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贫僧过去那里,然后把最大的那个莲蓬摘下来。” 余双雪哑然失笑:“师父,这哪有什么莲塘……”她话音未落,转头看去,大佛光寺内那口枯了上千年的池塘,竟然真的开满了灼灼的粉嫩莲花,有些莲蓬长得娇艳欲滴。 莲塘不大,片刻之后,余双雪就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将还沾着水的莲蓬递给了野和尚:“喏,拿到了,给你。” 野和尚笑眯眯地接过莲蓬,将上面的莲子扣了下来,外皮也不剥,便扔了几颗到嘴里,边吃边感慨:“这三千年前的莲花产下的莲子,味道就是香甜喏!” “什么?三千年前的莲花?”余双雪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看着满塘花叶。的确,这里原本是枯塘,僧人师父们还没来得及清理,自然也谈不上重新种上些什么。 可是怎么可能呢?一颗小小的莲子怎么可能熬得过三千多年踽踽独行的岁月呢。 “贫僧跟你说啊……”野和尚像个慈祥的老爷爷拉着孙女唠嗑,“莲花亭亭玉立,莲藕易断入泥,莲叶风雨飘摇,唯有这莲子啊被鼓胀的莲蓬托举着,藏身在泥垢之中,千年之间,或水涝或干涸,等到风调雨顺,才重新焕发生机。” “这就叫,置之死地,绝处逢生。听懂了吗?” 余双雪张大嘴巴,听得一愣一愣的:“没听懂。” 野和尚无奈,笑着给她头上来了一蒲扇:“……悟性太差。” “双雪!我们弄好了!” 另一边,慧一已经弄好了,迟东然来叫余双雪,余双雪被吸引了过去注意力:“哦,好,我马上来!” 再一回头想要跟野和尚告别,却没了人影。 诶?余双雪低头一看,吃完的莲蓬被丢在了地上,而她的手心里不知何时捏着一节莲藕。 “……”余双雪沉默。 慧一他们又叫了,余双雪没再多想,应道: “来了来了。” 现在三人皆已经整装待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距离三人小队上一次一齐行动,还是冒险去都城救定觉的那次,显然三人都想到一块儿去了,看着伙伴,都笑了。 慧一负责抱着那个大坛子: “出发!”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负责护送这个坛子里的东西到湘川去。 这个坛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接到任务之前他们也曾这样问过住持师父。此刻大佛光寺正在紧锣密鼓地重建着,一些从前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其中包括前世鬼子母神的遗骸骨灰。大战之后,有关伏涟叶慈的话题在一片心照不宣中成为了禁忌,谁都不愿意提起。 与其说是鬼子母神的遗骸,倒不如说是鬼子一人的骨灰。 “是大师父嘱托的。”大师父伤势惨重,还无法见人,住持伤势较轻,代为转达,临行前对着三人是千叮咛万嘱咐,“大师父说,叶施主的衣冠冢在湘川,或许……鬼子更愿意自己的遗骸被埋在湘川的地界。” 既是鬼子的骨灰,哪怕对方已经被消灭,三人对待这个坛子也是慎而又慎。 一路上风餐露宿,途中遇到小村子就停下来休息一阵,到了晚上还不见人家,那就勉强在野外露宿一宿。夏夜的森林茂盛,蝉鸣吵得人睡不着觉,倒是小溪里的鱼比较肥美,只是慧一不吃,于是迟东然和余双雪美美地把鱼吃完了。 可是后半夜,吃了没烤熟的鱼肉的两人齐齐拉了肚子,还要慧一他一个人照顾俩。 只是这座山不知为何,迟迟走不出去。一天两天还能用迷路的借口,第三天慧一终于发现了不对,施法一探,从暗处抓出一只山精,还是从前打过架的老熟人。 山精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模样,被抓住之后止不住地求饶。它没有恶意,只是之前被慧一打惨了,现在在它自己的地头见到了慧一,忍不住捉弄了一下。 于是在三人的威逼利诱之下,山精苦着一张脸解开了自己的法术。法术解开了,山精也就没什么用了,于是被非常狠心的慧一扔掉了。 “你们看,天上的月亮,怎么是红色的?!”某一晚,余双雪突然指着天空如此说。 迟东然和慧一也抬头看去,冷色的圆月高挂天空,倾洒着冷冷清清的银辉。他们还道余双雪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回头一看,余双雪竟然倒下了。 她全身发起热来,没有办法,他们只能找最近的一个小村庄落了脚。 等到余双雪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小木屋里,身边坐着一名陌生温婉的女人。女人正在给余双雪换额头上的毛巾,见到余双雪睁开了眼睛,笑得温和:“你醒啦!”见余双雪要坐起来,连忙阻止,“你的病还没好,赶快躺下。不用担心,你的两个哥哥已经出去帮你找药去了,他们走之前付了我银子,让我照顾你。” “他们去找药了?”余双雪难以置信,那两个家伙从来都是靠她的,竟然能自己分辨草药了! “嗯,大夫说有几味药正好缺了,你哥哥着急,便催促着大夫一起上山找了。”女人说话温声细语的,听着很是舒服,显然是好人家教出的女孩,她从脖子上掏出一个东西,挂在了余双雪身上,“不用担心,喏,这个借你戴戴,这是护身符,佛母会保佑你的。” 余双雪定睛一看,脖子上的黑色佛牌刻着栩栩如生的多罗菩萨相:“佛母?” “嗯。前几年有个叫做金花教的教派来这里,我们村的人都很信佛母的,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推门而入,嘴里甜甜地叫着娘亲,随后投入了女子的怀抱。 眼前母女其乐融融的景象,看得余双雪嘴角都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 她看着不远处的桌子,上面放着鬼子的骨灰坛。若是慧一和迟东然先走了,肯定是带上这个东西,现在这个东西留在这里,说明眼前女子所言非虚,迟东然跟慧一真的是上山为她找药去了。 等把这个坛子送到湘川的小佛光寺,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余双雪昏昏沉沉地又重新进入了梦乡。 她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晚上。 余双雪是被一阵吵闹声吵醒的,她在黑暗中坐了起来,看向外边,门外是血一般的红色,耳边充斥着白天见到的那个女人的哭喊,余双雪已经好很多了,连忙跑出去,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了起来。 此刻,血月当空,昏黑的天幕都被血色的月亮染得赤红。 如是一切不祥之兆。 女人在地上哭喊着,却紧紧护住坏怀中的女儿。一个脖子粗大的男人对着地上的母女拳打脚踢,他的身上还冒着酒气,女人被打得全身是伤,她哭喊着:“家里所有的钱都已经被你拿走了!我、我哪里还有钱啊!” 男人狞笑着,去扒拉女人怀中的女儿,女儿看到这样的父亲也是害怕得大叫着。 “你不是还给我生了这么个小赔钱货吗?卖出去也值好多银子呢!” 一提到女儿,女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从她嘴里发出尖利的、不似人的尖叫:“不要动我的女儿!” 她发狂起来又是抓又是挠的,可这一切对于高大她近一倍的男人来说根本无关痛痒。男人打了她几巴掌,将她摔在地上,把哭得声嘶力竭女儿拽了出来。 “阿娘!!阿娘!!娘亲!!!” 男人根本不管女儿的哭声,一脸凶横地叱骂着躺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的女人:“整天哭哭唧唧的,老子看见你这婆娘就烦!再哭,再哭老子把你也卖了!” 于是女人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丈夫带走她的女儿,恨意与绝望一同将她吞没。 菩萨啊……求您发发慈悲吧…… 余双雪在房间里急得不行,房间里几乎是空空如也,能卖的东西显然都被那个赌鬼给卖掉了。情急之下,她看见了旁边的骨灰坛,当初为了压制鬼子,选择的坛子材质也好效用也罢,都是极为坚固之物。 余双雪心中默念几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接着便毫不犹疑地拿骨灰坛砸开了门。 “啊啊啊啊——” 男人的惨叫声和砸门声一同响起,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绮丽的莲花香气,浓稠到连周围的空气都带上一抹黑暗的艳丽。 诶? 得救的女儿并没有管死去父亲的尸体,反而急匆匆地跑回女人的怀抱里。失而复得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大声地哭泣着,带着孩子朝一个方向不停地磕头: “多谢佛母娘娘……多谢佛母娘娘……” 佛母……娘娘……? 余双雪听着这个诡异的称呼,慢慢走了出来,她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血夜之下,赌徒的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祂通身纯白,身负七眼,如同一支亭亭玉立的金光白莲。 “叶……哥……” 祂对这个熟悉的称呼有了些许反应,赤红的眼瞳朝余双雪的方向看来,余双雪心顿时一紧,怀中的骨灰坛没有抱好,“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原本坚硬无比的骨灰坛顿时四分五裂,里面的灰白色粉末顿时洒了一地。 [过来] 祂并未开口,声音却直接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脑袋里。余双雪还以为是在叫她,正要迈出脚步,就见脚边的骨灰上隐隐涌动着什么,随后升起一小团黑雾,涌动着慢慢朝祂飘了过去,不算太远的路程中,那团黑雾逐渐有了人的形状。 祂朝黑雾伸出了手,而在黑雾之中竟然伸出一只如同莲藕般白嫩的小手,放在了祂的手心当中。藕团子一般嫩生生的孩子褪去了全身的黑雾,以一张极为熟悉而又稚嫩的小脸,重新站在了祂的面前。 一大一小对视了一眼,随后手牵着手慢慢朝树林深处走去。 余双雪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等等,叶哥!叶慈公子!” 显然祂对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听到余双雪如此叫祂,脚步随之一顿,可仅仅是一顿,随后祂牵着祂的孩子继续缓步向前走去。 余双雪朝他们奔去,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恐惧,好像此时一别,今后再无机会相见。 天即将大亮,勤奋读书的孩子在鸡还没来得及叫的时候就已经起床开始读书了。他们摇头晃脑背着今日的新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明明鬼子和鬼母是用走的,她是用跑的,可就是这么一段短短的距离,她却怎么都追不上,中间的距离反而越拉越远。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色的人牵着黑色的孩子,消失在了红色的夜幕中。 “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 千年之局,至此终了。 ……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一直跟着你。你孕育了我,我的一切从你开始,而我敬仰你、爱慕你、崇拜你、喜欢你,你是绝无仅有的珍贵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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