好聆听神谕了吗,阁下?”瑞修神官严肃质问。 叶斯廷泪水涟涟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是壁炉。” 情报部的狼骑眼尖,立刻察觉到房间内的异动,“壁炉后方有输送气体的管道,现在已经打开了。” “输送的是什么成分的迷幻药物?” “还不清楚。当前能在帝国境内流通,且有强力致幻效果的药物,要么是裸头草碱,要么是MDAD合成剂。但有一点很奇怪,如果神官真的对信徒使用迷幻药剂,智脑的定期血检系统,应该是可以检测出来的。” “那信徒不应该都知道自己被骗了吗?怎么还会死心塌地相信那是真正的神谕?” “还是要等秘书官大人把气体成分带回才行。” 壁炉燃烧着,香气在祷告室内徐徐荡开。 而始终垂目落泪的叶斯廷,鼻腔在接触到那股极淡的药香时,后背不易察觉地一僵。 但他掩饰得很好。 即便瑞修神官以为他已经进入迷幻状态,在他面前装神弄鬼,传达所谓经商者需散尽钱财赎罪的神谕,他也始终没有笑场。 直到离开那间祷告室,跟随士兵们返回小旅馆的路上时,他才打开通讯器,向狼骑发送分析结果: “是达迦草。” “什么?”情报部的狼骑们齐齐一愣,同时站起身来,“我们立即禀报陛下!” 无怪他们如此惊愕。达迦草是最难戒断的帝国一类毒品,曾在海勒姆时期几乎倾覆整个帝国,也是阿西莫夫项圈出现的直接原因。 早期达迦草曾被作为镇静剂使用,因其奇迹般仅作用于精神力,并不会像其他麻醉药物有概率影响脑神经,所以广受患者、尤其受伤军人的欢迎。 但后来人们发现,一旦沾染达迦草,精神海就会出现不可逆转的剧毒侵蚀,致使精神力在毒害中逐渐衰竭。 精神海是人类二次进化后的共有产物,生物层面的医疗手段无法介入,但却能直接影响一个人的心智和神经反应。 精神海被侵蚀的感受,比肉体上的戒断反应难熬百倍,导致使用者绝大部分终生无法戒除达迦草,不得不反复摄入,以求得短暂到不值一提的平静。 而随着精神海的侵蚀程度加剧,到了摄入后期,使用者基本都会因为无法承受酷刑般的精神折磨,活活将自己撕开死去。 野生达迦草还有一种骇人听闻的功效,若佐以有心人的精神力引导,就会发挥出与阿西莫夫项圈近似的效果: 即操纵一个人的心智。 民间流传的野史提及,海勒姆先帝的君后正因不慎摄入达迦草,竟企图刺杀海勒姆先帝; 刺杀未遂后,便在先帝面前割开了自己的喉管。 “等等。现在太晚了,陛下还在睡梦中。”叶斯廷的指尖在发颤,因为愈发不适,语调不由比平时沉冷许多,“而且,根据气体成分检测,神官使用的是人造达迦草,并非能操纵心智的野生品种。明天日出前,我们必须彻查德尔斐的港口进出记录,以及圣殿的所有物资渠道。” 情报部的狼骑们都微微一怔。 他们一时不知道,是否该为叶斯廷对狼骑过于熟稔的命令语气感到困惑。 不过很快,白发秘书官就弯眸笑起来,语气也变回以往俏皮轻快的调子: “我的意思是,比起大半夜将陛下从床上拖起来,让他等着我们调查达迦草来源,倒不如明早直接给陛下一个答案。各位骑士大人们觉得如何?” 狼骑们一时没应声,应该是在暗中联络皇帝寝室里的白狼骑。 少顷,他们才沉默点点头,同意了叶斯廷提出的方案。 光屏熄灭。 然后毫无预兆地,叶斯廷从座位上向前翻倒,重重摔在舱室的地面上。 护卫们虽然与他同在一艘穿梭艇,但因为达迦草一事是机密,叶斯廷是在一间独立舱室与狼骑联络。 但是,距离舱门较近的一名护卫,还是听见了里面的响动声。 护卫立刻警惕敲门: “秘书官大人?您撞到什么了吗?” 叶斯廷试着爬起来,但在精神海席卷而来的黑色巨浪,正死死压制着他的意志力,使他手脚都因痛苦而剧烈蜷曲,如同遭受电击的精神病患。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猛地剧烈呕吐起来,几乎把整个胃袋掏空,而尼禄赠予的单片眼镜,也随之掉到地上。 就在这种可怕的境况下,脑中仍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坚持把单片眼镜拾起,放到干净的座椅上。 “秘书官大人,陛下授意我们必须确保您的安全!抱歉,我们现在要开门了!” “等……” 该死的戒断后遗症。一碰达迦草就触发了,难道就不能等他回到旅馆再发作吗? 说真的。哪怕是那群唾骂他的东境贵族,或是从前结下的什么仇敌也好,他明明唯独不想…… ……不想被尼禄看到这种丑态的。 叶斯廷一边死死抓住座椅的一脚,以稳住疯狂发抖的双手。 他抬头环视四周,墙上有一个通风的舱窗。 于是,在被下一波黑色巨浪打翻以前,一贯优雅矜持的白发秘书官,拖着不听使唤的颤抖四肢,艰难地爬上舱窗,竟像要偷偷跳艇逃跑。 “……秘书官大人,请您停下!” 好在,士兵们在最后一刻撞门而入,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叶斯廷。 彼时,白发秘书官已半个身子都挂上了舱窗。 “难道是神官对秘书官大人用毒了?” “……他们竟然真敢下手!必须禀告陛下!快去!” “请求,请求你们,”叶斯廷视野已变得不太清楚,可他仍抓着士兵的手臂,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不需要禀告陛下……不是,不是中毒,我只是有些,无伤大雅的老毛病……让我休息几个小时……不要传唤医官……不要告诉陛下,请求你们……” “秘书官大人!快,快去驻防基地找随舰医官……” 士兵们的叫喊声远去。 神智完全被侵吞以前,他脑中只飘过一句话:完蛋了。 他就知道,贸然在尼禄面前露面,总有一天事态会演变成这样。 叶斯廷体力不支,彻底沉进污浊的精神海中。 …… “陛下,这就是最典型的达迦草戒断后遗症。看精神海的侵蚀程度,患者应该有过长期摄入达迦草的经历……” 尼禄坐在医官面前,红眸紧紧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 “……是。”医官被他盯得有些瑟缩,“敬禀陛下,秘书官大人有过长期摄入达迦草的经历。保守估计,摄入时间很可能在5年以上……” “帮我植入外神经机甲,阿列克谢。”尼禄当即打断,回头传唤身边的骑士,“我现在就去帝国医学院。” 今日清晨,一艘医疗舰从德尔斐星系紧急运往王都港口,带回了神志不清的白发秘书官。 要不是提前接到狼骑的情报,尼禄险些要派兵把瑞修神官的住处包围——他以为圣殿神官如此胆大包天,真敢在德尔斐对自己的秘书官下毒手。 然而帝国医官的话,却像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 一切又像重回东境时。 他立在玻璃舱门的治疗舱前,望向舱内饱经折磨的白发青年。 叶斯廷显然还未从戒断反应中清醒,手脚都被医官用束缚带绑住,绿眸半睁半闭,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许多胡话。 尼禄滚动喉结,缓慢走近去听。 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原谅我,尼禄……” ——银发皇帝简直像被尖刀刺中,猛地向后倒退,砰地撞上了骑士的胸甲。 他站在治疗舱前,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等候,沉默中酝酿着暴怒的阴雨。 直到检测仪器发出提示音,叶斯廷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终于从黑色的海底挣扎上来。 他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一双压抑怒火的红眸。白发秘书官微微滚动喉结,不自觉将视线移开一些。 尼禄说:“打开舱门。” 银发皇帝的声线沙哑至极,医官不敢怠慢,慌忙移开了玻璃舱门,让两人之间没有障碍物。 尼禄径直上前一步,鼻尖几乎要撞上叶斯廷的胸膛。 “回答我。” 他缓慢、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自愿摄入达迦草,还是受人逼迫?” 叶斯廷垂下眼睫。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很抱歉,陛下。是我自甘堕落。”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在场所有医官和狼骑,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尼禄二话不说,拳头裹挟着凌厉的冷风,一拳砸在叶斯廷脸上! 他出手很重,连带立起的治疗舱,都被整个打翻。 叶斯廷从舱中踉踉跄跄跌出来。眼看倾斜的治疗舱,马上要往尼禄身上砸去,他本能地抬起手去推。 这一推,让他再也无暇护住自己的脸。尼禄简直像只完全被激怒的小狮子,又一记重拳,将他狠狠打翻在地。 叶斯廷用衣袖抹了一下唇角的血,手肘撑着地板,还想试图坐起来。 尼禄一翻身,就骑了上去,把他牢牢压在身下。 “……陛下!” 白狼骑及时扶住倒下的治疗舱,可就算是他,此刻也难得不知所措。 白狼尚且如此,病房中的其他狼骑便更加束手无策。 他们把吓傻的医官们赶出病房,就赶快跑回在地上的两个人身边。 可面对的是暴怒中的小主人,狼骑们也不敢擅自上前阻拦。有两个狼骑还试探着伸手,想把叶斯廷按好,方便让尼禄暴揍,结果也被尼禄用力推开。 “……你完全知道达迦草对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它曾给卡厄西斯家族、给帝国,带来过怎样惨重的创伤——” 尼禄双手抓住叶斯廷的衣领,一把将他拽至自己脸前。 少年皇帝急促喘息着,一双红眸怒火乱焚,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齿间带着血磨出。 “皇家学院二年级历史课,克利教授会花整整一节课的时间,讲述这段历史——你分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而现在你跟我说,‘是我自甘堕落’?” 叶斯廷被他拎着衣领,脸上是被揍出的淤青,一双绿眸却空茫茫的,不知道在看着哪里。 “……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埃利诺·卡厄西斯?!你是整个皇家学院的骄傲,所有孩子最崇拜的帝国继承人!谁允许你这样作践自己的尊严?!你曾经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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