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仓灵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奚玄卿是女娲石,是九天境的神尊,他怎么说都是神祇,我入了重生之阵,修为未失,为何奚玄卿会变成凡人?你以为我很蠢吗?” “你……不是他!” “那你觉得我是谁?你又……将我当成了谁?”奚玄卿平静地说。 他看起来游刃有余,实则早已方寸大乱。 若有心,应当已经狂跳不止,要从嗓子眼蹦出去。 犹豫许久,挣扎许久。 说好了再见,道过别,就该放手,就该陌路。 可还是……控制不住地,贪婪地,将双眼凝在仓灵身上,如痴如醉地描摹着他的模样,从眉眼到嘴唇,从发丝到指尖,每一寸每一点,都被他镌刻在灵魂中,永世难忘。 他还爱他,一直爱他。 无法割舍,不能放手。 就算是饮鸩止渴,烈火焚身…… 他努力克制过,可是……没办法啊。 渴念无言,却会从眼睛里跑出来,从手指间漏出来,从一包糕点,一个下意识的举动中汹涌出来,淹没他,沉沦溺亡。 奚玄卿定定地看着仓灵,对方显得比他还慌。 他在号他的脉,叩他的心。 薄唇轻启,破釜沉舟。 “是奚暮吗?” “仓灵,我的……阿灵。”
第71章 摊牌 剑尖从脖颈移开,抵在奚玄卿肩上,深戮几寸,见了血。 剑锋却忽然移开。 带出一串血珠,撒在空中,溅落地面。 “滚开!” 仓灵冷戾地骂了句,挽了个剑花,收敛锋芒,倒将刀柄撞上奚玄卿胸膛,狠狠一推,奚玄卿连连后退,背脊撞上木柱,裂了几寸,馄饨摊的顶棚摇摇欲坠,他后背又洇出血,腥甜血味带着浅淡的雪岭松香。 仓灵吸了吸鼻尖,低声暗骂:“麻烦。” 这一切,发生地极快,不过眨眼之间。 偏偏,刚刚还满大街的人,在这一瞬之间全都消失了,独余火膛热焰,煮锅沸腾,馄饨汤碗冒着热气。 暖阳被一片浓重的阴翳遮蔽。 转瞬之间,便入了夜。 是夜妖之相。 握着的剑被仓灵举起,他望着那片慢慢散开的浓黑云层,纵身跃起,金光璀耀之间,衣袂翻飞,凌空独立。 金翎剑已化作一把神武羽弓。 长臂伸展,弯弓搭箭,磅礴的灵流自指尖淌出,凝聚成一支灵箭。 那双曾狡黠的,柔弱的,娇憨的双眼,已如盯着猎物的鹰隼之目。 凤凰法相自身后展开,双翼扇动飓风,庞大地似要占据半片天空,绯红猎猎。 奚玄卿仰头看着他。 这一刻,再也不会有人说那只是一只小妖怪,一个天狱的阶下囚,一个可怜地偏执地固执地寻了奚暮三百年的痴儿。 他……是凤凰。 伪装褪去,那双偏圆的眼也舒展开来,眼尾微微挑起,犹如飞凤,缠着冷戾恹色。 “咻——” 灵箭势如闪电,迅如疾风,一箭破开浓重云翳,露出后头的月。 不,那不是月。 那是一只伪装成圆月的眼。 借着白日里刺目的阳光隐藏伪装,只有到了夜里,它才无处藏匿。 “咻——”又是一箭。 仓灵的手速太快,那颗眼珠子反应不过来,一箭正中。 眼珠也不硬碰,带着伤就要跑。 仓灵又搭上一支箭,却被奚玄卿握住手腕。 倦恹之色堆上脸,他不耐烦地朝奚玄卿瞪去。 奚玄卿却只是朝那眼珠子丢了一道符咒,对仓灵说:“越瞪越没什么气势,眼睛那么圆,非但不凶,还怪可爱的。” 似说笑。 哪怕肩头还带着仓灵刺下的伤,他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嗓音低沉。 仓灵:“……” 又瞪了他一眼,就要追上去。 “别追了,你那一箭已经重伤它,给它点时间。”奚玄卿说。 仓灵甩开他的手,收回羽弓,凤凰法相渐隐,他抬手覆脸,刚要给自己重新戴上伪装,却又被对方毫无边界感地拦住。 “这天底下没有一株仙草,能长出凤凰法相,仓灵,再装下去,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你才装!” 仓灵狠狠瞪他,但想起奚玄卿说他瞪眼的样子可爱,心底一阵烦躁。 可爱个鬼。 却默默收敛起不听话的双眼,垂睫咬唇,抱臂嘟囔:“你以前不是叫我凤翎吗?怎么知道仓灵这个名字的。” 奚玄卿一怔:“你说什么?” 仓灵翻白眼:“没什么,治你的伤吧。” 他也不装了,直接一道灵流注进奚玄卿肩头的伤口。 此为凤凰金翎剑所伤,搁凡尘境便是药石无医,凤凰的灵力才能治愈,只是……奚玄卿目前这体质,怕是要吃点苦。 但这人确实很能忍,疼地直呕血,还一声不吭。 眉宇紧锁地想心事,像在梳理一团乱线。 “你看出来了?”仓灵收了灵力,坐下斟了一杯茶,慢慢抿,还是热的。 无论是故意催生的龃龉,质疑,还是掣出剑扎的那一下,都是为了钓出伪装成月亮的那东西,让它误以为他们决裂,是可乘之机,这才露了马脚。 仓灵是靠着绝对实力,靠着没有被这个世界抹去的凤凰神力,看出的端倪。 那被这个世界篡改体质的奚玄卿呢? 奚玄卿道:“昨夜的月亮太圆了,和今天的一样,位置一直没动过。” 云翳散去,阳光透出。 刚刚消失的人又都出现了,没有人发现发生了什么,他们依旧有条不紊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只有馄饨摊老板急忙奔来,看着要断不断的木柱,急地直跳脚。 “是我不小心撞裂了,应当不会塌,这些你拿着,改日修葺一下吧。”奚玄卿掏出一枚石子大小的金子,递到摊贩手里。 “他们或许算不得人。”仓灵说。 “在我们眼里,他们并未真实存在过,可在他们自己眼里,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过着正常的生活。” 仓灵嗤笑一声:“满眼空花,镜花水月,全是虚相罢了。” 这些人真的还算人吗? 一旦看破虚幻,便能轻易瞧出,他们有的严严实实挡着脖子,有的缠紧手腕,有的戴着帽子,绝不肯摘下,那是因为这些部位受过致命伤,或自刎,或被割喉,又或者被敲碎了脑袋,还有的人脸色难看至极,青白黑灰,这些都是中毒而亡的。 五花八门的死法,什么都有。 这是一个死后的世界…… 仓灵:“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为何没去轮回路……” 轮回路…… 仓灵忽然想起,轮回去他去过,去找奚暮,可那里什么也没有。 不止是奚暮的魂魄,这世上所有人的都…… 眉未舒展,仓灵一抬眼,又瞥见几个作修士打扮的人走近,身着青袍,手持长剑。 瞧起来并无异端,可无一例外心脏的位置都洇着一大滩血,空荡荡的,用围巾遮掩着,更甚者,胸膛都被扎烂了,脊骨被拧断,血肉模糊,不知道靠什么站立走路,姿势古怪地像行尸。 那些是……天衍宗弟子? 是已经死掉的人。 这死状,为何那般眼熟? “先离开。” 奚玄卿挡在仓灵面前,打断他思绪,牵起他的手,绕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处荒芜的小院。 “这是哪儿?” 杂草葳蕤,池塘干枯,到处散发着腐朽生霉的气息。 窗棂贴着红双喜,那字剪的丑陋,歪歪扭扭的,红灯笼晦暗斑驳,红绸挂在门梁上,装点着院屋,大约是曾经有人在这里成亲,像是新房,婚礼都没完成,便已人去楼空。 奚玄卿没回答,应该也不知道,仓灵便没多问。 仓灵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抬眼看着奚玄卿:“入阵后,我还保留灵力,你却被改变体质,我怀疑你不是真的,这些话……都是我胡诌的。” 奚玄卿:“……我知道。” “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仓灵抿了抿唇,目光移到奚玄卿伤口上,“刚刚那些人,你也看见了,他们都是死人,死了才被留在这里,我没怀疑过你是假的,可你的体质在向他们靠近,是不是因为……” “因为我快死了。” 奚玄卿回答地很平淡,像是很早就悟透了生死,压根不在意。 石头边抠了一手泥土,仓灵收回手指,舒展开,倾身揪了奚玄卿衣摆来擦手,意味不明地哼哼,似笑非笑,倒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他抬眼,勾着唇角:“好啊,那我等着,你应该不会让我等太久吧。” 奚玄卿垂睫:“嗯。” “那我有些话就直说了,反正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 仓灵一摊手,那点装成仙草时勉强凑来的茫然模样散了个干净。 一脸冷漠,透着精明算计。 “虽然遭了场涅槃,但重生归来后,我早已忘却前尘,也懒得同你计较,但,起先确实是我的错,将你当作奚暮的替身,骗了你的感情,但你也已杀过我一次,泄了愤,如今,我们本就应该桥归桥,路归路,最好死生不复相见。” 仓灵叹了口气,大约是觉得前尘过往那些事太过荒谬,眉眼间尽是薄情漠然,继续说:“我为复活奚暮而来,你同他都是女娲石,本出同源,我想借你一点石身,拿去复活他,无论你愿不愿意,现在也已经答应过我,签下契约,不得反悔了。”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心里只有一个人,是奚暮,那些年九天境上,我……对不住你,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就当我真的死了吧,不要执迷不悟犯傻了。” “自然,我也不讨厌你,这一路看来,你这个九天境神尊其实做的很好,为了铲除邪祟,以身犯险,就连死地中已经亡故的人,你也很同情他们,你确实……做的很好。” 奚玄卿颤声:“我……不好的。” 仓灵笑道:“你好不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说了我的看法和想法。当然,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你死,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活着回去,我只要一点点石身就可以了,从没想过要你的命。” 奚玄卿:“……” 仓灵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的灰尘。 漫不经心地说:“灵力就剩那么点,你这样,在这里怎么抓那邪祟?” “奚玄卿,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帮你抓那邪祟,你给我一点石身。”仓灵又抬眼看着奚玄卿,抿唇顿了片刻,认真道:“奚玄卿,你别死,和我一起离开这片死地。” 他一连串说了那么一大堆。 宛如罗织了一片网,困锁住眼前的男人,将所有的“节外生枝”都撇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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