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许辰坐在地毯上,抽着烟,眼神透过袅袅烟雾看向他:“你还是不在乎么?” 还能慢慢接受孤身一人,接受什么也得不到,接受没有家的感觉么?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方昱怔怔望着天花板,嘴角慢慢,慢慢撇下去。 “我以为……我以为不是这样的。” “在他说不会离开我的时候。我以为我等到了……” 但或许他应该坚持他的“宿命论”。他是那样一个普通的人,在灰白色块的世界里他走到一半时,遇见了徐小碗,才知道被在乎的世界是彩色的。于是他也短暂地明亮鲜艳过,然后再一次失去。 他的“宿命论”是正确的。一个普通的人就该普通地活着,不该有什么童话似的幻想。他其实没什么好伤心的,因为他已经一个人走了那么久,该习惯了。 * 徐小碗背着瘪瘪的书包,站在病房门口,悄悄往里看。 张越正端着一碗粥,一勺一勺地给病床的人喂饭。他每喂一口,都要先尝尝烫不烫,不小心蹭到那人的嘴角,他会先替那人擦干净。 徐小碗知道,那是他弟弟,小柯。 他已经蹲守这个病房三天了,已经摸清了基本情况。小柯马上要做手术,他妈妈每天都来,但他的哥哥只来一次,要他跟张越求情,让张越一个人负担手术费。 徐小碗会变回碗,挂在病房窗户外最近的树枝上。他听见小柯的大哥说:“店里的货都没上全,家里没多少钱给你做手术,后面的治疗还要不少钱。张越有钱,他愿意给你花,你跟他说,他肯定会答应的。” 小柯皱眉,厌烦地撇过脸:“我不要我哥的钱,家里没钱就不做手术了,以后再说。” 他大哥急了:“这怎么拖?!现在是手术最好的时候,耗材便宜了,医生也有空,你身体也撑得住。” 小柯忍无可忍:“所以呢?就让哥一个人出钱?除非让哥打个欠条,以后我们来还。” 大哥不满:“一家人还打欠条……” “他没要我们一分钱,凭什么要为了我背上高利贷?!没有钱就不做,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小柯人瘦得像张纸,半坐起身冲他大哥吼的时候,徐小碗都害怕他吼碎了。 他其实也不懂,这时候明明身体更重要,钱什么的可以再说,身体治好了,以后慢慢还就是了。可他不明白,人一旦生病,就像掉进了无底洞,更何况是被吸了那么多年血的张越。 倘若小柯这一次让步,张越就真的被锁死在他们家里了。永远也不能解脱,他的底线只会一退再退,未来将不仅仅是钱的事。 徐小碗知道张越会遇到麻烦,也知道问题出在小柯身上。但他隐隐感觉到,这还不是事情的导火索。 终于,在他蹲点的第五天,小柯的妈妈来到病房,她满面泪痕,坐在小柯的床上,说家里的店因为营业执照不合规被勒令关停,还有职业打假人举报敲诈,要赔很多钱。 小柯听了,只问一句:“店一直是谁来管?” 他妈妈丧气道:“是我在管。” 小柯难以置信:“你哪里会开店?我大哥呢?!他的店,他一点儿都不闻不问吗?!” 他妈妈捂着脸:“他不管,他从来不问,一直是我在进货卖货……我想让他帮忙查一下效期,他也不愿意查,所以被举报了……” 徐小碗听明白了,也气得不行。这算什么?一家人为了开这个店几乎投入了全部,怎么他大哥一点也不管?赔钱是小事,重点是大哥的态度。本来以为这个店是一个好的开始,没想到他大哥根本就不上心。 事已至此,小柯终于爆发,他用力抓着床沿,胸膛剧烈地起伏,愤怒地大吼:“他根本……他根本就不想努力!他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也不想为这个家付出!他只想找我哥要钱,只想要我哥给这个烂家赔上一条命!!!” ---- 写到这里了,真感慨,这可真是俩破家庭啊…… 睡醒修
第28章 说明须知二十八 ======= 说明须知二十八:不建议您更换经常使用的餐具。 (二十八) 张越并不知道店被关停这件事,也不知道病房里爆发的争吵。他提着保温桶来给小柯送饭,推开房门没有见到妈妈和大哥,只有小柯一个人紧闭着双眼在睡觉。 他的脸色苍白,整个人消瘦得十分厉害。张越轻手轻脚地把保温桶放在柜子上,再坐回床边,静静地看着小柯。 小柯其实并没有睡着。他依稀闻到了饭菜香,知道有一道菜是清炒菜心花,一定是张越来了,但是他为什么不说话? 他睁开眼,正好对上张越的视线。张越好像很难过,他向前探,抓着小柯的手,冲他笑了一下:“饿不饿?” “哥。” 小柯感觉很累,替张越,也替这个家。但他也知道自己是最没资格叫苦的,他从小娇生惯养,家里从没放弃过他,前前后后花了小百万,自己却什么也没干。 可他还是很累。他努力回握了一下张越的手,也笑了:“你炒了菜心花。” “对,我在市场里挑了很久,买了最嫩的给你。” 说完,张越起身去拿饭菜,给小柯喂完饭后又去洗碗。小柯默默看他的背影,等他回来,问他:“哥,你后不后悔?” 张越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后悔什么?辞职么?” 小柯摇了摇头,他不敢去看张越,垂下眼睛看着惨白的被单:“做我们家的孩子,后不后悔?” 张越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握住他的手,并塞进被子里,说:“只要你健康,我就不后悔。” 小柯从沉默里明白了张越的意思,喃喃:“我也很后悔……如果我不是家里的孩子就好了……” 他很无力。因为他爱着这个家,也一次次对这个家感到失望。他珍惜他的家人,却不明白为什么总觉得厌烦。 他时常沉默,时常思考,他明白每一次张越来探望他,都向他的父母大哥交了不少“费用”,他不想让张越再来找自己,可他思念他的哥哥,他知道他的哥哥同样离不开他。 但他看不到这个家的希望。 他被这种感觉压得快死了,每当他浮上岸喘口气,看见他哥哥张越冲他笑,他就觉得活着也很值得,但他午夜梦回却总是流泪不止。他越觉得累,就越为这种感觉而愧疚。因为他总是没资格的。 所有人都可以叫苦叫累,只有他不可以,但他却切切实实地幻想着:啊,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如果哥哥不是哥哥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生病就好了。 * 徐小碗已经走了一个星期。方昱浑浑噩噩也忘了去看望小柯。他迟迟不愿意给张越打电话,因为他害怕在话筒里听见徐小碗的声音。 这天晚上,他终于下定决心打个电话去问问。他挑了个很晚的时间,一般这个点徐小碗已经睡了。电话接通了,张越的嗓音很粗哑,活像是抽了三盒烟:“喂。” 方昱感到奇怪:“张越,你感冒了?” 张越一只手握拳压着额头:“方昱,我真的要死了……” 他的声音哽咽又模糊:“……小柯不见了。” 大概很早以前便有预兆,从他和徐小碗确定关系开始——不,或许更早,从那次生日前张越出差开始,他们就已经被固定在这条轨道上行驶,直到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深夜里,彻底失控地,冲进尽头处的悬崖。 * 徐小碗蹲在天台上,背着他瘪瘪的背包。十六楼的高度让他腿软,风也很大,他冷得瑟瑟发抖,不得不把自己的外套裹紧。 “我有点怕。”他小声说,“这里太高了。” “是有点高。” 他身旁的小孩儿也跟着发抖:“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来找小柯弟弟。” 徐小碗搓了搓胳膊,企图摩擦出点热量。他对旁边的小孩说:“小眼镜儿,你能看到小柯弟弟吗?” 小眼镜儿再次提醒他:“我是远视眼镜,近的看不到。” “我知道,不然怎么会带你来天台?” 小眼镜儿嘴里的“近”是两公里以内,他的“远视”是两公里以外,十公里以内都一清二楚。他趴在栏杆上,问徐小碗:“上次是在哪里看到他来着?” 徐小碗回忆了一下:“那个前辈说,在杨记拉面馆,小柯弟弟从那里路过。前辈说见到他往烂尾楼走了。” 小眼镜儿便重点观察烂尾楼附近。那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徐小碗很信任他,静静等待着,直到他丧气地说:“什么也没有,会不会小柯已经离开那里了?” 徐小碗也不知道,他懊恼道:“早知道昨天晚上我就不睡觉了。” 小柯离开的时候是深夜。徐小碗睡着的时候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也根本不知道小柯走了。小柯连陪床的张越都没惊醒,是第二天早上,张越醒来的时候找不到人,这才发现小柯消失了。 徐小碗一路上问了不少“人”。只有零星几个见到了小柯,他甚至找了外公的老花镜来帮忙,可是直到天黑,他们都毫无所获。 “他要是想不开的话,可能会跳楼,或者跳河。”小眼镜儿分析道,“会不会吃药呢?” 徐小碗哑然:“可是他病了这么多年,应该不想再吃药了吧?我见过他治病的样子,很痛的。” 小眼镜儿急得挠头:“那我们去找谁?要不我们去问问那个石墩叔?他好像就在河边修鞋来着。” 可是那条河离这里有八九公里远。徐小碗把小眼镜塞进外套兜里,紧赶慢赶才在天亮之前到了河边。 小眼镜儿睁大眼睛说:“那个蓝色的小棚就是他的家。” 徐小碗就走过去敲门,不料刚敲第一下门就开了,石墩叔胡子拉碴,摸了把光头,疑惑地看着他俩:“你俩?” “石墩叔。”徐小碗老实叫人,“我是小碗,他是小眼镜儿。我们都是胡奶奶家里的,你还记得我们吗?” “哦,是你们啊。”他挠挠耳朵,“好久不见。” 有够久的。上次还是十年前,那时候徐小碗只生出了意识,还没化形。 徐小碗说明了来意,石墩叔是个热心肠,但他每天见太多人,实在记不住一个男孩儿。他蹲在小棚子门口刷牙:“够有意思的你俩,跟人类混的这么熟,还帮着找人。” 徐小碗也累了。他奔波了一夜,此刻疲惫感上涌,他不得不蹲在石墩叔旁边稍作休息。他望着天边涌动的微光,茫然地说:“张越对我有恩,我不能不管。” 石墩叔了然:“哦,怪不得。妖怪和人的缘分一般是很浅的……既然他救过你,这样,我也帮你问问。这附近不少妖怪呢,平时眼瞎互不联系,装得人模狗样,跟真的人似的,结果住这儿五十多年了还是个黑头发的大肚子保安,也不知道把头发整白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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