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傲慢。 容昭想要的,其实不过是一点点偏爱而已。 这一回,他没再想着去教容昭什么是善恶对错,只是道:“救你。” 容昭的眼睛倏地亮起来。 捆住手腕的绕指柔一松,明尘还没来得及起身坐稳,又被扑倒了。 “你是本尊者的东西。”容昭将脑袋埋进他怀里,用力蹭了蹭,汲取着令人安心的味道,嘴上却很凶,“要是敢和别人走得太近,我扒了你的皮。” “……好。”明尘捋了捋他的头发。烛光落在乌黑的头发上,在头顶泛起一圈亮亮的光,看起很软,“尊者想怎么做都可以。” 容昭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踌躇片刻,变得有点蔫。 “我不会再杀你一次。”他低声道,“但会把你关起来,用铁链拴住,后半辈子只能见本尊者一人,也只能和我说话。” “尊者真是仁慈。”明尘翻身将他压住,含着柔软的唇瓣,嗓音低沉又温柔,真心实意道,“我很喜欢。” 容昭终于放松下来,眯起眼,享受着这场亲昵。 忽然,他嗅到了一丝很淡的血腥味,睁开眼看了看,发现凡人的手腕流血了,是刚才用绕指柔不小心弄伤的。 “你在流血。”容昭推开他爬起来,小心地捧起他的手腕,生怕捏伤了脆弱的凡人,“有药吗?” 明尘回过神,看了一眼手腕上细细的血痕。 ……再迟一会儿发现,怕是要愈合了。 “有。”他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盒止血生肌的药膏。 这本来是给容昭用的。 容昭打开药盖子,挑起一点膏药,细细地涂抹在明尘的手腕上。 一起住了两年,他已经很会照顾凡人了。 “疼吗?” “不疼。”明尘吹熄了灯,捞过被子将两人盖住,“很晚了,睡吧。” 容昭有点不满地踢了踢他。 “怎么了?” “……没什么。” 容昭想了想,决定今晚还是放过受伤的凡人,翻了个身,呼吸很快变得匀长起来。 - 翌日。 方九鹤一大清早就被山殷拽去了集市,据说有位许久不曾出山的医仙今日在摆摊看诊。 明尘也起了个大早,扎好头发,捋起袖子,去了花园。 仙府里多了好几片绿油油的菜地,都是明尘上仙亲自开垦的,种满了白菜和萝卜,长势喜人。 天海之境种植蔬菜瓜果十分容易,既没有虫害,也不用操心肥料,只需隔三岔五地浇浇水,仙元自然而然就会滋养着这些植物茁壮生长。 就是容易长杂草。 容昭起得稍晚,本来打算去找方九鹤听奇闻,但没找到人,兜兜转转到了菜地旁,见孟知凡蹲在地里除草,于是也来帮忙。 容尊者除起草来气势如虹,杂草连带菜苗全部连根拔起。后来觉得不方便,掏出绕指柔“嗖”地一甩,又阵亡了一片苗。 看得明尘眼前一黑,赶紧塞了个水桶给他,连哄带骗地把人打发去莲花池取水了。 容昭提着水桶,路过仙府府门,忽然听见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他还以为是方九鹤和山殷回来了,放下水桶去开门,盘算着今天要听哪些奇闻。 门一开,外面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瞧着十分亲和,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不知为何,被那含笑的眼眸一瞧,容昭本能地感到了一丝厌恶,仿佛一股阴湿恶寒的气息顺着脊骨一路爬上天灵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于是不太客气地问道:“你是谁?” 曲复没想到开门的会是这么个不好说话的小仙,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 “我认得你,明尘家的小仙,上回还替你看过诊。请问,明尘上仙在么?” ……明尘。 乍听见这个名字,容昭只觉脑袋嗡地一声,耳中像是有血液在轰鸣奔腾,心脏越跳越快,指尖不由自主地用力掐入掌心。 他扶着门框,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勉强开口道:“这里没有明尘。” “怎会?”曲复诧异,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微变,“你还没有恢复记忆么?” 恢复……记忆? 容昭瞳孔蓦地放大。 尘封的门被猝不及防叩开,遗落的记忆汹涌而来,将他吞没。 - 明尘拔起菜地里最后一株杂草,心里纳闷容昭打水怎么还没回来。 突然间,府门传来一声巨响。 他抬眼望去。 只见无数道莹蓝的细丝炸裂开来,一簇簇地聚在一起,又一丛丛地斜生出来,像刚刚开采出来的晶矿,密密麻麻,透着崩溃癫狂的气息。 明尘脸色剧变,猛地一拂袖袍,身影倏地化作流光,眨眼就到了府门口。 尚未落地,就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痛苦到仿佛难以喘息,绝望而凄厉,含着滔天的恨意。 “骗子——!骗子!!你们——都该死!!!”
第37章 失去 曲复上仙左躲右闪,颇为狼狈。 他不能还手。 废仙过于脆弱,这般混乱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失手把人杀了,到时明尘恐怕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正琢磨着如何脱身,忽然眼前拂过一阵风,他被“客气”地请了出去。 那阵风走得还很急,直接把他扔在墙外,连句寒暄都没有。 曲复:“……” 曲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尘土,望着仙府内还在疯长的细丝,不知在想到什么,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 “容昭!”明尘拨开水晶般丛丛簇簇的绕指柔,挡住一缕袭来的细丝,又偏头躲过另一簇,慢慢朝着深处前行,嗓音放得又轻又柔,一声声唤道,“容昭,容昭……” 终于,他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容昭。 披散下来的长发几乎将他整个盖住。容昭把脑袋埋在膝盖里,抱得很紧很紧,以一种蜷缩的姿态躲在这莹蓝的茧里。 察觉有人闯了进来,他动了动,缓缓抬起头。待看清来人,瞳孔骤然一缩,仿佛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凡人一身普通的靛蓝短衫,扎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鞋子上还沾着菜地里的泥土。 可指尖上,分明凝着一缕尚未消散的仙元。 他死死盯住明尘,浑身在颤抖,连牙关都在“咯咯”打颤。半晌,慢慢站起来,手里凝出了一把纤细轻薄的长剑。 “你……”他双眸赤红得仿佛滴血,嗓音沙哑得不成样,神情也有些恍惚,很轻很轻地道,“剥开你的皮,里面会是谁?” “容昭,我……” “本尊者没有错!!”容昭忽然又厉声,抬剑指向明尘,却根本拿不稳剑,剑尖乱颤,只能用力摇着头,步步后退,声音里带着一点哽咽,“本尊者没有错,没有……” 明尘简直心如刀绞。 “你没有错,容昭,你没错。是我错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捏住那乱晃的剑尖,一边尽力安抚道,“把绕指柔收了,好不好?再这么下去,你会被反噬的。” “别过来!” 容昭受惊似的一炸,周围的细丝又紧了紧,重新在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茧,要将他吞噬进去。 仙元紊乱,武器噬主。 明尘不再迟疑,袖袍一振,强行震散了绕指柔里的仙元。 漫天坚韧的细丝仿佛一瞬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塌陷下来,将两人埋在了里面。 坍塌之前,明尘捉住了想要逃走的容昭。 这下可炸了窝了。 绕指柔又细又韧,将门口淹没成了莹蓝的海,人被埋在里面,连走动都很困难。 容昭逃不走,回过头来连踢带咬,又撕又扯,一只手被制住,又腾出另一只手去掐明尘的脖子,胳膊几乎被拧折了也感觉不到痛,眼里只有越烧越烈的恨意。 明尘不得已松了手,立刻便挨了一拳。 堆在身上的细丝将两人越缠越紧,纵然是上仙也难以躲闪。 嘴角青了,发髻被扯散,衣服被撕烂,脖子和手上还印着好几个渗着血的齿痕,差点真的被咬下肉来。 “容昭,容昭,你听我说……”明尘难得如此失态又如此狼狈,纠缠许久,终于抓住机会将人一把扣进怀里,语速快而微颤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软禁,不该冷落你,不该强迫你元神双修,我……容昭?容昭??” 容昭昏过去了。 - 明尘收拾干净绕指柔,将容昭抱回屋里安顿好,独自坐在屋外的长廊上发怔。 他还是那身凡人的打扮,被扯烂的布片耷拉着,头发已经变回了银白色,凌乱地垂在脑后,发尾狗啃过似的不齐。 他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想过等容昭醒后要如何安抚,要如何解释,又觉得这些并不太重要。 他的错并非一朝一夕而成,也并不在某件具体的事上。而是这么多天,无时无刻不让容昭觉得不安,最后又猝不及防地败露,彻底失去了容昭的信任。 容昭不肯信他了,所以说什么都没有用。 …… 明尘静静地坐在长廊上,望着院子里繁盛的花草,直到日渐西沉。 - 容昭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烛火,也没有人。 他爬起来,揉了揉额角,神色有些茫然,似乎不太记得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须臾,容昭眼里的迷茫渐渐散去,眼神也冷了下来。 恢复记忆带来的刺激太大,当时只觉得自己被骗了,心脏好像裂开一样的痛,并没有仔细去想明尘到底骗了自己多少。 如今他要回过头来一桩桩一件件地细算。 容尊者很记仇的。 他顺手捞过身后的长发,用手指捋了两下,慢慢地编成麻花,方便一会儿行动,一边回想着明尘在自己失忆期间做过的事。 半晌,他有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竟然挑不出什么错处。 容昭皱了皱眉,不信邪,又细细地回忆了一遍。 很快,他捕捉到了十分关键的一句,也就是刚醒来那日明尘对自己说的话。 “你身为仙君,我们之间的因果纠葛太深,会招来天道的惩戒,所以你成了……废仙。” 容昭琢磨了片刻。 他觉得明尘在多管闲事。 但除开这一桩,容尊者算来算去,仍然算不清明尘和孟知凡的账,越算越糊涂,不知该怎么办好。 他不高兴地抿紧唇,犹豫稍许,撕下一块轻纱帐,扎起辫子尾巴,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口,试着推了推。 门开了。 没有落锁,也没有禁制。 容昭跑了出去。 - 月色下,他就像一团敏捷的黑影,轻车熟路地朝着方九鹤的院子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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