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颇为受用地道:“承你吉言……公子慢走。” 买完了桂花糕,白旻手上已经拎着许多东西了,再多也拿不下了。他打算回去看看千停,刚走出去两步就被朝他这边游行过来的花车吸引住了全部目光。只见那两层的大花车上有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在跳舞,他身上的衣裳整体为白色,下摆绣上了繁复的金色花纹,肩部和腰部有蓝色的缎带作为装饰,头发高高束起,用一顶银白色的发冠固定,并执一柄长剑,眉心一点殷红的瓣莲花纹,倒是和处处可见的神王庙中无涯的神像颇为相似。 白旻也是找人打听了一句才知道,这就是除秽节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安华楼主除暴君。 这两千多年来,千弦在人间被传得神乎其神,几乎是一个地方一个话本,谁都觉得自己听说的故事才是真的。而在这其中,流传最广,被更多人接受的一个版本是……千弦是上天派来诛杀暴君的,任务完成了,他也就回到天上了。 白旻听到这个新故事后,道:“千弦不是病死了吗?” “你说什么!”他的话惹怒了千弦的忠实信徒,一帮人抄起家伙就要打他。 白旻:“……”他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闭上了嘴。 然而被惹怒的千弦拥趸们并不想轻易放过白旻。白旻咬牙切齿,又不想和他们动手毁了热热闹闹的除秽节,正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白旻看着那人的身姿,还有他身后背负的长琴,当即就叫出声来:“千弦!” “乱叫什么呢!”众人齐齐将白旻的称呼喷了回去。 白旻撇撇嘴,暗自委屈:“明明就是千弦。” “诸位,莫要生气,这是我家少爷。”千弦护在白旻身前,道,“他脑子不太好使,还请诸位不要同他计较,我这便将他带回去,大家还是快快散去吧,除秽节还是要热热闹闹的,莫要因为这些小事扰了兴致,那就太不划算了。” 千弦开口替他解围,因为一句“脑子不太好使”,白旻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感激变成了愤怒,他叉起腰,气势汹汹地对千弦道:“你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千弦笑道:“抱歉,帝君,我方才着急替你解围,一下子没想那么多,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计较。” 凤凰蛋快要破壳了,白旻还打算带着好吃的好玩的回去看千停,确实是没心思和他计较。不过,千弦忽然出现在衢都,这个他还是可以好奇一下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道。 “故地重游而已,没什么大事。”千弦见白旻不断往四下瞅,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补充道,“许翩没有跟来。” “为什么,你们两个平时不是都挺形影不离的吗?”白旻道,“怎么如今倒分开了。” 千弦道:“衢都对于许翩来说是个伤心之地,不回来才是好的。” 白旻道:“这又是为什么?” 千弦沉默不语,本来是不打算说的。可是眼看着白旻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就算他不说,过后白旻也一定会从别人口中打听到这件事,想了想也就和盘托出了。 “衢都在两千多年前是上庸国的王都,而许翩,是上庸国的公主。”千弦道,“若是寻常时间回来衢都,许翩说不定还能答应。可如今正值除秽节,随便走在大街上,都能听到孩童高唱‘安华出,上庸亡。新君立,杀胜王’——胜王就是她父亲啊,这不是往她心上捅刀子吗。” 白旻愣了一下。很快,他就捋清了千弦话中的含义:“我明白了,所以两千多年前,是你灭了上庸国,杀了许翩的父亲胜王。” “……”懂得太快也不是好事,千弦抿了抿嘴,叹道,“是。” 白旻迅速窜到了他面前,目光如狼似虎,几近狰狞:“难怪许翩和你共事两千多年,到头来还是对你爱答不理。我原先还以为是许翩个性如此,没想到,你们之间竟然还横亘着杀父之仇,亡国之恨呐。” “……” 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千弦十分后悔把这些往事告诉白旻。然而,还没等他把郁闷的神色展露出来,便听“砰砰砰”的声响,把他心头所有的郁闷全都震飞了。 白旻捂着胸口道:“这鼓也太响了!” 千弦也摸摸心口:“是有点。” 十七八声巨响过后,花车上扮作神明相的人用手中的长剑指了指某个方向,白旻一边鼓掌一边四处看着,最后惊讶地发现,那个人指的竟然是自己。 白旻问千弦:“这什么意思啊?” 千弦干笑道:“我已有千年没来过衢都,并不清楚这除秽节的风俗。” 又是几声巨响,白旻被震得头昏眼花。睁眼就看见四五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子走了过来,两个驾着他的左右胳膊,两个绕到他身后,给他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披风。 白旻依旧一脸懵,他问面前的女子:“你们要干什么?” 那女子笑道:“小公子不是衢都人?” “当然不是!”这问题从他昨天来了之后,就有不少人问过他了! “那我便给公子解释一下。”女子道,“千年前安华楼主斩下胜王的头颅,而据传说,千弦楼主是被上天派来诛杀暴君的使者。除秽节正是为了庆祝这件事,如您看到的,台上那位穿着蓝白衣服的人,他扮演的就是神王,被他的剑指到的人,就是每年除秽节上被选中的千弦楼主的扮演者。等一下你需要拿着宝剑,‘砍下’胜王的头颅,这就叫‘除秽’,公子可听明白了?” 白旻干笑两声,往身后看去,千弦本尊就站在那里。 “让我扮演他?”白旻指了指千弦,“你们确定不换个人吗?” 上庸国覆灭是两千多年前的事,在场众人自然不会把千弦和当年的安华楼主当做是同一个人,只当他是今天除秽节上其中一个扮作千弦模样的衢都百姓。 女子道:“神王选到谁,谁便是今年的安华楼主,公子就莫要推脱了,跟我上去吧!” “诶诶诶,等等,我手里还拿着东西呢。”白旻尖叫道,“那个,千……空辰,你帮我拿一下!” 千弦接过他手中大包小袋的玩意儿,笑道:“好好配合,别搞砸了。” 白旻:“……”果然是嘴里没一句好话! “神王”又选了一个人扮演胜王。比起白旻,被迫扮演暴君的男人就没有那么高兴了,他垂头丧气地走到了花车上,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黑色宝剑,深吸一口气,瞬间进入了状态。看向白旻的眼神中全都是杀意,仿佛他真的是千年前的胜王,在面对想要杀他的安华楼主时,求生的意志使他拼死反抗,一剑刺过去,被挡住了,就再来一次,直到最后精疲力尽,被安华楼主砍下头颅,宣告上庸国覆灭,新君继位,天下安定。 台下,真正的千弦看着花车上的人在演绎他生前的一幕幕,虽然很多地方都是编撰出来的,比如胜王临死前诅咒自己不得好死什么的……他当年并没有见到胜王死去的样子,杀掉胜王的是安华楼中一个同胜王有血海深仇的女子,他不过是拎着胜王的头颅在人前走了一圈而已。 但也有许多地方,足够勾起对当年的回忆。 比如“胜王”的头颅被砍下来的时候,花车下众人的欢呼。那排山倒海的呐喊声,和两千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恍惚间,他也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袭黄裙的明媚少女。 衢都的百姓看到胜王的头颅欢呼呐喊,而记忆中的那个少女,却哭得撕心裂肺。因为胜王是她的父亲,胜王昏庸无道,滥杀无辜,实在不配做一国之主。可他在做父亲上,却是无可挑剔,许翩是王与后的掌上明珠,养在深宫里的小公主并不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何等恶魔,只知道父亲宽厚的掌心十分温暖,会在晚上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会跪伏在地上,扮作大马背着女儿绕着大殿玩耍。 人人都可以憎恨胜王,唯独许翩不可以。 他虽未亲自手刃胜王,但她所见是他提着胜王的头颅宣告上庸国灭,从那一刻起,两人之间就注定是死局。 “诶,你们看,那是什么!” 千弦从回忆中抽身出来,抬头一看,只见天上冲起了一道莹白色的光柱,在听到一阵嘹亮的凤鸣声后,一只通体雪白的凤凰飞过衢都上空。还沉浸在安华楼主的身份中的白旻,在看到天上翻飞盘旋的凤凰之后,激动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朝着凤凰飞过的方向奋力振臂,兴奋地喊道:“千停!凤千停!我在这里!” 洁白的凤凰飞过地方,带起了片片雪花,消融了盛夏的酷热。 虽然这只凤凰和很多人印象中的火凤凰不太一样,还能让正值盛夏的衢都降雪,种种违背常规的迹象让人们有些惧怕。但它的身姿是那般美丽动人,圣洁无暇,人们又被它的美丽吸引,爱美之心战胜了恐惧,让他们纷纷伸出双手,想去接住凤凰带来的雪花。 白旻看着天上的凤凰,他忽然想起,他和凤千停真正敞开心扉做朋友,就是在一个特别热闹的节日,那个节日叫做上元节。 那一年,他强拉着凤千停去人间玩,庙会上十分热闹,比如今的除秽节还要热闹。天上有一盏盏长明灯,河中也有各式各样的花灯。 他买了两盏河灯,想学凡人一样将愿望写在上面,凤千停说那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凡人。他笑说讨个吉利,凑个热闹,还催促凤千停快点写。 “你写了什么?”他问。 “父亲母亲身体健康,姐姐平安喜乐。”凤千停道,“还有凤族的百姓,安居乐业。” “你这愿望太多了吧。” “你管我!” 过不多久,凤千停问:“你呢?你写了什么?” 他笑:“你猜?” “这有何难,无外乎就是吃更多好吃的,玩更多好玩的。”凤千停道,“你这脑子里,也就只装了吃喝玩乐了。” “不对哦!” “怎么可能?”凤千停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猜错了,“那你说,你写了什么?” 他道:“我呀,我希望千停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凤千停当时愣了一下,转过身,低下头,似乎很触动。他摇了摇他的肩膀,凤千停转过头来,眼眶中蓄着眼泪,蔚蓝色的眼眸中仿佛藏着星辰大海,在夜空中闪闪发亮,熠熠生辉。明明身旁就是河,河中有数不尽的花灯,可那一刻,白旻眼中只有凤千停,还有他那一双令人着迷的眼睛。 就如同现在这样。 涅槃过后,凤千停的眼睛变得光彩焕发,如同他之前见过的那样,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白旻僵站着,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幻觉,要不怎么会觉得凤千停仿佛发着光? “千停?”他叫他的名字,如果会被揍一顿,那就说明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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