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回答完全出乎他意料:“智慧?战争、武器、机器人,这就是所谓最智慧的一群人发明出来的东西。如果愚笨可以避免战争,我倒希望这些人生下来就是头蠢猪。” 他一噎。 这时他瞥见五斗柜上放着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条绿油油的枝叶。 他觉得奇怪,一般人都是插花,没见过有人往花瓶里插叶子的。 于是他问:“你为什么要在房间里放几根草?” 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后,少女气呼呼地道:“这叫橄榄枝!象征和平的橄榄枝!不是草!” 他被她认真又气恼的样子逗得笑个不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又痛得嘶嘶吸气。 但自他能下床后,每天都会为她从外面采回新的野橄榄枝。 两个月后,他们成婚了。 他谎称自己是边境的流民,编造了一个假名字,在敌国神父的祝福下握紧了心爱之人的手。 当她的温度从掌心传至心脏,他想,就这样吧,逃离无休无止的战争,和她在这里永远安静地生活下去。 奈何好景不长。有一天,一位便衣军官找上了门。 那是他在故国的朋友,也是他的上级,要他回去继续为军方做事。 他当然不同意,他本就不想回去,更何况妻子已经有了身孕。 可是军官拿枪指着少女,对他说:“你该知道我带了不止一个人来。” 他祈求少女和他一同回去,而她拔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我不会离开这里。” 他最终还是和军官回去了。 离开之前,他望着她说:“等我回来。” 可她没有看他。她的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蔚蓝色眼睛里只剩下死灰般的寂静。 三个月后,他为军方研制出了更具杀伤力的机器人。 但他没有想到,朋友骗了他,这批机器人被投入的战场不是朋友对他说的另一座城市,而是少女的家乡。 “你答应过我绝不伤害她!” “那里是一个军事要塞,一旦攻破,我们将一举拿下后面的——” 军官没能说完,因为向来温柔待人的青年一拳砸断了他的鼻梁骨。 青年没有犹豫,提枪指着一名飞行员的脑袋,让他带自己飞去了战场。一路上畅通无阻,只因他是军方最重视的科学家,没人敢伤他。 可等他回到家,看见的是她毫无声息的模样。 桌椅翻倒,橄榄枝掉落在花瓶碎片中,七零八落。她躺在地上,衣不蔽体,双腿间流出的血水已经干涸,凝固在雪白的皮肤上,如同艳丽蜿蜒的毒蛇。 她的肚子被剖开,翻开的血肉里隐约可见已经成形的胎儿。 仿佛浑身的骨头在一瞬间被抽走,又像是被一柄巨大的铁锤击中,他颓然跪倒在地,拳头紧握,双目血红,犹如濒死的野兽。他大张着嘴,喉咙里却吼不出声,只能发出破碎喑哑、风刮枯叶般不成声调的音节。 屋外传来整齐的跺地声。 那是由他发明的最新型战斗机器人,正在听从军官的指挥集合,动作整齐划一。 他自己研制的机器人,帮助人类侵略了她的家乡,让士兵欺辱和屠杀了他的妻儿。 他终于仰头爆发出一声巨大的、绝望的嘶吼。 他想,当初他应该死在那片战场上的。 回去后,他愈发废寝忘食地投入到机器人的钻研中去。在所有人看来,他依然是那个温柔和善的青年,只是对研究更投入了而已。 因此,当十八年后他控制了所有机器人大军,血洗研究所和军事部时,没有一人有所防备。 第二十四代专为杀戮而生的机器人,一路如砍瓜切菜,很快便杀至了首都,他进而成了新的国家元首。 他没有停止研究。越来越多的机器人被制造出来,扩张,杀戮,掠夺,铁蹄过处,寸草不生。 直到整个世界都为他所有,他将其分为两个力量相等的超级大国——索多玛和蛾摩拉。 篡改历史,毁灭证据,编造谎言,让一代代人类永远被仇恨蒙蔽,日复一日地自相残杀。 不仅如此,他还要让人类失去爱人的能力,让爱与善绝迹于人间,从此世界上只剩下欺骗、仇恨、背叛、杀戮。 他的孩子死在母亲肚子里,所以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从母亲肚子里出生的孩子。他的妻子死在战争中,所以发动战争的人类将永生永世在战火中为她陪葬。 这位天才科学家,名为萨维特,而那位军官,名为亚尔曼。 听完这个长长的故事,路渝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真相荒谬得令人难以接受。 他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稳:“这一切...只是他的复仇?”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和平永远不会到来,就连战争本身也是谎言。 战争不是为了和平,战争是为了战争。和平也不是为了和平,和平是为了仇恨。 高于一切的不是和平,是仇恨。 “雅典娜的死让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亚尔曼忆及往事,灰色眸子里有些惘然。 “为什么不直接将真相公之于众?” 亚尔曼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仇恨教育早已深入人心,人们总是很难相信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况且能够证明历史的东西早已在两百年里被销毁殆尽,事实本身又荒谬至极,说出真相除了让萨维特再进行一次大屠杀掩盖历史外,别无他用。” 听到这里,路渝忽然想起不对劲的地方:“萨维特和你都是人类?可你们...活了两百多年?” “曾经是。”亚尔曼叹息道,“现在我们只是半人半机器人的怪物罢了。他改造了我们的身体,除了大脑外,我们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是人工合成的产物。” “可他让你做了蛾摩拉的首领,这么多年,他怎么能够确保你按照他的意思行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大概对我的脑子做了什么改造,把我的意识关了起来。这些年,我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笼里,清楚地感受着他是怎么操控我的身体,发动空袭,下令屠城。我背叛了他,他恨我,要我亲眼看着曾经守护的国土一寸寸覆灭。” 路渝仔细打量了他片刻:“你现在的状态,是已经脱离控制了?” 亚尔曼道:“二十年前我就脱离控制了,一直在暗中帮助人类组织,只不过为了骗过他,表面上仍服从脑中接收到的指令罢了。” 路渝恍然大悟,望向路峰:“所以...父亲你并不是叛国,而是加入了蛾摩拉的人类组织?” 路峰点头:“他们看中了我的军事才能,告知我真相后伪造了我的死亡。一开始我们打算直接以蛾摩拉的名义硬打,占领索多玛,但事实证明这行不通。” 路渝明白了,所以现在他们联合烽火,打算从内部瓦解萨维特的统治。 “你们打算怎么做?” 亚尔曼道:“首先,告知人们当年西克里一战的真相。” ... ... 埃尔顿城位于边境,与蛾摩拉接壤,相当于只要守住前方,后方就有武器和粮草源源不断地送进来。 有了路峰的战术协助和亚尔曼提供的充足物资,雷格以埃尔顿城为中心向外扩张,反叛军逐步占领了相邻的几座城池。 这些城市受灾严重,赈灾物资在烽火的暗中截获下迟迟未到,民众怨声载道。 士兵们成日饿得头晕眼花,本就没有什么抵抗的意识,在反叛军集中重火力的闪电战下,一旦机器军被击垮,他们很快就缴械投降。 除此之外,越来越频繁的叛乱在全国范围内上演。 人类被驯化了两百多年,即使被逼入绝境,也需要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更多的人才敢跟着揭竿而起,而烽火成员则在每个城市充当这样的角色。 只要有心就能发现,率先揭竿而起的城市总是兵力相对薄弱,且与反叛军的占领区临近。这是十几年前路峰发明的跳岛战术的延申。跳过防守坚固的A城,先占领B城,再以B城和占领区为据点,对A城进行两面夹击。 前线胜利的消息不断传来,可只有亲自见过城中景象的人才知道,情况远比人们想象的更糟。
第四十八章 演讲 又是半个月过去,饥荒已经彻底爆发。 当他们突破一座固守七天的城市,进入城中心时,街上几乎见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光溜溜的骨架上,最后一丝肉渣都被刮干净,牛羊的头骨与人类的残肢混在一起,在蒸人的暑气中飘散出腐臭味。 商铺的玻璃橱窗早就碎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遍地是空空的罐头皮、干涸的血迹、女人的头发,橱窗里华丽的红色衣裙在一片颓乱里显得格外滑稽。 道旁的树木光秃秃的,明明是盛夏,树上却找不到一片绿叶,褐色树皮被扒得坑坑洼洼,像一只只干枯的手伸向天空。 路渝经过时,几个人正围在一具模糊的尸体旁,争先恐后地用手掏挖着内脏,军队从身边走过也没有反应,活像是一群秃鹫。 感到胃里一股酸水直往喉头涌,他终于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路边坐着的一个枯瘦男人目光僵滞地看着他,眼里并没有神采,好像他和一根木头桩子也没什么分别。 男人如同死去般的模样,与前日里西线传来捷报时队里欢呼庆贺的场景在他眼前重合。 他们说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胜利,可他看到的却是人们在受苦。 以成千上万条无辜生命换来的胜利还是胜利吗? 谁生来就该被牺牲,谁注定成为胜利的代价? 分发食物时,四面八方的饥民一拥而上,每个人都双眸血红,如同饿疯了的野狗,瞬间将成箱的物资冲垮。为了维持秩序,几位军官不得不鸣枪示警。 烽火是通过扩大占领区、吸收新力量从而不断壮大的,但此刻路渝却不禁想,这些人,这些已经被饥饿逼疯的苦难的人,真的能够和他们一同成为反抗力量吗? 但他远远低估了人类的适应能力。 得到充足食物后,人们没几天就恢复到饥荒发生前的模样,没有人再提起之前的惨剧。在烽火的管理下,每个人都分配到了相应的任务,清扫路面,焚烧尸体,救治伤员,清点物资,一切井然有序。 第四天时,中心广场已经被清理得整洁如初。所有人都被聚集在这个曾经举行过无数审判仪式的地方,准备观看一场演讲。 路渝站在台下的人群中,看见特蕾莎站上了中心的高台,她清了清嗓子,清脆却蕴含力量的声音从话筒里扩散出来。 “大家好,我是特蕾莎,曾经的新闻部记者,现在的烽火会成员。经过几日的相处,相信大家已经明白我们是谁,是怎样的一个组织。我们并非像联合会所说,是一群专门制造暴.乱、破坏和平的穷凶极恶之徒,恰恰相反,我们是由一群不甘压迫的人类组成的革.命组织,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推翻机器人暴.政,为全人类带来真正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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