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疏找了个借口:“咳,他最近有事要忙,废寝忘食。” “饭还是要好好吃,我正好在炸丸子,等会儿带点回去。” 王铃正在准备年货,大年三十、新年前几天来亲戚,都要用到。 宋疏笑着颔首。 “其实我是来找小小的,书店不是要开了吗?找她坐坐选书调查。” 王铃闻言立刻朝二楼一指:“在房间画画呢,她房间开了空调,暖和,去里面聊吧。” 二楼如院子,虽然没有宋疏家那样每一处都被精心设计,但干净利落,更有家的味道。 小小的房间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这里唯一一道粉红色的门,中上位置贴着一块木质标示牌: 宋分晓专属房间。 宋疏走过去,屈指轻叩门板:“小小。” 过了半分钟,门被打开一条缝,画着眼线的圆圆眼睛冒出来。宋疏可以看见几缕黑气冒上来,钻入空气。 看清宋疏,小小迟疑片刻,慢吞吞打开门,温暖的风在门口涌动。 宋疏与她确认:“我方便进去吗?” 小小颔首。 女孩的房间简单而温馨,靠窗的墙摆着书桌,什么摞着高高的书堆,是教材和习题册。 后方是支起的画架。 横在中央的床上,放着宋疏都给她的那只巨大的蓝色毛绒熊。 宋疏注意到的是画架上即将完成的画,看构图像之前小小在院子里说是要画的花园。 只是与她此前所说欣欣向荣的春日花园相反,图片上的月季枝枯败,覆盖着冰雪。 小小帮叔公搬来一张椅子,自己乖巧坐在画架后:“我刚刚听到了,叔公想问什么?” 宋疏顺势坐下,微笑道:“我想问一问你们这个年纪会喜欢看什么书?小镇上放学时有不少学生会路过书店,说不定有生意可做呢。” “我……” 小小皱眉 ,抿唇,放在腿上的手指不断摩搓。纠结很久很久,她终于开口:“我、我帮你问一问同学。” 宋疏微愣:“也可以。” 在女孩连忙去拿手机的时候,旁边的青年接着开口:“不过,我也很期待侄孙女的答案。” 小小捏着贴满黑色贴画的手机,悄悄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与他的眼睛对视上,她低头倏地低下头,慢吞吞地小声道:“我不懂什么的,她们比较厉害。” “怎么会?” 夕阳中的宋疏眼眸弯弯,耐心与她道:“书店里有艺术分类,我不懂这些,你的建议才是特别宝贵。” 小小有些不相信:“……真的吗?” “当然!” 听到恳定的回答,女孩立刻站起来,差点把凳子掀翻。她回头打开书桌边的底柜,抱出一摞书通通递给宋疏。 画着眼线的圆眼睛亮得惊人:“叔公,给你!” 那一瞬间,宋疏似乎看见她身上那层薄薄的祟气消失了。 他敛眸接过小小的书单,放到腿上。在她期待又忐忑的视线里,一本一本,人真地翻看起来。 而此刻,对面的老宅。 白发男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里,指尖戳着收银机屏幕,还学着宋疏扫书背的条形码玩。 玩腻了,他把扫描枪丢到一旁。 央酒单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迎着阳光望向门外的方向。 他不理解。 刚刚要吃饭的人呢? 明明说稍等一会儿,为什么都一刻钟了还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博尔赫斯《云·其一》。
第39章 自卑 ◎我是一个大骗子。◎ 小小的书全部与绘画有关。 绘画史、艺术分析、名家传记, 以及绘画集。 画集来自几位不同的画师,风格各有特色,但都一致地温柔明朗, 欣欣向荣,显然这是她的偏好。 少女捏着衣角, 一眨不眨地望着青年翻看自己的书。看样子十分认真, 时不时还在手机上做记录。 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垂下。 翻到这沓书的最低下,一只画本映入眼帘,这显然是不小心夹在里面的。宋疏没有去碰,抬头看向小小:“这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画架后的少女咬住嘴唇, 正在无声哭泣,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啪嗒啪嗒往下掉。 宋疏缓缓放下所有书, 嗓音格外沉静稳重:“小小,可以和我说吗?” “我……” “我不知道……” 小小将头埋得更低,哽咽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努力好几次,才终于想出措辞开口:“叔公,我要怎么办?” 小小自记事起,一直住在大伯家。 大伯一家做事都风风火火, 连吃饭都飞快;她做事总慢慢吞吞, 连吃饭都慢。有时他们着急,会连着碗里的饭都收走, 倒进饲料盆里嘀咕:“浪费粮食。” 饿了好多天, 她终于学会快速吃饭的本领。那次小小狼吞虎咽, 终于第一个吃完, 期待地抬起头, 对面说: “吃这么多,浪费粮食!” 伯母总说,她是被抛弃的孩子,赔钱货,低贱不讨人喜欢。 小小也这样觉得。 爸爸妈妈把自己给了伯父伯母。 伯父伯母和哥哥妹妹都不喜欢自己。 就连在学校里,她都是没有朋友的透明人。每天别人结伴而行,她只能背着缝缝补补的书包看着别人开心地跑过。 他们会在路上说笑。 会摘路边的花带在耳朵上。 会双手展开,像飞机一样奔跑。 好羡慕…… 她总一眨不眨望着,心里这样想。不出两秒,小女孩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般低下头。 不,她永远不会拥有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十岁。 那是个春天,刚开学,她像往常那样背着书包独自回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打骂声。 声音像是一年多没见过的爸爸妈妈。 小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伯母头发凌乱朝外逃,妈妈拎着铁锹在后面追。路过自己时,她接下自己的围巾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接着是拥抱,额头带着泪水的吻。 爸爸出现抱着不明所以的她坐在家里,小小昂首,看见他脸通红,眼睛也通红,抱着自己的手在发抖。 大伯畏畏缩缩说:“老三,你知道的,我不当家……” 那天妈妈把伯母追着村子跑了三圈,直到最后村主任报警,战火得以平息。 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一直沉默的爸爸说了八个字: “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那天,小小朦胧地明白爸爸妈妈是爱自己的。后来,她有了爸爸妈妈,有了新家,在墙上画画也不会被骂。 但是她依然没有朋友。 自卑胆怯仿佛刻入骨髓,她甚至只要想到自己即将要去和别人说话,心中便会响得像重鼓,手脚发麻。 小学初中,就算是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重点高中,她依然是那个透明人。 毕竟她天生如此,注定如此。 从前她只在放假游玩或买衣服时会去县城,直到真正在这里上学,她才发现,明明只是大巴四十分钟的距离,青城镇与江云却天差地别。 这里有干净漂亮的楼房。 有电视里时尚昂贵的商圈。 在这里长大的女孩漂亮又明媚,她们拥有许多技能,也更会打扮。总代来说,是宋分晓的反义词。 课间时,小小总会悄悄看向班级里最开朗、最时尚、最受欢迎的那几个女孩。她羡慕而向往,却根本不敢靠近,连人来收发作业时都不敢抬头。 某天晚自习下课,她在回宿舍的黑暗中突然听见有人说:“宋分晓就总用那些粉色、小熊的东西,土的要死,真装真恶心,她该去小学吧?” 那天,小小哭了一整晚。 她扔掉了自己的小熊发卡,换掉了粉色的笔和笔记本,收起妈妈为她买的粉色小熊床单,甚至开始模仿那几个女孩的爱好。 改变。 努力改变! 可现状不变,一切都是徒劳,直到放假的那天中午,宋疏的照片出现在小小的手机里。 一切的转机开始。 收试卷的女孩突然凑过来,脸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脸上。 她问:“这是谁呀?哪个明星?” 小小紧张回答:“是叔公。” 语文课代表眨眨眼不解:“最近有叫这个名字的出道吗?” “不是明星。”小小慢吞吞地认真解释:“是我爸爸的小叔,我的叔公。” 对方望着她愣了两秒,突然伸手捏捏她的脸颊:“真可爱。” 再然后,宋疏出现在班级里。 跟着石老师离开后,几个漂亮的女孩立刻凑过来,把小小围成一个圈儿。讨论半天,有人想起礼堂墙上的照片,又拖着她一起去礼堂看。 自那天起,她们的交集越来越多。 课间围在小小桌前聊天说笑。 晚饭骑着电动车带她四处找好吃的。 周日上午休息还会一起去逛街。 ……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可是小小却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 她深刻地记着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一直隐藏着喜好,完全迎合她们。每每发表评价或买到什么东西,她们总会感慨不愧是心有灵犀的好姐妹!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 都是骗局。 窒息感一点一点锁紧小小的脖子,直到放寒假的那天,朋友们说:“宋分晓,青城镇好玩吗?放假我们去找你玩吧?” 那一瞬间,小小感受到了惊恐。 床单、衣服、床上的玩偶,整个房间,包括那扇门都在血淋淋地昭示她的谎言。 小小那天失魂落魄,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她的确第一次拒绝了朋友。 肯定会被讨厌,被远离。 一切虚幻的美好都要破碎,她再次一无所有了。 少女哭着说:“我是个大骗子。” 夕阳彻底落下,房间黑暗。 青年起身按动墙上的开关,白炽灯唰得点亮少女粉色的房间,坐在画架前的女孩捂住脸,不敢抬头面对这个房间的一切。 望着那蜷缩的身影,宋疏叹了口气。 他迈步走过去,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脑袋上,安抚性地揉了揉,指节边还夹着那只铆钉发夹。 “小小,她们从前骂过你吗?” 小小重重摇头。 “她们有表达过对你爱好的排斥吗?” 小小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宋疏收回手,单膝顿在她面前,抬眸望着女孩哭红的眼睛:“喜欢她们吗?” 小小咬唇,眼泪再次决堤。 “喜欢……” “让你那么喜欢人,为什么不选择相信她们呢?” 宋疏嗓音轻缓,仿佛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骂人才是错误,你从来都是正确的。爱好怎么了?我那个白头发的朋友,他就喜欢毛绒玩具,天天抱着粉色兔子睡觉,你会觉得他恶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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