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手随手使出的小小绊子,就有可能断绝一个预备役未来的路。 圣庙并不禁止预备役之间的人际交往,有时甚至会举行一些小型选拔,需要预备役们彼此合作。 但在严肃的氛围中,预备役们很难发展出更亲近的关系。他们既防备彼此,又不得不维持表面融洽,因为谁也不能确保在下一次小型选拔中,他们不会成为需要合作的队友。 好在待在圣庙的这段时间不会太长。 年末举行祭祀仪式后,被选中参加祭祀仪式的预备役就能成功晋升为正式祭司。届时,他们就能选择去哪个村落成为驻村祭司。 最好的出路,当然是留在圣庙。圣庙才是中心。但很少有预备役能够留下来。 听说,能留下来的预备役,多半父母其中一位出身于此,要么就是觉醒了“记忆”的高阶祭司转世。 身为祭司预备役,渊当然知晓灵魂锁钥的存在。关乎灵魂的锁钥被掌控在他人手中,这一事实,听起来叫人不安。 从来如此,就变为习俗。不安渐渐淡化,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相信,圣教至少对待这样的大事上,应当遵守基本的底线。 有时他也会好奇自己的前世。但他也知晓,好奇前世,同样是禁忌之一。 渊还不想被灰溜溜赶出圣庙。只有成为正式祭司,他才能选择回到自己的出身村落,更好的照顾妈妈。 雪一直在下,没停过,天气越来越冷。妈妈需要更好的住处,更多的物资。因为冷,她露在外边的皮肤总被风刮得通红。 成为正式祭司,他才能搞到类似人鱼油的限制物资,改善妈妈的生活。 很简单的心愿。 渊把注意力都放在如何争取参加年末的祭祀仪式上。 “我打赌你一定能通过最终选拔。”同伴拍拍他的肩膀,“别愁眉苦脸了,小子,笑一个如何?” 刚结束一次小型选拔,渊和几个人组队,他们输了。不是渊的错,他仍然为此懊恼不已。同伴是唯一过来安慰他的人,尽管他并不需要。 渊和同伴就这样认识了。 妈妈只说不要和任何人起冲突,但没说,不能和人成为朋友。 渊的性格沉默而聪敏,他观察着外界发生的冲突,借此了解圣庙内自成一体的规则,对许多不公之事,他憋了一肚子话,从来不提。 同伴比他更活泼,也更外向冲动。他们都还只是少年,对一些事,还保持着最原始的公义和好奇之心,他们仍然相信未来,也会对世界产生疑惑。 即便是不该有的疑惑。 “见鬼!方圆四十里都见不到一朵花,我还想偷偷送给昨天我一见钟情的小美人呢。”同伴叼根草叶,熟练地从狗洞里钻出来,“谢啦,兄弟,多亏你替我望风遮掩。” 渊瞥见他嘴上叼的草叶:“你要是能摘下花送出手,你的小美人就死定了。” 祭庙附近,白雪铺天盖地,能生长绿叶植物的地方,只有年末用来举办祭祀仪式的密林。祭坛,就在圣林中。 身为预备役,未经许可,偷跑出圣庙,会被视为潜逃。不过,只要没被发现就行。渊不是第一次替同伴望风,他自己倒是从未偷跑过。 外面没有他向往的东西。 同伴呸呸两声,吐掉草叶,鞋底踩在沾到唾沫的草叶上,用力摩擦地面。 他左顾右盼一番,走近渊,压低声音:“我看到,圣林里有祭司走动,在为不久后的祭祀仪式做准备。” “你疯了?”渊心中一惊。 “别说你不好奇。”同伴神神秘秘,“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一尊白玉神像。” “神像每天都能见。”渊说,“别告诉我你修行时,一次也没抬头偷看过神台以上的塑像,你可不是乖宝宝。” 渊带着讽刺意味说道,他表情依然冷静。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同伴夸张地挤眉弄眼,“你看过神像的脸吗?” 圣庙内的神像,并未雕刻出具体面目。圣庙外亦是如此。 “神长什么样?”渊再克制,也不由得被这惊天秘密所吸引。他追问道。 “很漂亮!” “有多漂亮?” “比昨天的小美人还要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百倍!那神像……我有时觉得,好像是活着的。” 同伴眼神渐渐放空,他喃喃道:“也许祂真是活着的……” 渊并没注意到同伴略显怪异的神情,他只当是同伴激动之下的浮夸描述,难得笑道:“你一见钟情的对象换得太快。我以为你荤素不忌,没想到连生死都不论了。” 渊本意只是打趣,同伴却勃然大怒。 他们吵了几句嘴,牛头不对马嘴,不欢而散。 几天后,渊听闻同伴被驱逐出圣教的消息。 赶出圣庙,和赶出圣教,只有一字之差,后果却天差地别! 前者只是失去晋升成正式祭司的资格,但还能以祭祀预备役的身份回到出身村落,亦或是以普通村民身份去哪都行。 后者却定是犯下“叛教”的重罪,不仅会遭到全教通缉,还会有专门的惩戒祭司前往追杀,最严重的,至死方休。 渊还没能打听到更具体的消息,他发现,周围人对待他的态度一夜之间骤变。 第二天的又一次小型选拔中,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人找不到队友,而此次选拔,是五人组合,可以多,但不能少。 他们被自动排除在选拔以外。 渊注意到,和他处境相同的另一个人,也是曾与同伴交好的预备役。此刻,那个预备役满脸绝望,他抱住头,蹲在地上呜呜哭泣。 “你不知道?”听到渊的问话,预备役抬起哭得凄惨的脸,“那个人,被判以‘渎神’之罪,他简直是个疯子!” “他居然企图偷走神像,独自藏匿!” 神像…… 渊藏身在雪地里,遥遥窥伺着密林中的场景。 那天以后,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不可接触、不可直言的“渎神者”。不仅渎神者本人会遭受严重惩戒,就连与他曾经交好的人,也会连带被视作不洁。 明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会宣布入选参加年末祭祀仪式的预备役名单。渊却有种直觉,他肯定会被排除在名单之外。 那群人,不会允许一个身负污名的不洁者成为正式祭司,参加神圣的年末祭典。 长达数年的心血付出,被轻飘飘的细节所连带抹杀。 渊脑子先是一片空白,而后麻木,最后冲破麻木的,是油然而生的愤怒! 什么狗屁圣教!凭什么,因为做错一件事,就抹杀他的未来人生——他甚至并非主谋,只是个遭到波及的无辜者。 渊自觉未来无望,他仇恨祭司,可他无法接近圣庙里做出决定、判处罪名的高阶祭司,他的仇恨,便转移到神身上—— 根本就没有神!全是人扯出来的弥天大谎! 那尊被祭司们视若珍宝的白玉神像,他要毁了祂! 渊的计划没能成功。 祭祀仪式当日,在距离神像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他被负责守卫的祭司逮住:“该死的小子!你竟然对神明不敬!” 曾捂脸哭泣的预备役点头哈腰跟在守卫祭司旁边,搓搓手:“先生,你看,我说的果然没错。那天我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所以才故意和他搭话——您看是否能看在我举报的份上,向上美言几句,宽恕我原先的愚昧?” 渊倒在地上,双手被交叉反绞在身后。 他的脸,压在雪地上,僵硬无比,寒风如沙蚁啃噬着他的血肉,渊以为自己只剩下空空如也的骨架。 风吹过几步外覆在神像面上的白色纱巾,露出白玉雕像漂亮的脸。 不通情爱的渊,那一刻怔怔注视着神像,忽然懂得了“一见钟情”的滋味。 他开始理解同伴宁可成为渎神者,也拼命想要带走神像,独自藏匿。那是一种灵魂层面上难以抗拒的致命吸引。 可惜在他接触到微妙感情的那一天,也是他将要死去的那一天。 在最隆重的年末祭典,当众犯下重罪,他被判处施行最恶的酷刑。水银灌顶,剥皮实草。 渊死去的那一刻,祭典上的白玉神像莫名碎裂。 凝固在白玉神像上的雪霜融化,划过脸颊,宛如清澈的眼泪。 呼——呼—— 今年冬天什么时候会过去? 今年不会。明年不会。过去更多年,仍然不会。 冬天永远也不会过去。 他曾无比确信这一点。直至他发现——神明不是不存在,而是,祂醒来得太晚。 又委实太过好骗。 妖魔首领把睡着的“小美人鱼”从已经变凉的水桶里抱出来,拿轻柔的绸布裹住,擦拭干净水迹,才抱到烘烤得暖意融融的床榻。 他手指插入晏明灼微微张开的右手指缝,十指相扣,宛如温柔地许诺,又像是睡前的安眠曲:“以后会好的。” 他低头,吻了吻晏明灼优美的额头,两侧脸颊,鼻头,下巴,郑重其事:“我向你保证。” 室内温度很高。 他们的呼吸没有升起白雾,而是交织在一起。
第216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晏明灼以为只有他与异客组队时,才能载入过场动画——尽管他并不知道那在玩家们眼中被称作“过场剧情”或是“剧情动画”。 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某种意义的“神明视角”。 只有神才能站在现在,回溯过去或未来的时光,宗教里,总把神明看作是全知全能的存在。 晏明灼不相信神。 但他相信,会有人类或人类以外的其他物种,力量足以比肩传说中的神明。当然,也有可能是以讹传讹。 总而言之,“神”也只是更强大的某个物种。 是物种,就会有无可奈何,才会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幸发生,而无力在事态发生之前,就阻止恶化苗头。 晏明灼“看”到黑发绿眼的少年被守卫制服,压在冰冷雪地。 他心中升起一股无法纾解的悲伤。理智很难解释清楚状况,在理性运转以前,汹涌而至的悲伤已经溢满他的胸腔。 他试图伸出手,去触摸渊的脸。拼尽全力,他也只吹起一股风,叫白玉破裂。 在梦中改变的场景,也会在过去复现么? 晏明灼不知道。 他浑噩睁开眼,感受到眼睑下的湿濡,抬手一抹,才知晓自己流下眼泪。 “你是男人,怎么这么爱哭?”妖魔首领无奈。 他脱下被弄脏的斗篷,换了身精悍常服,一直守在晏明灼的身边,没有离开。 这话一出,妖魔首领自觉失言,慌慌张张撇开脸,晏明灼却以为他要走。 银发青年抓住放在他脸颊边的手掌,不说话。妖魔首领回头看他,莫名从那双银眸中,读出要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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