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道:“这是……这不是九天境的东西,你乱吃了什么?!” 仓灵已经说不出话了。 对方掌心冰冰凉凉,缓解他如蚂蚁啃噬般的难耐,他本能地想贴近对方,又不断吞咽喉咙,想推开对方。 拉锯中,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他再度稍有意识时,人已经躺在浮流殿内,九方遇的床榻上。 对方眸色深沉,流淌着极暗的紫,冷冰冰地看着他。 “我找巽何看过了,这是羽族的东西,没有办法缓解,要么找个人替你解决,要么靠你自己熬脱一层皮,熬过去。” 仓灵轻声哼着,强撑意识:“我会死吗?” 九方遇愣了下:“不会。” “但会很难受,比你在天狱受的那些刑加起来都难受。” “其实,只要有人帮你……” “那就好。”仓灵打断他,恳求道:“烦请上神垂怜,将我手脚绑起来,我……我快忍不了了。” 小妖怪瘫软在榻上,脸红的不正常,浑身绵绵犹若无骨,一双平日显得幼态惹怜的眼此刻微眯,瑞凤微挑,泛红的眼尾像是浸了海.棠花色般,不断洇出水渍,凄惨地像是被骤雨打过的花蕊。 他这般模样,九方遇见过,却是凡尘境中,他还是历劫凡人时。 那时候的仓灵在与他结交相处时,同时还招惹着其他人,他初时不信,后来被真相甩到眼前,打他脸上,他信了,却早已情根深种,难以自拔,知道自己只是仓灵养在鱼塘的其中一尾鱼,像他这样的,仓灵还有多少个,他不知道,也不敢去了解。 只在一个骤雨肆虐的夜里,看见浑身绵软,脸色潮红,衣裳湿透的仓灵翻窗进他屋内,躲在他帷帐里。 惨兮兮地对他说:“有人给我下药,在追我,我躲不掉,你救救我,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是不是?” 这薄幸儿驾舟触礁,终是翻船了。 那时的九方遇咬着牙,将一句“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容不得那翠幽幽的颜色贴在脑门上”咽下。 他不知该说仓灵愚笨,不晓得他的心,还是该说仓灵过于精明,将他拿捏的死死的。 无疑,仓灵极相信情爱。 他笃定了那时的九方遇深爱他,不舍得他委屈,不舍得强迫他使他伤心。 即便,那一夜风平浪静。 即便,那让凡人九方遇后悔了一辈子。 仓灵也是概不负责的。 他从来渣得明明白白,目的一达成,甚至连装都不想装。 窗外雷鸣,浮岛阴翳密布。 那夜与今夜再度重叠。 九方遇眸色愈发阴沉:“你宁愿忍着,也不愿向我求助吗?” 仓灵难受得厉害,手指不断抠破手臂皮肉,勉强保持清醒。 “我……我还不起的。”他迷离着眼看他,燥热腾起,仓灵忽感恐惧,这药性太烈了,凡尘境的那点东西根本比不上这盏药酒! “你,你离我远点!” 九方遇一把攥住仓灵手腕,指甲缝里已有血渍,看得他眉头直皱。 “若我偏不呢?” “……” “这也算是亏欠吧?你都记得对不对?那便……从这里开始偿还吧。” 殿内莫名袭来一阵风,吹熄了长明灯。 浓郁异香混着酒气,飘出窗棂。 与栖梧殿的一模一样。 殿外,奚玄卿正欲叩门的手指顿住,缓缓垂落。
第14章 漫长一夜 奚玄卿回了栖梧殿。 凤翎没唤司晨进来,说是自己可以忍,央求奚玄卿别走。 他便在床帐之外划下一道结界,凤翎控制不住地撕扯自己衣衫,他便熄了殿内所有烛火,黏腻的馨香和忍不住的哼吟从床帐内漏出,奚玄卿只当没听见,站在一丈之外平静地等着。 熬着,熬到天光大亮,直到黎明扎破喉咙。 凤翎忍过去了。 奚玄卿替他把了脉,确认无碍,只是体虚,便叮嘱他好好休息,又托人去唤巽何上神来给他仔细看看,便转身回了玉宸宫。 巽何上神不会轻易替人看诊,人人都道凤翎果真是神尊的心尖宠,只有凤翎自己知道,奚玄卿和石头一样冰冷,他对自己的好,非是出自爱意本能,更像是尝试学习如何对一个人好。 宫娥不知原因,竟都以为他得偿所愿,看着凌乱了一床的锦褥,纷纷面露喜色。 自尊心作怪,凤翎恨得咬牙,却还是默认这种谣言传开。 只有司晨为他心伤,在巽何上神离开后,急忙捧来一只匣子。 匣子一打开,竟是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凤翎忙不迭划开心口,将心脏塞进胸腔,脸色才渐渐好起来。 他本来是有心的。 他一直都是有心的,现在却只能装作无心。 三百年前丹穴山那场意外,让他遭受重创,心脏暂停跳动,让奚玄卿误以为他是个无心之人,才将他捡了回来。 他那时候不懂。 直到来了九天境,去储心阁见到那颗凤凰心。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司晨心疼他,每每看他去见神尊时,都要咬牙忍痛,摘掉心脏,便苦苦劝求他:“殿下,我们走吧,回羽族去,不要留在这里了,你毕竟不是他要找的人,要是以后发现了,他这种没有心的人是不会怜惜你的,更不会因你多年的爱慕痴情就原谅你,他只会觉得你骗了他!”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殿下,您不疼吗?” “您别爱神尊了,您爱一爱您自己吧!” 心脏剥离的时间越长,凤翎越虚弱。 毕竟,他又不真是什么上古神祇。 以往,司晨说出这样的话,都要被凤翎狠狠骂一顿,这一次,他却沉默了。 凤翎缓了很久,重新感受到心脏跳动,才虚弱道:“我有我的理由。” 司晨跪在榻边,狠狠咬牙:“理由便是,您爱上了他。” 凤翎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要得到凤凰心,这样,我才是完整的凤凰。” · 玉宸宫,储心阁。 凤凰心上流淌着熠熠金光,它静静地悬浮在巨大金莲上。 这样一颗完美的心,只该存活于一个绝对完美的人身上。 凤翎很完美,这颗心属于他。 可奚玄卿想:还是不够。 为什么呢? 为什么觉得还不能还给凤翎呢?明明凤翎就是这颗心的主人。 他想,或许是凤翎灵体太虚弱了,凤凰灵相都虚地像风一吹就能散开似的,凤翎承载不住这颗心,所以他要养好凤翎的身体,届时再还心于他。 又或许,他还有一己私念…… 他是颗无心的石头,历劫七世都无法回归神位,没有心没有情爱的人,如何能渡过情劫呢? 于是,一只小凤凰捧来了这颗心,献给他,要助他渡劫。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献心那一日具体如何,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颗心曾存于他的胸腔中,同他一起经历了一场凡尘劫,帮他顺利应劫,而后回归九天境。 他修的是无垢体,凡尘境中的记忆只会有损他的心境,在回归神位的那一刻,记忆便会彻底消散,从他心脏中流淌出来,如絮絮霜雪般融化消弭。 那一刻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想留住那些东西,于是,他生生戮开胸腔,剖出凤凰心,让心中的记忆不要再被他的无垢体影响而消融掉。 凤凰心取出的那一刻,他眼前一片白茫茫,似乎是记忆最后,看见了一场簌簌大雪。 他将凤凰心供奉在储心阁,日日以指尖精血供养。 再想探看其中记忆,却是……不能够了。 指尖再度传来灼烧的刺痛,胸腔里的凤凰心拼命挣扎,挣得心口疤痕都裂开,逃命似的挤出他的胸口。 奚玄卿默默看着凤凰心飞离身体,悬回金莲之上。 与他之间那点微薄的牵连渐渐变淡,而后消散。 和之前的每一次尝试一样。 那些从凤凰心中探看到的记忆,无法在他脑海中存留,一瞬寂灭,烬如飞灰。 这一次,留下的最后印象…… 竟是小妖怪的那双眼! 通红的,坠着泪,混着血水,对他说:“我冷,你抱抱我吧。” 他一时茫然,眨眼的功夫,脑海中的那双眼变了,成了凤翎噙笑看着他,对他说:“你答应要照顾我的,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的。” 奚玄卿双目紧阖,复又睁开。 将那画面挥去。 无怪他想起小妖怪的眼,确实同凤翎有几分相似。 他宠凤翎宠惯了,乍见与凤翎相似的妖,难免多些耐心,多些容忍。 昨夜…… 心口再度传来疼痛,但随着天蚕丝缝好疤痕,疼痛也渐渐散了,只余下麻木,和他的茫然。 反反复复地剌开血肉,哪怕他是个上神,也有些难以承受。 冷汗涔涔淌下额角,洇湿眉眼。 莫名的烦躁与凭空袭来的愤怒,让他躁郁地想发泄。 于是,那一瞬,储心阁的楼坍塌了一半。 阁楼外,仙侍慌成一团,没有神尊的允许,他们又不敢擅自上楼。 乏力疲惫一下子席卷全身。 奚玄卿鬓发凌乱,被冷汗浸湿,沾在侧脸上,他撑着琉璃台,侧目看着琉璃墙上的光镜倒影着的自己。 狼狈至极…… 奚玄卿捏着琉璃台角,深吸一口气。 不知是该欣喜,还是无措不解。 这是他作为一块石头,难得拥有的一丝活物才有的情绪。 凤凰心里的记忆,他拿不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不会因为这个烦躁愤怒。 昨夜浮流殿内飘出的异香和动静,也不可能影响他。 那是那只小妖怪与九方遇之间的因果纠葛,他没必要插手。 他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愤怒。 他想,他如此愤怒,应当是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太想将凤翎培养成一个可以承载这颗凤凰心的人。偏偏凤翎不思修炼,反而对他情愫暗生,甚至要用那种下作的手段来成全夙愿。 其二:凤翎是这颗心原本的主人,自己那么爱护他,捧在掌心宠着纵着,却被一只小妖给算计伤害。 他该愤怒的。 那小妖对凤翎不利。 上次,是那小妖暗藏在凤翎头发间的绒羽,带着强烈杀气的算计。 他没提这事,是因为凤翎理亏在先。 这次,那小妖变化成他的模样,伤了凤翎。 他如何不计较? 亏得他先前还觉得那小妖的眼睛同凤翎有些像。 倒是他错眼了。 凤翎能熬过催.情酒,那小妖却只会缠着九方遇给他解毒,本性劣质。 哪里会有可比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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