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儿?”低沉的嗓音响起。 小乌醒了,凑到宋疏身旁撒娇。他将之抱到怀里,一边为它顺毛,一边提醒:“蒋先生,现在是你的陈述时间。看看树顶那只妖,他可比老太爷凶,你真的会被打得魂飞魄散。” 央酒一身白衣白发坐在树干顶,一双乌瞳冰冷无情地扫视鬼。 蒋司悬垂眸。 良久后,他弯腰也坐在石阶上,黑衬衫包裹的肩弓起颓唐的弧度。 “渐冻症。” 手中的笔突然掉落。 衬衫扣子怎样努力都系不上。 身体会蓦然失控,从楼梯滚落。 那段时间公司压力太大,宋季总要在外与人斡旋,身上酒气一天比一天大。回来后注意到爱人脸上的伤,还要担心。 “怎么回事?” “他们开始买凶了?” 伤口附近皮肤敏感,尤其在微暖的指尖停留的时候。蒋司悬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下意识隐瞒最近察觉的不对劲:“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 此刻,宋季脑子里蒸满了酒气,平时敏锐的察觉力被麻醉。上一秒还在嘀咕着“老子也会买凶”,柔软的唇贴来一封,他也就不会说话了。 后来,蒋司悬就拿到了确诊信息。 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就是渐冻症。症状会由早期的疲惫、无力、麻木,逐渐失去全身肌肉的控制。不能使用电脑,不能写字,说话困难,会因四肢失控而瘫痪,最后呼吸衰竭致死。 一般患者可存活三至五年。① 目前医疗水平无法治愈。 他茫然地游荡在医院里,前往病房看到了病患。有些手无法拿起筷子;有些半晌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有些彻底瘫痪在床无法自理,仅靠呼吸机存活…… 那一刻,蒋司悬脑袋是空的。 恍惚走出医院时,他身体一僵,再次摔倒,掌心今早宋季帮他换的纱布再次氤氲出血色。 盯着那刺目的红,蒋司悬突然将手攥紧,疼痛由神经末梢传导至大脑。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明明是他的愿望,却将宋季拖入水,现在日夜操劳地为公司寻找出路,自己却只能继续做着遭人觊觎的游戏。 明明是是他追求、他许诺,现在却要让宋季面临这样一副答卷,自己毫无办法,只能抛弃他拥抱死亡。 性向也好、创业也罢,此前再多荆棘,蒋司悬也敢牵住宋季向前走,因为前方有阳光。 这一刻他不敢。 因为荆棘的尽头是深渊。 他幼年时曾问过妈妈“大人与小孩的区别是什么”,她回答“大人会选择在最合适的时候选择离开”。 那时他不懂,所以不理解妈妈的离开。这一刻,蒋司悬无比清晰、明确地知道自己如此成熟。 果不其然,他的病症比旁人来得都汹涌,此前了解的一切病症都十分典型地在他身上迅速展现。 失语、瘫痪,呼吸衰竭。 大脑多么清晰,身体就多么僵硬。 他无数次想控制自己的手去抓住什么,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确诊五个月,蒋司悬的心跳停止跳动。临死前,这五个月间无比清醒的大脑终于开始模糊,最后两个想法是: 还好宋季不在,否则连替他擦眼泪都做不到。 我好想他,好想再见一次…… 作者有话说: ①渐冻症相关资料来自搜索和百科。
第82章 胆小鬼「捉」 ◎你只是喜欢他。◎ “重新获得意识后, 我在海上漂了一年。” 为了治病,也出于不让宋季发现的心理,蒋司悬远渡重洋, 最终死于大陆另一头的一家疗养院。这也就意味着想回来见宋季,就要重新渡一遍。 作为一只名副其实的鬼, 他本可以随意找架飞机或轮船偷渡。可偏偏蒋司悬起初意识混沌, 对执念的本能驱使他前进,清醒时已经身处海上。 没有船只,没有导航,天上地下只有海浪与北斗七星。 蒋司悬只好顺着星星指引飘啊飘,跟随北斗星看见了北极熊。望着周身漂浮的冰块, 他意识到不对,又反向飘。 浮冰, 荒原,草地。 这次蒋司悬一路飘到莫斯客,周围全是酗酒成性的鬼。虽然语言不通, 他依然获得热情邀请。 大半夜面对一群醉醺醺的异国鬼,从前滴酒不沾的他抱着被塞过来的伏特加,一边灌酒,一边哭着重复“宋季说喝酒伤肝, 熬夜秃头”。 在他喝得头晕眼花时, 对面的酒鬼突然冒出一句英文。 “Cheers!乌拉!” 蒋司悬蓦地抬头,打了个嗝。 就这样, 凭借国际通用语言, 他终于在友国鬼的帮助下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之后根据路标与鬼怪们的指引前进, 中间还因走错路分别在松林、沙漠、山脉迷路几个月, 方才抵达从前的住所。 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 蒋司悬这才想起宋季肯定早就离开了,最后兜兜转转来到青城镇。 听完他这遭北半球漂流记,宋疏也不禁感慨:“真是够曲折的。” 侧方,蒋司悬举起自己的手,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拥有独属于鬼怪的朦胧虚幻。 如何茫然漂泊,他不在乎。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宋疏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个要求。 他垂眸,打理猫毛的手指动作昭示着主人的心不在焉:“宋季回去了,现在在江城处理你们那家公司遗留的问题,你要原路返回。” 宋疏停下手中动作,偏头问:“路还熟吗?选辆火车或一架航班,今天就可以见到,我可以帮你买张票。” 愿望实现近在眼前,蒋司悬反而有些不可置信:“真、真的?” 望进那双眼睛里的浓烈期待,宋疏忍不住提醒:“宋季看不见你,也就会彻底无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怕不怕,宋季本就该那样对他。如今阴阳两隔还能再见一面,岂能贪心有他求? 蒋司悬微笑,点亮鬼生命的火炬似乎更炙热了些。 他向往,他期望,他已迫不及待。 这件事宋疏算先斩后奏,午间去宋季的医馆向老太爷禀报后承认过错。 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阳光底,眸子是沉的。很显然,他并未原谅这只伤害他家孙辈独苗的鬼。 “他根本不了解宋季。” 自家孙辈不会因困难感到痛苦,不会因病魔选择退缩。他勇敢坚定,奋不顾身,甚至一意孤行,唯独怕一件事。 怕别人不明白他的坚定,尤其是他最在乎的人。那会让他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闷声瘪掉。 就像家人从不听宋季不想学医。 他的反抗便长满颓废。 “那只鬼,蒋司悬,只是一只自己退却的胆小鬼。”老太爷将拐杖撞向地面,发出咚响,他冷哼道:“根本配不上我家孙辈。” 但他到底没阻止蒋司悬去完成执念。 一只鬼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个要求。 老太爷晒完今日的太阳,回了门里。宋疏垂手原地站了会儿,缓缓转身,坐到本草堂与快递驿站之间的长椅上。 被日光笼罩的漂亮青年肤白如雪,两扇鸦色浓密睫毛却宛如风雨里振翅挣扎的蝴蝶,无力地颤着。 他听得懂老人说的一切,却又毫无办法地理解着蒋司悬。 因为…… 因为于央酒而言,作为人类的他也如同一位绝症病人。逐渐变老、生命流逝,那如同渐冻症的病症一样难堪,一样可怕,是绝对不能被某个人见证的。 遇见宋疏时,思慕正蹲在地上看一株郁金香,颜色浓得像血,旁边雪白披风铺了一地。 “郁金香原来是这个时候开。” 宋疏过来感慨,也随她一样在花盆前蹲下,琥珀瞳中认真映着面前的花,好像只映着这只花。 思慕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你小声点。” “怎么了?”宋疏从善如流,用气声小心问。 “这是我偷出来的。”思慕偷笑道:“这可是他最近的命根子,万一听见以为是你拿的,少说要抽两鞭子。” 宋疏闻言,立即搬起花。在狐狸疑惑的眼神下,偷偷摸摸离开门口,去另一面墙下。 “藏好。” 两人相视一笑。 这面墙背阳,一片阴影洗去阳光的残余温度,指缝间的风都是凉的。一人一妖倚墙,面朝一盆花。 思慕说起偷花的原因。 张成权有三高,却总爱吃高糖高脂的甜食。昨日思慕把他新买的抹茶味巧克力偷吃光了,结果变成狐狸时被他立刻闻出来。 数落两句就罢了,竟敢朝她生气! “妾略施惩戒。”思慕微笑,轻轻抚摸漂亮的鲜红花瓣。 “……” 宋疏委婉提醒:“有没有一种可能,狐狸不能吃巧克力,会中毒?” “妾是妖,妾不……” 思慕垂睫,嗓音一顿转开话题:“公子寻妾何事?”她猜测,“关于您和老槐树精吗?” 宋疏讶然,学着央酒算自己年龄那样捏指节,好奇问:“你们妖都会算命吗?” “妾不会算。”思慕笑道,“只是有双看透情爱的眼睛罢了。” 她话音未落,青年耳廓泛起一圈红,直往里烧。不用他说话,思慕再次开口。 “妾不后悔。” 她敛眸,这样的情态令其眼尾微微上扬:“虽然百倍不甘心,但无一丝后悔。人类独特在拥有赋予生命意义的才能,它不再拘泥于长短。认识他以后的几十年,每时每刻我都能感受到它在跳动。” 女人抬手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百年千年,不如这几十年。”思慕怔神望向虚空,仿佛在看某个时空,“等他死后,我想,带着这些回忆继续活下去的我应该也比不认识他更好。” 那是一种甘之如饴的痛苦。 “但是他为了一块巧克力凶我,妾也同样会一直记住这笔仇。” 说完,思慕指尖微微用力,郁金香浓烈的花被掐断,捏进掌心。 撒完气,狐狸展开手掌,被揉皱的花朵逐渐恢复原样,原样装回绿茎。 白皙的指尖重新爱抚花瓣。 看完全程的宋疏轻轻摇了摇头。 他长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罐装啤酒。咔滋,拉环被扯开,淡淡酒气飘出来。 思慕骤然转头,狐狸眼睛盯着酒罐,那意思昭然若揭。 宋疏将手中的递给狐妖,从另一只口袋又变出一罐来。 酒味依然刺鼻,他仍然不大能接受。但托宋季的福,宋疏懂得了这东西的妙用。 小半罐下肚,青年眼睛开始迷离。这酒量,连狐狸都要为之惊讶。 “你是沾酒就醉吗?”思慕看着他歪歪斜斜地模样,边喝边感慨。 青年摇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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