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里干活已经近三个月,可这间书房还从来没踏进去过,他心里一直觉得这里是方先生的私人领域,是不轻易叫别人进去的。 但现在,他允许自己进来。 路昭忍不住扬起嘴角,小心地走进书房,而方曜也站起身,从旁边给他拉了一张椅子:“坐。” 他拉过来的这张椅子,就摆在他身旁,路昭小心翼翼坐下,一抬头就和方曜四目相对。 ……太近了! 路昭拼命咬住下唇,防止自己的嘴角咧到天上去,眼神也慌乱地避开。 和方先生靠得这么近,简直像做梦一样,他的心跳克制不住地疯狂加速。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的老师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方曜从一旁抽出来一本草稿纸,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为什么”三个字。 路昭小声问:“那,您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方曜轻轻一笑:“我那时很年轻,并不知道老师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我就长篇大论写了物理是多么有趣,我如何如何喜欢这门学科。” 路昭不太确定地问:“难道这样回答不对吗?我原本也打算这么回答,不过……我现在才上了半学期的课,也说不出来经济学哪里有趣。” “没有什么对不对。”方曜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一名大学生了,要改掉中学时非黑即白的绝对‘对错观’。” 路昭没有听懂,愣愣地看着他。 “这个问题,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错误答案。”方曜说,“这是大学老师给你上的第一课。” “你刚刚结束中学阶段,习惯了事事有标准答案,有是非对错。但这世上的事,哪能像做题那样简单?” “就像人生这条长路,你有你的答案,他有他的答案,你无须看别人的答案是什么,只需走好你自己的路。” 路昭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方曜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的第一位领导也问了我这个问题,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加入研究院’。” “我说,”方曜看向他,“我想要看到这个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国家重振昔日的荣光。” 路昭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的那位领导听了,跟我说,‘不要忘记你今天讲的话’。”方曜笑了笑,“在刚刚进入新的人生阶段时,大家都会有一个宏伟的目标,有一个美好的计划,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初心’。” “但是,现实却没有那么美好,总有这样那样的困难,有的人会退而求其次,不断地降低自己的目标,修改自己的计划,还有些人会被歧路上的诱惑吸引,偏离目标。” “渐渐的,他们会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只是在现有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浑浑噩噩地凑合一天是一天。” 方曜在白纸上的“为什么”三个字后,又写上了“出发”两个字。 “所以,大学老师给你上的第二课,是——‘记住你为什么出发’。”方曜说,“无论你现在写的答案是什么,你要记住,这就是你走上经济学这条道路的最初原因。” “当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你就把它拿出来想一想。”方曜说,“这样你就不会半途而废、不会迷路。” 他这样完整地说下来,路昭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说完,他又有些脸红:“原来我连老师的用意都没弄明白。” “你年纪还小,这很正常。”方曜将钢笔的笔帽扣上,“我小的时候,也是只关注问题本身,不去想别人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他看向路昭:“你刚刚说,你原本的志愿是家门口的汽修技术学院。” 被他问起这个,路昭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因为,我家里供不起我到首都上大学。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那个汽修学院一进去就可以挣钱,然后就可以让弟弟上大学。” 方曜微微蹙眉。 “你弟弟多大年纪?” 路昭说:“今年八岁。” “八岁,未来如何尚未可知。”方曜说,“为了这个不确定的大学生,放弃一个已经确定的大学生,并不是明智的决策。” “……”路昭小声说,“可能,因为我弟弟是雄虫吧。” 方曜说:“总有人觉得雄虫学习更好。可是考试本来就有偶然性,并不是学习最好的那个人,会考出最高的分数。在一个有偶然性风险的结果,和确定的结果之间,应该选确定的结果。” 这个说法路昭倒是第一次听,不过,就算拿这个说法去同父亲理论,父亲也不会听的。 因为父亲就是喜欢弟弟,不喜欢他。 路昭勉强笑了笑:“方先生,您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是……我父亲并不像您这么想。”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这样理性地看待事物。”他说,“人是会偏心的。” 方曜顿了顿,不再说话了。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过问别人的家事,也不会故意去戳别人的痛处。 见他不再追问,路昭微微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他在白纸上写下的那几个字。 为什么出发。 他从老家那个偏远贫穷的小县城,坐了三天两夜绿皮火车来到首都,靠自己打工挣钱自给自足来读这个大学,是为什么呢? 路昭再一次想起离家时,母亲青紫的脸、渗血的头皮。 “阿昭,你要去大城市里,好好地生活,不要像妈妈这样窝囊。” 临行前,母亲只有这样一句叮嘱。 路昭慢慢握紧拳头,盯着那纸上的“为什么出发”,心头燃起了一簇火焰。 他要靠自己过上好日子,要让妈妈也过上好日子! “我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路昭站起身来,向方曜鞠了一躬,“谢谢你,方先生。” 方曜点点头:“不用谢。好好读书。” “嗯!”路昭重新打起精神,把自己坐的椅子拖回原地,再次和他告别,才离开这栋小别墅。 这个时间,公交车已经停运了,路昭只能小跑回学校。 冰凉的夜风吹过他的脸颊,路昭在心里悄悄给自己定下目标。 从今天开始,他要比以前更加努力。他知道自己并不算很聪明,远不如同级的那些优秀同学们脑瓜机灵,可他愿意多花时间去钻研、去思考。 出生在这样普普通通、家长偏心的家庭,考上好学校、找份好工作,是他改变自己人生的唯一出路。 回到宿舍,路昭抱着脸盆飞快出去,到澡堂洗了澡,回来后抓紧时间洗漱洗衣服,便坐到书桌前开始奋笔疾书。 “路昭,你在写什么啊?”宋悦早已经躺在床上看连环画了。 “孙教授布置的作业,问我们为什么学经济学。”路昭埋头写字,“我今晚才想出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宋悦道:“这个问题你还特意想了这么久?就随便写写嘛。” 路昭认真地说:“不能随便写写。” “……”宋悦小声嘀咕,“又发什么疯,不懂你们这些天天努力学习的人,不累吗……” 正在这时,寝室门被推开,王志满身疲惫拖着步子挪进来,一下子扑在了下铺的床上。 “累死我了,实在干不动了。”他的脸埋在枕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还好干完这周就发工钱了。” 宋悦说:“你快去洗澡吧,待会儿澡堂都要关门了。” “啊——”王志发出痛苦的咆哮,“为什么还要洗澡——” “因为你不洗澡,明天就会被老板以‘身上太臭,影响观展’为由开除。”宋悦说。 王志在床上趴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靠意志力爬起来,抱着脸盆出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回来,刚好九点半,宿舍熄灯了,路昭也恰好写完作业,爬上床来。 王志在下头飞快洗漱,然后重新倒在床上。 “我以后再也不找这种兼职了,不是人干的活。”他说,“我还以为只是去博物馆那里当个保安,每天只用干六点到九点,薪水还那么高,以为自己捡到大便宜了。” “结果呢?”宋悦在他上铺问。 “结果一去,博物馆正在拍宣传片,老板看我是大学生,有文化,就让我去当摄影师的助理,我就给他提包、拿器材、拿着打光灯满场跑。”王志痛苦极了,“博物馆那么大,请来的演员那么多,我得一个一个教他们怎么走位。” “每天这么折腾三个小时,比我发一整天的传单还累。” “嚯,你这么累,不得让你出个镜嘛。”宋悦说,“是什么博物馆?这么有钱,还拍得起宣传片。” “国家历史博物馆。”王志说,“最近还要办一场大展览呢,摄影师想在展览上取景,所以我还得继续干一周。” 路昭本来都要睡着了,听见“展览”两个字,一激灵又醒了过来。 “最近就办吗?具体是什么时间?”他问王志。 “明天就开始,持续一个月呢。”王志说,“台子都搭好了。” 宋悦见他问起,便说:“路昭想去看展览?” “……”路昭说,“要是国家历史博物馆离学校近的话……” “不远不远,坐公交车六站路。”王志说,“你们有空也来玩,反正博物馆也不要门票,看展览也不收钱。” “不要钱啊。”宋悦顿了一下,“那岂不是人很多。” “博物馆天天人都很多的,今天是这几个小学,明天是那几个高中。”王志拉上被子。 宋悦想想也是,学生们能去的地方就这么些,便说:“路昭,给你个机会邀请我去看展览。” 作者有话要说: 方曜是非常非常难动心的人 (所以追他的故事才能写一本书) 离两个人在一起还有很久很久哦 ————
第25章 要不要去看展览、去偷偷看看方先生,路昭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方先生如果要出门,肯定会提前告诉他,让他照顾好小胖崽,以及不用多准备一份大人的饭菜。 这样,他就可以知道,方先生的相亲安排在哪一天,去了不会扑空。 可是又存在一个问题。 那天方先生出门去了,可小胖崽还在家里,他必然要照顾胖崽,绝无可能把小宝宝一个人丢在家中。 要不要带小胖崽一块儿出门呢? 方先生倒是允许他带胖崽出门的,之前他经常在晚饭后带着方恒出去,在小区里跑跳玩闹,让胖崽消食。 但是,他一个人带着小胖崽出门,总怕一个不小心把小虫崽看丢了,所以最远也就去过小区旁边的公园。 如果是去博物馆,小胖崽到陌生的环境里更容易兴奋乱跑,他只怕得紧紧看住他,根本顾不上看方先生在哪里、在干什么。 而且,小胖崽一旦在博物馆乱跑恰好碰上方先生,肯定会大叫着“舅舅”冲过去……到时候,方先生就会把他和胖崽当场抓包,那场面光是想一想,路昭都要尴尬到钻进地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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