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爱别离 晨钟暮鼓,日辉缓升。 明明是过年的节日,南庭却一点儿过年的氛围都没有,上上下下所有人,就连山下的百姓都好像忘记了最近是什么日子。莫说置办年货了,大街小巷连一丝喜庆热闹的红色都没有。 许是大家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场大战不可避免,都在做着准备。 与此同时,叶慈在这里看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定觉。 照理来说,定觉上回伤势极重,并且多是伤在内处,需要长期调养。叶慈还记得自己上回见到对方时,没说上几句话定觉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内伤本就需要静养,定觉此刻应该在大佛光寺里养伤才是。 “你怎么来了。”叶慈唇色苍白,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一丝冷意。 定觉脸上还是挂着那样的笑:“当然是来看望你来了。”他手上拿着一筒卷轴,柔软的丝绸布料制成的卷轴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滚,垂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慧一和住持他们正在往南庭赶来,余双雪和迟东然脚程比较快,也说是明日才能到。定觉有伤在身,竟还能来得如此之快,不说是早有预谋,也得是不怀好意。 叶慈心累得很,没有心思跟定觉弄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只是自嘲似地笑上一声,便不再理人了。但是定觉见叶慈兴致缺缺,倒是更起了劲儿:“听说今天一大早,太子就离开南庭了。” 说这话时,定觉仔细地看着叶慈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上面一丝一毫的变化。果不其然,让他捕捉到了。叶慈微微皱眉,又很快舒展开,定觉顿时乘胜追击:“你不想知道太子要去哪里嘛?他要去做什么?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定觉今日着实有些咄咄逼人。 叶慈厌烦地看了他一眼。 “太子已经率兵北上,打算攻下都城。” 显而易见的答案。 定觉呼一口气,没在叶慈脸上看见有趣的表情显得有些沮丧,没什么乐趣。于是,他将手中的卷轴递给叶慈:“用这个,给伏涟写一封信吧。” 叶慈全身一僵,几乎什么动作都没,只是眼珠子向上一抬,似乎在辨别定觉在图谋何物。 “放心好了,这样的卷轴只能使用一回,也只能供一个人查看。你写好后自然有办法送到伏涟手中,写什么都行,我们不会看的。”定觉见叶慈没有接,淡定地放在了不远处的小桌上。 “话说……你来的匆忙,应该没能好好跟伏涟告个别吧。”定觉笑道。 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真可惜啊,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碰见了。”定觉垂眸,拨弄着小桌上的卷轴,“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不要留下什么遗憾,这样不好吗?”如果妖怪低语,“你可以跟他说,不是你自愿跑掉的,你也是被掳来的,被那群臭和尚像土匪一样迷晕,然后带到这里来的,让他赶紧过来救救……” 叶慈终于出声:“他不会来的。” “这谁又能预料得到呢?”定觉仍旧是那样气定神闲的样子,“……我们已经放出消息了,说叶慈和孩子就在这里,想要人的话,就来南庭找吧。” “!”叶慈猛然抬头。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钓鱼饵,为的是请君入瓮。他们既然敢向伏涟喊话,就说明他们已经在南庭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等伏涟上钩。 叶慈嘴唇颤了颤,像是在说服定觉,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离开的那天,刚好是小年夜的前一天,我答应他在家好好等他回来的……任谁三番五次被爽约,一颗真心也该凉透了……” “他不会来的……” 寺庙众人的险恶用心明晃晃地挂着,对伏涟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只要是稍稍懂一些利害关系的人都不会应约而来的,就连叶慈自己都觉得这样太过分了。 定觉眸光闪烁:“东西我就放在这里了。”临走前路过叶慈身旁,还拍了拍叶慈的肩膀,“有什么话,趁还有时间便尽早说了吧。” 定觉走后,整个房间就又剩下了叶慈一人。 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面对着空白的绘卷,迟迟动不了笔。 不会……来的吧……毕竟伏涟没那么笨,正常人应该都不会光是听听就凭借一段虚无缥缈的传言而冒险前来的吧…… 这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情。 可是……万一呢?每一次他都跟上来了,若是这次他也无知无觉地跟了上来该怎么办呢?叶慈攥紧了笔杆,盯着空空如也的绘卷。诀别书并不难写,只要他能狠下心来,势必能写得教人肝肠寸断,绝了伏涟的念想。 正要下笔去写,刚写了八个字,动作却又顿住了。 信件本身便是一张催命符,他若是写了下去,这信一送,伏涟只要接到了信件,枉他信上书写何言,按照伏涟的性格,他一定会来。 叶慈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写下的字。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他发着愣,一滴泪自顾自地落下了,晕开了字迹,“舒颜”二字浑浊不清。 第二天一早,定觉早早地便见到了叶慈,还有些意外,叶慈自从来了这里,几乎没怎么出门过,都是好好呆在房里养胎的。 叶慈倒是神色平静。 定觉搭话:“信送出去了吗?” “送了。”叶慈答道。 这下定觉好奇起来了:“你信上都写了什么?” 叶慈默然不言。 今日余双雪他们要到了,所以定觉这才早早地在门口候着。寺庙门口风大,定觉时不时咳嗽一声,寒风阵阵,似乎连头发上都要结上了冰碴子。 观音庙里,近些日子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叶慈一个都不认识,伫立在这帮人中,叶慈是穿得最厚的,裹上裘衣,别人也看不出他挺着个大肚子。 “……什么时候来……” “还得过些日子吧……后天……大后天……” “总是会来的……”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着,都把叶慈逗笑了。 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余双雪也在路的尽头出现了。她还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见到叶慈高兴得不得了,一下子就把行李全都丢给了身后的迟东然,随后欢天喜地地跑向了叶慈。 一帮人整装待发,接下来几日都是如此。 “他不会来的。” 叶慈喃喃自语。 彼时余双雪正在给叶慈施针。她是最了解叶慈的身体状况的,做起这些事情来得心应手,屋里升起了炭火,烘得人暖呼呼的,余双雪没有听清,正好最后一根针弄完,她抬头,好奇地看着叶慈:“叶哥,你刚才说什么?” 叶慈这才把目光放在她的脸上,如同注视着自己深爱的女儿:“卷轴已经被我烧掉了,我什么都没写,我也没有送那封信。”说得他自己都笑了起来,懦弱也好,狠心也罢,回想起当时的挣扎,晕开的墨迹,最后卷轴上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像个做了恶作剧的孩子那样开心地笑了。 接着前院传来喧闹的声响,叶慈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最后一名小沙弥走来,满脸兴奋。 “都城那边传来消息了——” “鬼子应了。” 伏涟应了。 余双雪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高兴,刚跳了起来就想起叶慈的心情,回头看向叶慈。叶慈此刻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正在闭目养神,看着如此恬然自得。 另一边,远在都城的因天殿内,伏涟穿着漆黑的华服坐在主位细致地擦拭着一个小炉子。他黑发披肩,脸色白如死玉,精致温透,却没什么生机。 他垂目,似乎满眼都是手中的香炉。 底下四处闪着冷冽的寒光,细细一看,原来下面站满了带着面具的祝女,她们不再维持人形,反而以木偶的真实样子活动着,被画出来的嘴鼻生硬刻板。 邪人瞳漂浮在黑暗的半空中,无处落地。四具红衣僧侣的尸首如同阵脚一般直挺挺地站在柱子下。伏涟并没有抬眼看他们,将擦拭的白布放在一旁的托盘上,接着用手在恶人炉上回旋抚摸,每摸一圈,便有一阵袅袅白烟,落地化成形态各异的精怪。 黑暗之中,一群模样各异的鬼怪在因天殿下沉默伫立着,等候伏涟的命令。唯独伏涟前些日子收服的山精裹挟在一众精怪之中瑟瑟发抖,显得无比窝囊。 “怕什么。”伏涟一个眼神过去,声音冷得不行。 他当年就是这样弄没了大佛光寺,以至于大佛光寺到了三千年后的今天还无法恢复元气。 他是无敌的。 伏涟收起了恶人炉,从主位上站起身来,一脚踹开了瑟缩在一旁的山精。这只山精胆小窝囊,若不是有些本领,伏涟也没必要留着它一条小命了。伏涟看向前方,似乎在看着底下的精怪,又似乎是透过千百路程深深注视着即将出行的南庭。 那是双方皆已经认同的决战地点,奉上所有的底牌和后手。天空混沌,仿佛映照着接下来人们会迎来一个无比严酷的雪天,南庭已经整装待发。 他的妻儿现在就在那里。 向着虚无缥缈的未来,伏涟毅然决然地前行。 “出发。”
第八十一章 爱别离 今年南庭迎来了这几百年间,最大的暴雪。苍天昏暗,鬼怪之煞气朦胧,不见天日,凌乱的脚印践踏着皑皑的白雪,脏污的雪水不流出几寸又被冻成了冰,观音庙前,风雪如同静止了一般,黑压压的一片,如同蝗虫附禾。 凶煞之气,像是要把漫天的飞雪都染成了黑色。观音庙大门紧闭,整个南庭都被告知这几日不要外出,也不要接近那座山。鬼怪之流撕咬着房门,压抑不住凶残的本性,被无知无觉的祝女摔在了地上。他们今日有要事要做。 伏涟仰头看着雪花,面色如冰,他应邀而来,却见对方门前无一人应战。他穿过群鬼走到了最前面,见此状况微微皱了皱眉头。只见他一抬手,一道凶煞鬼气便以万钧之势冲击过去,随后果不其然,打在了闪烁金光的屏障之上。 笑声自远方传来,身穿黄色僧袍的和尚独自一人缓缓出现。腊月寒冬,他却像是感受不到冷似的,僧袍不好好穿,袒胸露乳,大腹便便的肚皮之上,他带着一贯的慈眉善目笑容开口: “伏先生,好久不见了。” 伏涟的黑发上都落了雪,看人的眼神都结了冰碴子:“叶慈呢?把人交出来。” 大师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几千年都还没修出点为人之道呢?你上门踢馆,该要跟人客套客套才是,这礼节可不能免俗。”老和尚东拉西扯,愣是不接话。 伏涟没功夫跟他在这废话,又是抬手一击。 大师父笑眼咪咪,不躲也不闪,就在那一击即将击中他的时候,一柄降魔杵自后方袭来,顿时抗下,定睛一看,竟然是定真师父,浓眉之下一双怒目炯炯,赤诚火焰自掌风而燃,他一言不发,外露金光,周身积雪都化了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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