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朱门近在咫尺,大门紧闭着。众人心中一沉,按照脚程来说,伏涟应该已经到了,门外这么安静的话,应该是已经进去了。 来者皆是修行之人,都能看到,这门后有着隐隐的鬼气,阴森森地浑浊雾气之中隐隐闪烁着金光。众人严阵以待,生怕一开门就遭到伏涟的攻击。 安静,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不正常了。 这里的僧人都是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但是他们自己的命能自己做主,却不能为像余双雪跟迟东然这样原本不该被这段因果席卷进来的小孩自私地决定他们的命运,于是一个个僧人自发地,将这两个小孩护在身后。 诶?这是什么? 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是朱门前的一大滩污血。那血量实在是太多了,一整个人身上的血全部流出来也不过如此了,血色中夹杂着黑色,浸泡在雪中,将洁白的血都染成了红色,这滩污血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台阶上,像极了妇人腹中夭折的胎儿堕胎时化成的血水。 在一滩血水中央,躺着一颗铃铛还有半截断剑。铃铛是曾经被鬼子吞下肚的,断剑更是眼熟,不就是刚才林妮子的那把凶剑碎片吗。 门上布满了血手印,似乎是有人临死之前挣扎着,却始终没打开那扇门。 可是门上并没有锁,住持走在最前面,跨过那滩血水,只是轻轻一推,就推开了那扇门,就在住持打开门看见门里的场景时,他猛地一惊,随后愣在了原地。 浑浊黑暗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深沉混沌的苦楚与冰冷,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感受。 住持迟迟没有言语,立在门口不进也不退。余双雪心中焦急,下意识地上前:“住持师父……里面怎么了?” 住持忙拦住她:“别过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余双雪已经看见了门里的场景。 缥缈的雪雾之中掺杂着浑浊的鬼气,暗色的昏雾之中涌动着金光,庭院里那口干涸的池塘不知何时溢满了澄澈无比的水,而在水面之上,开满了冬天不可能出现的赤色莲花,灼灼夺目,一朵朵开得无比妖艳,环绕着浑浊的黑雾,翠绿的莲叶却在慢慢枯萎。 余双雪的眼睛被眼前这妖异的景象灼得生疼,眼泪止不住地流着。 莲花花瓣上流光溢彩,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这一点颜色。花瓣红得滴血,滴在池水之中,将池水也染得通红。而在池边,一个人影静悄悄地坐在那里,祂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白色,伸出手拨弄着雪下莲花,手心之中有一只睁开的眼睛。 祂实在是太悄无声息了,以至于等到祂抬头时,大家才发现此人正在流着眼泪。白发红瞳,面上无悲无喜,祂被赤色莲华簇拥着,缓缓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余双雪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流着眼泪,她忍不住朝那人走去:“叶哥……” “别过去。”住持冷静极了,他拉住余双雪,看着眼前之人,冷声道,“祂现在已经不是叶施主了。” 余双雪发现自己已经听不懂住持说话了,不是叶慈?那他现在是谁? 祂只是抬头稍微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招呼过来一朵浮在水面上的红莲花,随后将抱着的孩子慢慢放在了上面。于是站在门口的大家都看清了,那是一个已经夭折的畸形儿。 余双雪记得很清楚,叶慈产下的那个孩子,明明是活着的,可是现在,这个睡在莲花之中的孩子身体已经是冰冷的了,幼小脆弱的脖子上是一圈青紫,显然是被掐死的。 正在默默流泪的白色人影,双手被池水染得通红。 眼前这一幕太过于悲壮和荒唐了,已经打算好付出生命代价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在这里,除了自己人以外,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个活人的气息。 事情竟然会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是任谁都想象不到的。 最后,还是住持站了出来,冲着祂虔诚行礼,声音洪亮而清晰:“多谢鬼母出手相助!” 诶,住持师父他……在说些什么啊……余双雪愣愣地呆在原地,看着住持的动作,感到特别不可理喻。那是叶慈啊,从小在佛光寺清修,他们一路走到现在,可是……现在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住持沉声继续道:“鬼母大爱,能够愿意亲手处置孽子,造福苍生,大义灭亲之举实乃百姓之大幸事!” 此话一讲,相当于对叶慈已死的事实盖棺定论,面前之物不再是记忆之中熟知的那个人,而是三千多年前的那位陌生的,佛莲鬼母。 祂听到住持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满池血莲摇晃,鬼母滔天的怒意与悲愤化作面目狰狞的鬼怪,如箭矢一般飞快地朝住持面门袭去,而住持闭上眼睛,他认为自己是该受得这一击。可是那凶猛的鬼怪就在离住持半寸的地方停下来了。 鬼母收了神通,看着莲池中自己死去的孩子,泣不成声。 [滚——] 住持虎口逃生,低头又行一礼:“多谢鬼母开恩,我等今日无意冒犯,这就离开。” 一切已经无力回天了,住持转身欲离开,拉了拉仍旧呆在原地的余双雪,没拉动,他小声催促道:“快走!” 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叶慈亲手替他们杀死了鬼子,千年的恩怨就此终结,几乎所有人都活了下来,并得到自己想要的了,简直是最微末的损失了,以最小的代价完成了绝大多数人最大的目标,这结局难道还不够好吗? 余双雪还是不动,于是她被硬生生拉走了,她哀怨的声音在风声雨声中显得那么微弱: “住持师父,住持师父……” 就这么走了吗?只能……这样了吗? 太残忍了,如果这样就已经是结局了的话,那也太可怜了…… “住持师父,你救救叶哥吧……” 你救救他吧…… 余双雪的声音被淹没在风雪之中,谁都好像没有听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扇朱门离她越来越远,随后被风呼地一吹,门重重地关上,叶慈的一切都被关进了那扇门里,然后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八十四章 同心结 时光流转,冬日过去,转眼间就来到了夏天。 今年的夏天来得甚早,佛光寺的师父们都早早换上了薄衫,湘川里的树木都变得郁郁葱葱,数月光景转瞬即逝,每个人的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太子率军回到了都城,因为没有了掌权的司祭,剩下的四大世家直接开了城门。之后太子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为了感恩佛寺在这段经历中的付出,迎回了之前被伏涟迫害赶出都城的僧人,并重金重修了都城所有大大小小的寺庙。 与之相对的,因天殿被查封,司祭一职被撤销,连同都城内所有摆弄巫术的术士,都被赶了出去。巫蛊之术皆被列为禁术,百姓不得私自修习,身怀本领的术士要么隐姓埋名躲躲藏藏,要么被朝廷擒拿,斩首示众。 据说太子率兵入主皇宫的当日,在寝殿里发现了先皇的遗体,不知被已死的司祭动了什么手脚,遗体已经化成了白骨,不仅如此,还被画着咒语的锁链层层禁锢着,似乎是叫人连灵魂都不得超生,于是太子悲痛欲绝,刚登基就开始了针对巫觋之术的大动作。 一系列的严酷律令层层颁布,几乎堵死了现有术士的所有退路。只是太子毕竟年幼,做事激进了些,刚拨乱反正的朝廷,老臣们终于可以说话了,一个接着一个在新皇耳边叨叨,不胜其烦,幸好有叶怀远与陈若林在身旁辅佐。 朝堂上的事,你来我往的,几乎传不到百姓耳朵里。 今年夏日来得早,太阳却不算烈,请了有名的风水先生来看,今年是个难得的丰年,旱灾雪灾皆无。庄稼能有个好收成,真是极大的乐事了,他们只知新皇换旧皇,被指定为正统继承人的太子登了基。 此是顺势而为,天命所归,能有什么波澜呢? 倒是最近那个势头正盛的少年将军,在民间较为出名,年纪不大,带兵打仗的能力倒是不弱,据说他手里的那把剑啊,是斩过鬼的,百姓谁都没瞧见过鬼,心中对佛鬼一类却都还有敬畏,故而对这位以斩鬼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很是好奇。 按照流传出来的关于那名将军的事迹啊,百姓听说书人说了之后,无一不啧啧称奇。这少年生来便是英才,年少成名,不过……只怕是要遭天妒,或许会早早夭去哦…… “慧一!你好了没?!” 余双雪冲着屋内大喊。 此刻,她和迟东然已经在西南的大佛光寺住了好些日子了。冬雪消去,终结了与鬼子的千年恩怨,大佛光寺的重建计划终于提上了日程,受伤的师父们需要安心静养,定真师父是其中好得最快的,倒是跟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的定觉师父就此病了下去,怎么都不见好。 今日阳光明媚,照得余双雪有些恍惚。 大战结束后,在湘川翘首以盼的叶家父母并没有等回自己的小儿子,住持为他们带回来了叶慈的衣物,只说是叶慈难产而死,尸体也被鬼怪掳去,静静等候在一旁的叶怀远从这三言两语中就猜中了真相,但也都心照不宣地选择瞒着二老。 即使是这样,叶家父母也痛哭得昏厥了过去,迟迟走不出失去小儿子的阴影。 叶怀远那几个月都陪在二老身边,拿回了衣物,好歹能立个衣冠冢,他作为大哥,也是家里的顶梁柱,独立一人操办完了所有的事情,即使棺材里只有一件衣物,也给叶慈风风光光地办了一场葬礼。 他到没有向和尚们问责此事,私下谈起时,他也只是淡淡地说: “总归是弟弟他自己的意愿。” 他说得那样风轻云淡,余双雪若不是看见他临走时那个快要碎掉的背影,差点儿就要信了。 慧一的声音远远从屋内传来,一向平淡冷静的声音此刻难得的有些慌乱:“再、再等我一下,我我我马上就好了!” “真是的,磨磨唧唧的。”余双雪小声地嘟囔着着,“迟东然你进去帮他看看。” 话说,那天她走之后,独留叶慈一个人抱着畸形的孩子,脑海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余双雪现在明白当时叶慈是故意引她离开的了,只是她当时太着急了,连这么明显的意图都没发觉。 叶慈当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呢?余双雪设身处地地想了想,顿时打了个寒颤,唔,这样的事情她可做不到。 “小孩,能不能帮贫僧一个小忙啊?” 余双雪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穿着破破烂烂僧袍的野和尚。他既像是乞丐,又像是流浪的僧人,脚上的鞋都磨破了,露出个脚趾来。还没到最炎热的时候,手里就拿着个大蒲扇。 “怎么帮啊?”余双雪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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