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凤凰蓦然攥紧指节,呼吸有些急促:“他们不会在乎谁真谁假,没有意义,我……不想见他们。” 就像曾经在九天境上,他已经在奚玄卿面前感受过了。 真相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不愿意相信,如若不愿,便是剖了一颗心在他面前,他也视若无睹。 他再也不想被别人评头论足,上下打量,验明真假了。 像一件货物,等待别人认可一样。 这太可笑了。 “好。”孔雀紧紧抱着浑身轻颤的凤凰,“你没必要被谁认可,做自己就好,我陪你。” 凤凰被渐渐安抚。 孔雀垂睫看着他,又将他往怀里紧了紧。 无论对待旁的事物,有多落拓不羁,面对凤凰时,他总是细心的,能揣摩出小凤凰在想什么。 毕竟,是他看护了万年,才从蛋壳里孵化出来的孩子。 遭遇许多,生出的怅然忧愁,他迟早要帮他抹去,还凤凰曾经那无畏活泼的性格,那双古灵精怪的狡黠双眼。 长街下,有了异样。 孔雀垂眼一看,双眸微眯:“他来了,你还要看吗?” 凤凰愣了下,扶着栏杆朝下望去。 楼上视野极好,一览无余。 一层层一圈圈围观的羽族中人七嘴八舌议论,乌鸦周围的债主被一道灵力推开,一个古怪的人闯入其中,抱住乌鸦。 说他古怪,倒也没错。 谁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半边身体凝作实体,另外半边几乎透明,那是裸.露的魂体,长此下去,是要魂飞魄散的。 一般来说,到了这个地步,不是默默等死,就是急着找个人夺舍续命。 偏偏这个人不要命,跑来将乌鸦护在怀里。 众人再一瞧,隐约从那张面容模糊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惊叹道:“这……这不是他身边那个助纣为虐的雉鸡吗?” “我的小腿就是他打断的!” “我的孩子就是他绑进凤凰宫,再也没出来过!” “还有我,我……” 仇怨愤恨,层层累积,怒不可遏,已成巨浪滔天之势。 凤凰:“你知道他会来?你将凤翎变回以前的样子,也是故意的?” 孔雀哂笑一声,揉了揉凤凰脑袋:“是啊,算计而已,谁不会似的。” 果然,那张脸给了司晨动力,愿为他的殿下牺牲一切。 他抱着凤翎,燃烧着自己魂魄的力量,为怀中人免去剑刺刀砍,直到再无灵力可用,保护结界失效,他便用他的身躯当凤翎的盾。 他不断呕出寒蓝色的雾气,那是命魂。 他却毫不在意,只抚着凤翎的脸,痴迷且病态:“殿下,我说了,我是你最忠诚的信徒,我永远都会保护你,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凤凰直勾勾盯着楼下。 忽然笑起来。 “我们这样,真的很像恶人。” 孔雀摸了摸下颌,琢磨道:“就像凡尘境话本里写的反派?” 凤凰:“……” 孔雀啧啧道:“我觉得这样,反而是成全了他们,双死如何就不算圆满呢?” 双指搭在额颞上,轻轻敲了敲:“我这个人很记仇,一个都不想放过,这般终局,我不是很满意,应该……” 他话音未落,却见凤凰抬起双手,于胸前掐了个复杂的咒诀。 “来时如何,去时便如何,有些东西不属于他,生不能带来,死也不能带去。”凤凰漠然看着楼下,睫上似覆寒霜。 咒诀之下,一切都变了。 凤翎的脸像是和稀的面团,双目萎缩成倒吊的绿豆眼,鼻梁瞬间塌陷,精致的下颌变得模糊不清,皮肤黑皱,被司晨握在掌心的指节也变得粗糙。 凤翎眼睁睁看着司晨变了眼色。 所有的温柔缱绻,虔诚爱意,都成了惊恐慌乱,愤恨绝望。 他被司晨掐住脖子。 “殿下呢?你将我的殿下藏哪儿去了?你快将他还给我。” 凤翎绝望至极,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不停流泪。 如今呢? 悔了吗? 不悔!! 当初的所作所为,好歹让他曾经拥有过。 他拥有了凤凰的身份,享受过尊贵待遇,无论是羽族还是九天境的神,都要忌惮他尊敬他,他为什么要悔? 这世上权势最大的男人,宠了他三百年,无有不应,他为什么要悔? 堂堂上古神祇凤凰,被他愚弄戕害,落魄潦倒,而他只是一只最卑微的小妖而已,他如此辉煌过,为何要悔? 若是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做! 要怪,只怪天,为何让他天生就只是一只乌鸦,而不是凤凰呢? 是,他承认凤凰降下祥瑞,庇护过他这样灵力微弱的小妖,可那又怎么样? 不过施舍罢了。 如若不能高贵地活着,他宁愿死去。 他仰头看着楼上,死死盯着凤凰,任由司晨的手抚上他的脸,一层层撕下他的脸皮,血肉模糊,狰狞至极。 那些围绕着的债主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唾骂一声:“疯子!” “殿下,变回去……” “殿下,乖,快变回去,这样不好看的。” “司晨帮您。” 司晨撕下他的皮,敲碎他骨骼,像是做陶塑一般,悉心捏着,满手是血,总觉得不够,一瞧那双萎缩的眼,便明了,他探出两指,温柔地抠进凤翎眼眶。 哧的一声…… 凤翎的视线被彻底切断,什么也看不见了。 任由司晨剖解他的身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满脑子竟都是凤凰。 崇拜过,爱慕过,向往过,憎恨过,恐惧过…… 从前,他只想被凤凰看一眼,悄悄藏着恋慕。 后来,贪婪膨胀,想要掠夺替代…… 最后,他终于如愿。 让凤凰看了他一眼,在他死的时候。 他已经感受不到司晨的身躯了,大约就要魂飞魄散。 “殿下,我不放心留下你受苦,我们一起走吧……” 凤翎体内早已支离破碎的魂魄,也已被司晨碾磨成灰。 他听见司晨的最后一句话。 “殿下,司晨陪着你,永远陪着你,我们一起走,去找……金…翎。” 三百年前种下的因,直至今日,终于尝到了果。 · 三百年了,丹穴山终于降下一场雨。 绵绵密密,细润万物,犹如甘霖。 丹穴山最高的俊峰上,有一株生长了几万年的梧桐树,它本可以千年化妖,万年成仙,偏偏不愿投入红尘是非中,只做一株偶尔被凤凰栖息的梧桐树。 三百年未见凤凰,它形容有些萎顿。 直到凤凰再度登顶,飞上枝头,坐在它粗壮的枝干上,它终于活过来一般,枯藤长出枝桠,枯木再度逢春。 雨后天霁,丹穴山架出一道虹桥,另一端通往东方,隐没雾中,不知去处。 凤凰晃着双腿,盯着那虹桥发呆。 不知是在看彩虹,还是在看东边的某一处。 直到日暮,晚霞渐染天空,难得的美景。 老梧桐记得,凤凰以前就很喜欢站在自己身上看晚霞,每次都啾啾叫个不停,兴奋地挥舞翅膀。 老梧桐不理解,每一天的晚霞都差不多,凤凰看过无数遍,为何还看不腻。 凤凰说:“不一样呀,每一天的晚霞都不一样。” 他兴致来了,还会随手捏两朵云,吐出凤凰火烧的红彤彤的,丢到天边去,以假乱真,看着小鸟雀一头扎进去迷了路,他恶作剧得逞一般咯咯笑起来,但被他捉弄过的小鸟雀都不会吃亏,凤凰火被绵云柔化过,没任何杀伤力,钻进小鸟雀的身体内,直接就帮它们化形了,抵得上百年修为,于是,每一日黄昏都会有许多鸟雀成群结队守在天边,等着一朵火烧云,赐予它们机缘,直到三百年前,凤凰消失,渐渐地,那些鸟雀就不来了。 今日的晚霞,比以往哪一天的都好看。 就是过分安静。 老梧桐发现,凤凰眼底郁沉沉的,盯着远方发呆,不啾啾叫,也不兴奋地抖它叶子。 老梧桐想了想,问道:“你在等什么吗?” 凤凰愣了下,摇头:“不是。” 又皱了皱眉:“或许吧……” 梦境中,那个相约的焰火。 他指着彩虹消失的方向,问梧桐树:“你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吗?” 老梧桐想了想:“我这辈子都没离开过丹穴山,不是很清楚外面,但常有鸟雀飞来同我说外面的世界。” “它们说,那边很危险,是一个叫做‘问心秘境’的地方,越过秘境,就是魔域的地界了。” 凤凰手指一颤,捏着的细枝咔嚓一声,断了。 梧桐树哎呦一声,嘶嘶唤疼。 “……对不起。” 凤凰回过神,眼睫低垂,眼尾似被天边晚霞熏红。 掌心泛出治愈的光芒,很快就替梧桐接上断枝。 梧桐树没怪他,只叹息一声道:“你一离开就是三百年,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这三百年,是不是过得不好?” 一滴水珠,坠落在老梧桐面前,渗进土壤中,霎时间,便蔫了一片野花。 梧桐:“……伤心的泪。” “你过得不好。” 凤凰:“没有。” 梧桐:“…………” 似乎是在赌气,凤凰不说话了,老梧桐也闭了嘴。 过了没一会儿,天边晚霞渐渐黯淡,暮色已尽尾声。 “你知道吗,我其实在外面也认识过一棵老树。”凤凰说,“那棵树长在凡尘境,在一大片芦花中。” 老梧桐想了想:“芦花应该很美吧?” “嗯,”凤凰接着说:“而且,它旁边还有座孤坟。” 梧桐:“……我收回刚刚说的话。” 凤凰咯咯笑道:“那座坟还是我弄过去的!那棵树天天替我守着坟,它好惨啊哈哈哈哈。” 梧桐:“…………” 凤凰笑声嘎然而止,天边最后一线光也消失了,暮色彻底消融。 梧桐听见凤凰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想奚暮了。” 梧桐树梢微颤:“好像有人来找你了,是那只孔雀。” 凤凰没说话。 梧桐又道:“你设个结界拦他做什么?他好像有些着急,唔……已经在想办法破你结界了。” 凤凰顿了很久,盯着自己的手,慢慢说:“他破不开的。” 孔雀的神力是修来的。 凤凰却不一样,是天生的神力。 无论在哪个方面,总是高人一等的,他不自我伤害,譬如傻乎乎地剜心掏丹,便没人能钻空子伤他,除非天道不再宠他,想要他的命。 老梧桐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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