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第一次求我,为了一个埃及人。”索玛一世蹲下身,与我平视:“可是,我可怜的孩子,你却被他骗得团团转。” “他真正的名字叫作奈弗西斯,是埃及法老的儿子。” “什么因为人口拐卖寻找妹妹,也只有你会信,埃及唯一的公主好好地呆在孟斐斯呢。不如你想想克里特老国王的死因,奈弗西斯在那里做什么?” 我沉默不语,索玛一世一脚将我踹倒在地:“回答,伊斯塔努。” “为了……和现在的国王,”我缓缓从地上爬起,重新跪在他面前:“当时的里曼王子接洽。” “他认出了你的身份,所以带着目的故意接近你,或许是铁,或许是别的什么。”索玛一世瞟了我一眼,继续道:“而你轻易就咬了勾。” 不是。 我嘴唇颤抖,想反驳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脑海中闪过阿里亚的脸,各式各样,最后定格成安静地微笑的样子。真奇怪啊,他总是热烈的,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与安静两个字很难搭上关系,可当他站在月光下凝视着那个朴素的、镶嵌着海蓝宝石的戒指时,就连扇动的眼睫都突然变得宁静美好。 “埃及的王子,不怀好意地欺骗你的人。即使如此,你也还是要为他求情,希望我放过他吗?”索玛一世的音调平淡如水,却又仿佛利箭:“甚至有可能他的身上还正带着从你这拿走的冶铁秘方。” “是。”我固执望着他,跪直身体,颤声道:“即使如此,我也……” “蠢货!”索玛一世暴怒地大吼。 下一秒,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左眼的视线被蒙上了一层扭曲的淡红色。暗色血液浸过指缝滴在地毯上,又很快被吸收,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我被索玛一世的鹰首戒指划到了。 但此时已经顾不得其他,我用力拽着索玛一世的衣摆,语无伦次地哀求:“父王,父王!求求您,不要伤害他!都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呆在哈图沙哪里也不去,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您!只要您、只要您让他平安回到孟斐斯……”精神与肉体带来的双重痛感由内至外发散,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在重复着什么,只记得将身体僵硬地叠成一个卑微的祈求姿势。 “太难看了,伊斯塔努。”索玛一世自上而下地打量我片刻,将我扶了起来:“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有交换条件。”
第21章 ==== 弗拉格殿下为我们送行,库萨尔城门口被提前清理过,除卫兵外再没有其他人。 我的叔父弗拉格殿下,近年来已经很少走出城主府,在今天却一反常态地跟随到城墙。他眼下有着一圈青黑,整个人看起来困倦极了,憔悴苍白。索玛一世沉默着立在一旁,并不与他搭话。他们有着相似的面容,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兄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阳光的热度攀升,马匹不断嘶鸣,我们仍未出发,却没有人敢去催促。 我牵着缰绳站在整个队伍前端,转过头偷偷觑他们。 终于,索玛一世双眼直视前方,淡淡地说:“你跟我一起回去。”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弗拉格殿下眼中溢出了泪水。 对此,我感到愤怒、嫉妒,还有一丝羡慕。 我们都是被索玛一世套上枷锁的人,他却已经得到赦免。 · 回到哈图沙已两月有余,但这时间仿佛是在一眨眼间便过去了。 王宫的露台修得很高,人站在上面整个城市便都被收入眼底,一眼望去,鳞次栉比的房屋窗户透出暗淡的光。我趴在大理石围栏上向南方眺望,目之可及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怎么可能看得见呢?孟斐斯太远了。 几个空酒瓶倒在我脚边,大约是吹了风,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安纳托利亚充足的日光带来香甜的葡萄酒,度数不算高,但喝得够多也足以醉人。我拿起最后一瓶酒,它的瓶口被打磨成圆润的弧形,紫红液体泊泊而出,很快便将酒盏盛满。 夜空与大地似乎搅作了一处,世界疯狂晃动。手不太稳,酒液便洒在了我脸上,它顺着面颊滑下,冰凉、带有一丝黏腻。我木然地抹了一把脸,手指正好碰到左眼角,那里有一条半长不短的轻微凹陷,斜斜地拉到太阳穴。 我泄愤似地揉了揉眼角,没有痛感,即使是想惩罚自己也做不到。 突然,一张绒毯披到了我的身上。我转过头,看到了三皇兄担忧的面孔,他将我面前的空酒杯挪到一边:“天气凉,不要老躲在这里喝酒,被父王知道了又有得你受。” “皇兄,我有点后悔。”我拉住他的胳膊,垂下头自言自语:“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他疑惑地看着我。 “不。”我闭上眼感受世界的旋转,似乎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没什么。” · 又一日,三皇兄萨沙在皇宫后花园逮到了醉醺醺的我,他将我带到花园中心的观景亭,眉心紧皱:“你怎么回事?” 我脚步虚浮地将自己整个人摔在木椅上,仰头朝着天空,刺目的阳光让我不太舒服,于是侧开脸阖上眼皮。 “没事。”我脑中一团浆糊,舌头僵硬地重复到:“皇兄,我没事。” 萨沙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我怀疑他想动手收拾我,因为他的手臂已经举起来了。 我坐着没有动,只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说:“伊斯,我大概知道你的事情,你们在克里特的时候,洛德也给我传过信……” “这样。”我突兀地打断他:“你会笑我吗?” “不,伊斯。”萨沙将手掌搭在我的肩膀,重重地握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段感情都不应被轻视。” “可是,我别无选择了!”我情绪激动地挥开他的手,又颓唐地撑住前额:“我答应了父王……” “你太弱小了,伊斯。现在的我们,是紧紧依靠着皇帝陛下生存的人。”萨沙握住我的手腕,蹲下身与我对视:“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就要学会忍耐。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不然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沉默不语。 他见我听了进去,便又道:“埃及上个月末以通敌叛国处死了一批神殿祭司。” “神殿的人?”我强打精神,连日饮酒让我的思维变得迟缓:“怎么回事。” “似乎是联合叛乱,但最后法老没有出面,所有的处决命令都是第二皇子奈弗西斯下达的。”三皇兄顿了顿:“父王说话算话,他没事,你可以放心。” “是吗,这样……这样就好。”我叹了口气,苦笑着问:“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十月十二。” “还有四天。”我站起身,摇摇晃晃的。 “对。”萨沙连忙将我架住:“我送你回去休息,不要再喝酒了。” “嗯,谢谢你,皇兄。”我盯着脚下石板间的缝隙,低声应到。 不一会儿,那些石板间的直线又变得弯曲,糊成一团。 索玛一世的声音不断在我的脑海里回旋,他说:“伊斯塔努,你真令我失望。” “你若实在不喜欢娜琪雅小姐,她那个身体孱弱的姐姐哈提娜小姐也可以,他们的家族会将西部矿场作为献给王家的礼物。” “我的条件就这么一个。你愿意吗,伊斯塔努?” “那么,婚期就定在十月十六日吧。” 我不停地后悔,幻想自己在当日的那一刻,勇敢地躲过索玛一世的爪牙,快马加鞭追上阿里亚,保护他,与他一起安全地抵达孟斐斯。 可是,我又清晰地明白,我做不到,我根本无法反抗西台王国的皇帝陛下。多么可笑,依附着索玛一世的力量长大的我,一直以来都舒适地活在被限制好的空间里。我以为那就是自由,当我一脚踏出圈定的界限,现实才逐渐显露出残酷的真面目。 所以我只能无力地祈求我的父王,请他不要伤害我喜欢的人。 我背叛了对阿里亚许下的誓言,连日来都被无能的痛苦与悔恨折磨着,日日夜夜不得安睡,最后一头扎进酒精编织的美好梦境中。 · 十月十五日,怒气冲冲的索玛一世带着皇妃妮姬殿下冲进我的寝殿。他将我劈头盖脸责骂一番,大意是婚礼前准备的一切物事我都没有参与,自库萨尔回来起便整日酗酒,实在不像样。 “反正有专门的人负责不是吗。”我面色平静地向他告歉:“之前一段时间确实是身体不适。” “再说了,我的意见?”我闲闲撩起眼皮,谦卑地笑道:“大事的话,父王您决定就好,我都听您的。” 索玛一世拂袖而去后,我将桌上的器物一把扫到地上。 碎裂的声音响起,侍从们噤若寒蝉。我嗤笑一声,迈步出了寝宫。 我去了三皇兄那儿,进门时发现他正在庭院里,手上提着个鸟笼。 “皇兄居然在养鸟?这是什么?”我好奇地探过身:“白鹳?乌鸫?还是……” 惊讶使我停住话头,笼子里居然关着一头鹰。它的体型很大,眼珠是深深的褐色,眼部上方有白色眉斑,翅膀收起,丰厚的羽毛支棱出了铁笼,强健的双爪却被牢牢缠作一处。 “这可真是。”我围着萨沙转圈,赞叹道:“皇兄果然不一般。” “这家伙昨天就在宫殿上空盘旋。”三皇兄扯了根草,伸进笼子在鹰的眼前晃悠:“今早才捉住。” 那头鹰神色高傲地转开了头。 它眼部的白色眉斑正对着我,有些熟悉。“普拉?”我试探道。 鹰温顺地冲我“咕咕”了两声,我立刻打开鸟笼,心急如焚地伸手往它身下腿根处探去。 “你做什么!”三皇兄骂到,伸手拦我:“小心。” 我挣开他,继续往普拉的腿上摸去,可是那里除了一个作为标志的铁环外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我仔细又摸了一遍,把普拉双爪上的绳结也解开了。 “信件呢?为什么没有?”我不可置信地地后退一步:“什么都没有,可是为什么它会出现这里!” 不可能,这是被驯养的鹰。 “皇兄!”我对萨沙怒目而视,大吼。 “伊斯,你冷静一点。”萨沙扔开鸟笼,快步上前扳着我的肩膀:“有!有信,在我这里。” 普拉趁机飞走了。 “本来想瞒着你。都现在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萨沙苦笑着,将薄薄的莎草纸条递向我:“算了,既然你一定要个结局,我不会阻拦。” 展开纸条,我轻轻地抚过上面的楔形文字——傍晚,伊那尔神殿前。 索玛一世下令我不能离开王宫,守卫们不会放我出去。 我迟疑地看了萨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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