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因粉末病或暴海而死,执念还会复生为生灵。但被残杀的人们,却是从未有人再见过他们的身影。 “祂的信徒在卡西诺只剩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被关在地牢,已经被打了两个月。那个人已经不能再祈祷食物,现在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要我给出足够的食物……不留给我们也就算了,我自己能祈求。可最近祈求到的数量和种类越来越少。整日都在担忧是不是被神抛弃,明明我还是那么信仰祂,每夜战战兢兢地歌颂祂,可为什么我内心的害怕不减反增?” 说到另一个信徒时,他并不与之惺惺相惜,他只对神回应的态度有所伤感。 想要在此时的人间活下去太难。洛不是没想过远远离开,反正他拥有神的庇护,想走多远都不成问题,可是他走了,他最亲爱的人呢? 琦娅膝盖以下已经被粉末病毁掉,她走不了,生活在病区里的其他族人也走不了。粉末病注定要他们死去……他们生在这里,这是他们永远的家乡,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洛劝不走自己,只能去劝不幸到来的客人。 郁封道:“你信祂,就不要害怕。” 洛:“但是祂已经不在了。” “不在,是死了?”郁封问。 洛摇头:“我不知道,是琦娅姐姐说的。祂不会出现了,祂已经死了。” “很多人死去,我也会死。”他惊恐不已。 女人哭泣起来,小声地说‘我求过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魔鬼’‘他们才是罪该万死’‘没有人可以救我们’。 郁封看着她,短暂停顿。 “既然你没有亲眼所见,又怎么确信祂不会出现。”郁封问他,“如果祂不存在,你现在的祈求是谁在回应?为什么人们死后不是归于虚无,而是以生灵的姿态继续存活?为什么世界没有完全崩塌,而你还在这里与我交谈?” 这个世界仅存的力量确实不多,但尚能维持信徒的祈祷,还能眷顾他所爱的人类。世界也还没有面临崩坏。 如果世界的神早已死去,不会还等到他们来做任务。 不过,崩坏是迟早的事。 洛怔住,那双怨恨的眼里闪着一种奇异的亮光。郁封觉得,身为这个世界神明原本的信徒,他会明白神最终想要做什么。 郁封淡然道:“躯体的死亡不是终点。” “谢谢您。我已经好久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跟您讲话后我轻松多了。”洛擦拭眼角,吐了口气,“对了,我看您站在琦娅姐姐门前很久,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已经没办法正常与人交流,如果您想要知道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助您?” 郁封抬抬下颌:“她的毯子哪里来的。” 苏索的毯子在永夜之所购买,工艺风格与这个世界的纯白格格不入。 洛眨眼,有些紧张地攥紧手:“是,是我从他们手里拿过来的,同样的毯子大概有四五条,我想着他们平时根本不会靠近这里,索性就拿来给琦娅姐姐了。” “怎么了吗?” “那是我朋友的。” 洛愣了下:“那些人是你朋友?” 郁封挑眉。 洛抱着脑袋:“也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朋友被他们关在地牢了。” 苏索四人被他们带来时接近凌晨,闹出的动静不小。 他们原本是外出狩猎悲喜鸟的,无意中发现了陌生人。而陌生人不能第一时间给出他们想要的食物,于是被带回来关入地牢,一点独处的机会都没有。 也许在他们看来,外来者也比他们更加容易信神。 洛没看得太清楚,只是悄悄去拿了些东西。 他告诉郁封,地牢入口就在一条街过去,看起来像是大殿的建筑里。 郁封没有浪费时间等待伊塔洛斯的打算,他问完话后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准备休息。 能够治愈粉末病的药膏被那些人掌控,听洛的意思,可能不剩下什么了。 制作原理旁人也不甚清晰,他们只知道,靠祈祷并不能获取。并且这药膏用一点少一点,在许多年前族长染病后,就消耗得差不多。 没有药膏,伤口就得不到治愈。灼热与刺痛一阵阵袭来,尽管郁封刻意避免自己牵扯脖颈,可还是感觉到头颅正在失去平衡。令他心情烦躁,睡也睡不好。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个身影无声无息靠近。 郁封猛地睁眼。 模糊的视野中,伊塔洛斯就坐在床边,微笑看他:“亲爱的,你想跟我去地牢,还是想要继续休息?” 他来了有一会儿,但支配者似乎睡着了,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叫醒他。好在,他亲爱的支配者还算警觉,自己醒来。 郁封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眼,坐起身往后靠了靠:“你白天的意思不是晚上来带我去找苏索他们?” 伊塔洛斯点头:“是啊,我是这样打算。但具体怎样,我应当尊重你的意愿。毕竟,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或许想要继续休息呢?” 整队人里,连深川厌都感染了粉末病,只有伊塔洛斯一点事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只闲散的飞鸟,时不时的在他身边落一下。 郁封心想脸色不好拜谁所赐你心里不该更清楚吗。 他冷眼一瞥:“我要说去呢?” 那伊塔洛斯当然会带他去。 毕竟,他们可是一个组合。 卡西诺的活人不过百,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们没有留下人手守夜,就连地牢也完全没人看管。伊塔洛斯与郁封进出毫无阻碍,他想,这样的设施,苏索他们真要有心逃出,不一定拦得住。 走过三道石门,就是往下的石梯,不算很长,大约两层楼的高度。 这部分建筑比例奇怪,然而地牢本身的存在更值得深究。 到底部后,伊塔洛斯看见的是一个又一个深坑。坑底中央竖立一根残柱,旁侧被水淹没,断裂的锁链沉在水底。有拱形洞口令水体连接,它们并不流淌,透明而平静。地牢空间比预想中大很多,或许占有三分之一的城市面积。不知名的光亮从白色建筑中发出,可见度也让人意外。 除此之外,是一排牢笼。 锈迹斑斑的铁笼,其中铺着干草,一眼望去不见人影。 他们是在另一侧的牢笼中发现骑士等人的。 这几人被村民搜刮走所有的物品,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地下连张毯子都没有,可怜兮兮地挤作一团。 难道他们就不懂得给自己留点什么吗? 伊塔洛斯觉得,也许是被骗了。但不管怎么说,都显得极为愚蠢。 脚下走出动静也不见他们醒来,如果任务到头来要他们竞争,这几人连一点资格都不会有。 “苏索、瑞菲莉娅、唐舒月、奥辛。”伊塔洛斯念过他们的名字,众人才悠悠转醒。 “太好了呢,你们没事啊!”唐舒月惊喜地与他们招手,本人却精神萎靡。 四人的情况谈不上好,除开饥饿不说,粉末病已经带走了少女两条腿、德鲁伊的下颌、骑士的左臂、女巫的右手。不过就算如此,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也并非难事。 他们目前还没有遭受到村民的鞭打。 郁封疑惑:“你们怎么回事?” “哈哈,”苏索不好意思道,“不小心被抓了。” 他说,他们在悲喜鸟袭来之后东奔西逃。那边沙尘范围实在太大,以至于出去后全员失散,连方向都不能辨清。又不能待在原地,唯恐悲喜鸟察觉。 于是只好大致估了个方向前行,结果就被这群村民抓住了。说来也要感谢他们,如果不是村民正好在捕猎,把他们挨个儿逮住,他们可能从此以往都不会再见到同伴。 “我们有意识到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瑞菲莉娅说,“但我们在想,我们所扮演的角色于祂又是什么呢?” 祂所走过的路他们已经走过了,祂的经历他们也了解了许多。 他们断然可以从这里离开,然后呢? 目的地是卡西诺,从地牢离开后的打算呢? 他们与此地格格不入,但是没关系,他们本就不属于这里。他们此后属于永夜之所,所以所信的必然只有自己与‘至高星辰’。 这就是他们不愿意从这里出去的理由。 奥辛说:“更改自己的信仰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我们领悟了一路都没能成功,这期间有多少日子?我记不清了。但我们真的认真去思考这件事了吗?” 旁人不会得知他们内心的想法,虽然他们真诚地对待他人,会在接受善意后回馈感谢。却也绝非依靠自己行至当前。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与其继续被吊着一口气,不如就待在这里直到达成条件。 “一路上多谢你们的照顾,我们就此分开吧。”他们说,“当然,我们不会忘记你们的帮助,所以在回到永夜之所后,如有需要,一定要来找我们。” 话说得这样清,倒也是个不错的发展。 只是他们没有明白,支配者选择帮助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没有推脱,郁封想了想,还是把自己一直以来担忧的想法问出:“深川厌呢?” “我们没有见过他。”他们一一摇头。 在他们看来,郁封与这位叫深川厌的开拓者一见如故,想必失去朋友会感到悲伤。 他们道:“抱歉。” 节哀。 不过对于他们的愧疚,郁封脸上倒是没显露出特别难过的神情。现在倒是想明白事情根本。 “走吧。”他对伊塔洛斯说。 后者笑而不语。 回到石梯那里时,被一道虚弱的声音叫住。 “有谁在那里吗?我好像看见你了,请转过身,请让我看看你的脸……” 该怎样形容这道声音呢? 伊塔洛斯觉得,他比夜莺濒死时还要凄然,比匍匐在神明脚下的最尾端的信徒还要卑微。 怀揣一点小心翼翼的请求与期待,用几乎没有力量与信心的声音叫停他们。 伊塔洛斯转过身,确认声音是从近处的某个铁笼中传来。 靠近后,就在杂乱的干草中见到一具宛如枯骨的可怜人。全身皮肤呈现出丑陋的褐色,粘着骨头,头发与牙齿几乎掉光, 他唯一能动的部位只剩下眼珠与嘴唇,不过也快要达到极限,每一次目光的转向与唇齿开合都艰难而缓慢。他的生命全凭最后的一口气。 这就是洛口中的另一位神的信徒,看模样在这里待了太久。洛所说的两个月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因为他们并没有在这人身上看见太多伤痕。 这人仔仔细细地看过伊塔洛斯的脸,又扫了眼他的支配者,最后心如死灰了。遗憾之情简直要化为实质。 “抱歉,”他努力地发出声音,“你知道……纯白代表什么。你们身上有同样的……特质。我以为,你是祂。我以为,祂终于原谅我们,肯回到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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